第287章 287.雾失楼台(四)

客栈门前停了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前来瞧热闹的人将它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时常能听到‘流光君’这三个字眼。

当池鸢主仆踏出客栈门槛的一瞬,守在马车前的两名白衣少年终于动了,人群纷纷散至两边,不由自主的给他们俩让路,众人视线追随少年而去,最后都落到池鸢身上。

湿暖的湖风吹拂着门前酒字幡旗,微风带来几瓣晚开的桃花,翩然起舞间慢慢飘落到少女翻飞的衣裙上,少女神如霜雪气如岚雾,一双如星眼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但凡被她扫视的人,皆被她冰冷的眼神所迫,不约而同的低垂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两个白衣少年约同池鸢一般年纪,五官清秀可人,但气势却如他们主人一般冷漠孤傲,向池鸢躬身行礼之时,高傲的头颅和身姿依然倔强挺立,仿佛向一个女子行礼是极大的屈辱一般。

池鸢毫不在意两人的态度,因为她比他们更加傲慢,直接忽视二人,抬脚往一侧绕走,薄薰闹不明白什么情况,但也不敢多问,老实跟在池鸢身后。

见池鸢无视他们,白衣少年皆是一怔,然而就是这愣神时刻,池鸢已经走出很远,两少年顿时惊醒,身形如风瞬间闪现到池鸢面前。

“姑娘,姑娘留步……”“姑娘等等……”

池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想不到看似普通的两个少年,居然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施展出一套的轻功步法,暗藏门道。

“哼,不愧是流光君手下的人,若不是知道你们是来请我的,还以为你们是来赶人的呢。”

两少年霎时惶恐:“不敢不敢,姑娘误会了,我们确实是奉流光君之命,来请姑娘去栖梧别院做客的,姑娘,快随我们走吧?”

池鸢冷笑一声:“走,为何要走?他请我去,我便一定要去么,就算是他本人亲临,要不要去都是我的决定,他既是如此态度,我看也没必要去了!”

“姑娘!姑娘若是因为我们才决定不去,那好,我们给姑娘跪下,磕头赔罪!”说着两个少年衣袍一甩,当真准备给池鸢跪下了,但跪下去的那一刻却被一股力道拖住膝盖,怎么使力都抗衡不得。

“姑娘,您这是……”两少年猜到是池鸢做的,她既不让他们跪,又不愿去赴约,这可如何是好?

这两名少年同空闻一样,其实也是流光君的书侍,流光君共有四名书侍,其中三名皆被他派往域外蛮荒之地办事,这两个少年一个叫象枢,一个明泉,刚从百越归来就被流光君派来接迎池鸢,也正因此,他们俩对池鸢并不了解,再加上自身身份高贵自持,所以才摆出一副傲慢态度以对。

“跪就不必了,赶紧带路!”池鸢本就是要去见流光君的,只是故意逗弄他二人而已,眼看周围跑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心生疑惑,流光君向来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接送她,如此行迹,就好像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面对池鸢突然转变的态度,两少年皆是纳闷不已,但这位姑娘愿意最好,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太好了,姑娘,请随我们来!”

行车半个时辰,终于进了沽南山的地界,山间气候不同于山下,四月底,还有大片山桃杜鹃在盛放,山庄就建山腰处,霸占着整座山脉风水最佳之处,行在山道上,远远便能瞧见那巍峨气派的宫殿。

山庄正门前有一株巨大的海棠树,时近春末,满树繁华落英缤纷,树下坐满了来求见流光君的学子,听见马蹄声,纷纷回头,看向山路驶来的马车。

“是谁来了?”

“这是流光君的车架!”

“啊,我想起来了,这架马车一早就驶出去了,好像是流光君请来的贵客!”

“贵客,是谁?”

万众瞩目下,马车缓缓停在山庄正门前,而后,万年不开一次的山庄大门,突然被几个少年郎一一推开,接着里面又浩浩荡荡走出许多仆从婢女,他们分站两处,跪着恭迎前来的贵客。

驾车的两位白衣少年也被这阵势惊了一遭,细想一阵,恍然惊觉,作为流光君的书侍,随侍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流光君命人用自己的车架接送女眷过府,单这一个举动就非同寻常,他们出游一年也是糊涂了,竟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姑娘……到了,您请下车……”两个少年惶恐的摆好轿凳,一左一右十分恭敬地请池鸢下车,那模样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池鸢挑开车帘瞧了一眼,虽对如此场面已是习以为常,但被流光君邀请以来也是第一次见,他莫不是设了什么天大的陷阱在等着她?池鸢想了想,突然不想下车了。

“姑娘……”帘外少年又催促了一声。

“主人,您怎么了?”薄薰小心问了句,自上车以来她也是心神恍惚,流光君这个人给她的压力太大,她向来都是能躲则躲的。

“没事,走吧。”池鸢想了想,还是挑帘下了马车。

看着池鸢横跨轿凳而去,两少年心思也是揣测不断,根据之前阻拦他们下跪的力道判断,这姑娘武功不弱,甚至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她。

正门外流光君的近卫,以之和为从争相上前迎接,“池姑娘,快,这边请,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白衣少年跟在为从身后,小声询问:“为从,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公子待她如此特别?”

