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太熙绕月(6)

清晨的风路过幽幽竹林,竹叶婆娑飘落,簌簌声响,像一阵阵低语在耳边倾诉。

“铮”的一声剑鸣划破了竹林的幽静,隐隐竹林间,有一道云青身影在舞剑,剑起时,清风也随之停驻,伴着翩翩竹叶,在他剑锋之间流转。

“公子,公子……”纯音匆匆跑入竹林,气息喘得不行,“公子,池姑娘,她,她……”

剑气轰然炸开,无数细碎的竹叶随着气流劈头盖脸的朝纯音砸去,谢离收剑入鞘,回身望来:“说清楚,罄月怎么了?”

纯音跑得急,话也说得急,他缓了口气,呸呸吐出嘴里的竹叶,笑着道:“没,没事公子,是,池姑娘她来了。”

谢离眉目顿清,提剑走上石道,“何时来的,现在何处?”

纯音小跑跟上,“刚刚就到了,纯音已派人将池姑娘请去了正厅,公子,您不换一身衣服再去吗?”

“不必。”谢离说完身形一动,几步跃上竹林,转眼就消失在纯音的视野里,纯音讶异望着,随即捂嘴偷笑。

晨风带着些许湿气,吹开格窗,拂动窗前人的衣袖,池鸢抬头看向窗外,眸色中倒映着一抹淡红的云霞。

忽然,她身侧涌起一丝气流,转身看去,只见一抹云青衣?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等人影落定,便见谢离提着剑,神情沉静的对她微笑。

池鸢看向谢离手里的剑,而后走向案前落座,“既是竹林练剑,纯音为何不向我说明,如此,我便直接去竹林找你了。”

谢离遣退厅内仆婢,行至池鸢身侧为她倒茶:“好,回头我定与他说。”

谢离倒茶的时候,目光扫到池鸢衣裙上的污痕碎叶,眉梢一蹙,装作不经意的问:“罄月,昨夜修炼可还顺利?”

池鸢接过他递来的茶,抬眸笑道:“哼,别装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日相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问什么?”

对上池鸢的笑眸,谢离目光一怔,别开视线,坐到池鸢对侧:“好,那我便直说了,罄月昨夜是不是与人动手了?”

池鸢睫翼颤动,垂眸喝茶:“没有,不过,却遭了小人算计。”还不待谢离追问,池鸢又道:“我有些累了,借你一间屋子梳洗一下。”

“好,可需我为你准备衣物?”

“不必,我有。”

氤氲水雾漫延在石台之间,片片如碧玉般的竹叶飘落在水面上,随着中心荡开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推移。

池鸢从泉水中露出头,仰起脸,望向雾气竹影之后露出的一角天空,声音清透如风:“要下雨了。”

薄薰从一截竹枝上飞落,“主人,今晚我们还去探那山林禁地吗?”

池鸢抬起手臂,几滴莹白的水珠从她指尖滑落,“不必,那林中迷阵和石洞妖物定有联系,现在还不是惊动它的时候。”

薄薰绕着池鸢周身飞了一圈,最后停在她指尖,“但是主人,那林子里似有几丝灵气溢出呢,不如,我自己进去探一探?”

池鸢垂眸看向薄薰,“好,那你自己小心。”

“嗯嗯,好呢主人,等我吸纳了林中灵气就可恢复人形,到时就能伺候主人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温泉外突然传来几道人声。

“谢七郎,原来你在这里呀,可真是让人好找!”

“今日我有事,你同宋策去玩吧。”

“玩,谁要玩了!我是来给你汇报消息的,王家人来了,还有那个,与你之前定亲的那位也来了。”

“且注意你的措辞,我与她早已没了干系。”

“咦,谢七郎,看你这反应,是已经知道了?”

“音尘,借一步说话。”

“啊,为什么?这里有没人,诶诶!你别拽我,昨天我的胳膊就被你拽红了一片,谢七郎,你慢些……”

一片竹叶从池鸢眼前滑落,她拈起竹叶细细看了几眼,动身游向石台,薄薰扑腾着小翅膀跟过去,不满地嘟囔:“主人,您在沐浴,谢离他怎么就在外面练起剑了!”

池鸢语气淡淡毫不在意,“这温泉就在竹林里边,他不在此地练剑,又能去何地?”

薄薰被池鸢的话噎了一会:“主人……谢离在哪练剑不是重点,重点是您在沐浴,是沐浴,而他却在外面练剑!”

池鸢倚着石壁靠立,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身上的水珠:“你是说,他会偷看?”