为从低头笑了一声,挥手驱赶二人,“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跟着了,有什么疑惑去问空闻吧。”

以之为从将池鸢引到一处偌大的花园,放眼望去,一片粉桃花树的尽头却是满目的雪海,“姑娘,公子就在园子里,您去找他吧,我们便退下了。”

薄薰见两人走了,忙道:“以之等等!”说着赶忙凑到池鸢耳侧讨好的说:“主人,我就不跟您去了啊,我找以之去玩玩,您有事再唤我,嘿嘿……”

池鸢知道薄薰惧怕流光君,不多言挥手让她离开。

林中小道被粉白的桃花铺了一路,脚踩在上面绵软无声,微风伴着云雾,滚滚而来,远山几声悠悠鹿鸣,云间白鹤隐现,道旁,成群蝴蝶盘绕嬉戏,如此盛景不愧是整座山头灵气最佳之地。

石道尽头的雪白原来又是一片花海,一簇簇细小花朵密密麻麻的装点在枝干上,远远看去真如落雪一般,池鸢望着这一片流苏树怔怔出神,却不察一道暖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当池鸢察觉时,他已经走得很近了,近到他的衣?贴着她的衣裙飞舞,池鸢霎时后退几步,转身回望时,却见他看她的眼神冷彻似冰。

流光君居高临下的看着池鸢,神情淡漠,眼眸里的光比雪还凉,他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盯着池鸢,好似想把她看透。

池鸢被他瞧得莫名,心下微微着恼:“且不论你请人的态度,怎么我来了,你还作出这副模样,是要给谁看?”

流光君眸色不变,抬步向池鸢走近,虽只比她大一岁,但他的身量却高出她半个头还多。

“作给谁看……当然是作给你看了。”流光君语气清冷,刻意板着脸兴师问罪道:“去落神山玩得可开心?”

池鸢皱眉反驳:“玩?我哪玩了,我就去凑凑热闹而已。”

“是么,只是凑热闹?”

“是啊,你派人跟踪我,难道不知我去做了什么?”

流光君唇角动了动,眼眸里的冷光好似凝结成冰,“哼,去见秋玉彦两面,带着谢离四处游乐,却不曾想着来见我,回城第一时刻,也只顾着往秋府跑,若我不来请你,你怕是已经忘了我的存在吧?”

池鸢怔了怔,仰头瞧他:“你生气了?”

流光君眉梢一抬,“倒也不笨,还知道我生气了。”然而他眼眸里的寒冰还来得及化去,却因池鸢下一句,变得更冷了几分。

“真是莫名其妙,你生气?那我还生气了呢!我去见谁,想去见谁,是我的自由,这些事与你是什么干系?”

“你……”流光君双眸轻颤,端端看着池鸢半响说不出话,但袖中的五指却紧扣得微微发白,良久,他才松开五指,心中泛出一丝苦意。

池鸢恨恨地瞪着流光君:“你什么你,难道不是吗?”说完话锋突然一转,脸颊升起一抹可疑的红,“郗子恒,虽然我对你确实有那么一些特别的感觉……但,但你也不要仗着,我对你的态度就得意忘形,不然,我就……”

还不待池鸢说完,流光君忍不住去抓住池鸢的手,眸色似惊似喜:“你就如何?”

池鸢被他灼亮的眼眸看得心头一跳,心虚的哼了一声,别开脸道:“还,还没想好呢,你先别问我……”

“呵呵……”流光君忍笑出声,空出的左手掩在唇边,一双眼眸柔和如月,“小笨蛋,为何你如此笨拙,而我为何又要执着于你。”

池鸢傻呆呆的问道:“我哪笨呢?还有你执着我什么?”

“你说呢?”流光君握住池鸢的手,一个使力猛然将她拽入怀中,“小笨蛋,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池鸢被流光君突然的举动弄得心跳加速,脑子一片空白,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流光君见池鸢不挣扎,只是乖巧地任他抱着,心中喜悦难当,双手紧扣,只想将她抱得更紧。

嗅着流光君衣上好闻的暗香,池鸢稍稍回神,艰难昂起头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你,你的什么心意,可以说得明白点吗?”

流光君闷笑一声,搂住池鸢的脖颈,低头瞧她薰红的脸庞:“还说你不笨?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却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池鸢纳闷的嘟囔着,“什么地步了,怎么我一点都知道……”池鸢开始深思她与流光君过往的点点滴滴,最开始只觉他这个人傲得莫名其妙,之后也烦得莫名其妙,再后来却让她的心也跟着烦得莫名其妙……而且他态度与之间差别太大,对自己好得也莫名其妙,池鸢不傻,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推敲起来,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不会吧,这家伙难道喜欢自己?

看着池鸢不断变化的脸色,流光君含笑问道:“如何,可是想明白了?”

池鸢眨了眨眼,怔怔看着流光君,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难不成是喜欢上我了?”

一瞬间,流光君低垂的眉眼好似被云霞浸染,看人眼神比喝了千日醉还醉人,双眸如雾似雾,如月朦胧,只看一眼便被迷得失了方向。

“是,我是喜欢你了,但你这是什么口吻,什么叫难不成,难不成我不会喜欢你,嗯?”流光君声音暗哑低沉,酥得池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我……我也不知道。”池鸢面色羞红,双眸倒映着流光君的面容,但她却不知,此时此刻的她,那一脸羞红模样对流光君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迫使得他暗中耗费好一番心力才能克制自己内心暗涌的情愫。

流苏树下,两人紧紧相拥,簌簌白花,落满了肩头,流光君望着池鸢耳畔的流苏花,眉眼柔和得不成样子,“池鸢,你看,我们这般算不算已经白头偕老了?”

“啊?”池鸢瞥了一眼,认真道:“什么是白头偕老?”

流光君刚想解释,忽然想起池鸢的身份,是了,她与他到底是不同的,即便她待他确实与旁人不同,但她又怎会放弃长生,甘愿与他相守一世……除非,她寻不到灵根,除非她永远被困在这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是他的,所以关于封印的那个秘密,还是永远不要告诉她好了。

“你既不懂,那便不懂吧,只要我知道便好。”流光君笑着轻抚她的侧脸,但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眸底悄悄涌过一抹暗色。

池鸢被流光君抱得太紧,时间长了,只觉得闷热难受,“郗子恒,你放开我!”

流光君依言放开,但右手依然固执的牵着她的手,“走吧,快下雨了,随我去屋子里。”

池鸢被流光君牵着手,稍离远了,那份奇怪的悸动又开始了,她曾牵过谢离的手,也被秋玉彦执手牵着,但唯独流光君牵她的时候,让她心弦撩动,不能自已,果然,她待他的感情与别人是不一样的,莫非,她也喜欢上他了?

山庄内各式各样华丽的精舍让池鸢眼花缭乱,眼看被流光君牵着越走越远,池鸢喊住他,指着长廊尽头的一处厅室道:“就这里吧,这里视野开阔,一会下雨也便欣赏雨景。”

流光君回头看了池鸢一眼,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手心,“好,就依你。”

两人联袂坐在半窗前,欣赏远山云雾带来的雨景,池鸢探出头,看着雨水顺着瓦檐流进雨链,一路滚落在墙角的大水缸里,“郗子恒,这是何物?是接雨水用的吗?”

流光君瞥了一眼,拢袖为她倒了一杯温茶,山上寒气重,虽知她不畏寒暑,但这些关心之举还是不能落下的,“此物乃雨链,正如你所想,不过,它不单能接雨水,还能奏乐,你且走近细细听一听。”

池鸢听言当即挣开流光君的手,翻出窗跑到檐下去听,流光君垂头看着空落落的手,万分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

雨链这东西池鸢在别人宅院也见过好几次,但没下雨的时候这东西与檐角的惊鸟铃一样不起眼,池鸢从不在意,今日也是心血来潮看到问一问,自顾看了一番,很快便失去兴趣。

流光君默默看着池鸢翻进屋子,飞舞的彩练突然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池鸢,你且过来。”

“怎么了?”池鸢坐到流光君身侧,许是周围灵气四溢,身上舒畅通透,她甩动着双腿,显得心情极好。

流光君默默注视着池鸢这身衣物,好似她自来江都,就没再见她穿那身灰袍了,“你这身衣物是谢离送的?”

“啊?”池鸢有些傻眼,扬起头瞪着流光君,“这分明就是你送我的呀,郗子恒,难得你不记得了?”

流光君眸光一动,“我送你的,何时的事?”

“笨啊,就是姑苏那回,你说要看我穿衣裙,第二日就派以之送了好几箱衣物,衣服虽好,就是太多了,我每日换一件都穿不完。”

流光君听言一怔,难怪觉得池鸢身上衣物眼熟,当时,这些衣物都是遣人去买的,拿与他过目时,他也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不曾记得太多细节,不想池鸢却一直留着,还愿意穿他送的衣物,如此行迹可不就证明了池鸢心里有他么?想至此,流光君唇角的笑抑制不住荡漾开来。

“原是如此,难为你还留着我送你的东西,但如今,我却觉得这衣物有些不太合身,正好山庄闲养了几批绣娘,我让她们为你赶制几身衣服如何?”

池鸢抬起衣袖动了动,奇怪道:“哪不合身了,我觉得十分合身啊,你不必折腾,我就图个新鲜,等我穿腻就不会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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