“啊?那倒没有。”薄薰有些跟不上池鸢跳跃的话题,“再说了,他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好了,将衣物拿出来给我。”

“哦,好的。”薄薰翅膀一抖,一道莹光飞落在石台,变成了一个大木匣,匣中放着流光君为池鸢准备的各种衣饰。

池鸢随意挑了一件穿上,披着一头湿发向外走去。

竹林小道上落了一地的竹叶,叶片零碎,像是被剑气削断,行至一处岔路口,池鸢向左侧的小亭望去,果然,谢离和凤音尘都在里面坐着。

凤音尘正同谢离争论着什么,看见池鸢立马站了起来,高兴喊道:“池姑娘,你也来了!”随即,他便注意到池鸢散乱的湿发,和那身丁香紫的衣裙,凤音尘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转过身,脸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

谢离瞧见凤音尘的反应,唇角微抿,淡淡愁绪在嘴里漫开,他拍了拍凤音尘的肩,抬步向池鸢走去。

“罄月,可用早膳?”

“嗯,说来确实有些饿了。”

谢离眉梢一敛,语气含笑,“跟我来。”

回过神来的凤音尘见两人已经走远,赶忙动身追去,“哎,你们去哪,等等我!”

池鸢用完早膳,向谢离借了一间屋子休息,谢离原以为她只睡半日,便和凤音尘在竹林中对弈等她醒来,哪知池鸢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夜半才清醒,途中谢离实在担忧,便去探望了一回,但被薄薰寻借口说很久没睡觉挡了回来。

实则是池鸢之前和曲灵相斗耗费了大量精力,又因昨日结出星阵,过度吸纳灵力所至。

深夜,一只发光的绿蝶在房间里来回飞舞,划出的每一道尾翼,都散发出了无数莹光,将屋子照得明澈透亮。

薄薰飞到铜镜前,安静看着池鸢挽发,忽地,门窗被一阵风吹响,薄薰翅膀动了动,小声道:“主人,那我去了,您一个人一定多加小心。”

“嗯,你去吧。”池鸢将一道暗红的木簪插入发髻,待薄薰走后,也动身出门。

推门的一刻,潮湿的雨雾混着竹叶向她飘来,候在门外的婢女听见动静,向她俯身一礼,“姑娘,您醒了,奴婢这便去通知公子。”

池鸢喊住她:“不必,夜深了,明日再与谢离说吧。”

婢女恭顺回道:“是,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吗?”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檐外路过的一阵清风,婢女抬首看着洞开的大门,迟疑一瞬,还是提着灯笼去向谢离禀报。

夜半三更,烟雨下得正是朦胧,池鸢迎风沐雨,站立在一株高高的竹枝上,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即将落到池鸢头顶之时,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开,分成几道雨雾从两侧流下。

池鸢垂眸听雨,淡淡雾气从她手中灵剑上散出,一丝一缕和竹林烟雨融合,这一刻,她好似感应到了一丝玄妙的天地之道。

池鸢凭心而动,踏着点点雨丝,往黑暗的山林间飞去,蓦地,一道剑光划破天际,剑光所至,草木定住一瞬,随即訇然炸开,惊动无数飞鸟振翅逃窜。

池鸢使完一套剑法,坐在一颗高大的梧桐下盘坐,开始领悟那丝玄妙的无上剑意。

这一刻,天地万物仿佛只有她一人,这一瞬,她的五官无限放大,可以看得很远,听得很远。

忽然,池鸢看见西园上空掠过一大片黑影,那是风雨楼的杀手,池鸢立刻动身朝西园飞去,然等她到时,风雨楼的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鸢向周围探寻,风雨楼出动,必有大事发生,可周围园子静悄悄的,没有丝毫打斗痕迹,难道他们只是路过?

池鸢在林间四处游荡,就在这时,一座高塔猝然出现在她视野尽头,池鸢不禁疑惑,这西园她少说逛了三遍不止,怎么之前路过就没发现?

高塔耸立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此地不通任何小路,比之前那座荒废的屋宅还要隐蔽几分。

池鸢从密林上空飞去,来到高塔塔顶,这塔呈八面共有九层,最顶层十分狭窄,约摸只有十尺之地,石塔越往下便越宽,每层塔檐悬挂八条长链铜铃,铜铃看上去很重,柔风细雨之下纹丝不动。

池鸢下到石塔正门,从下往上看才知这石塔的威严壮观,除开正门处,一层七面石壁都刻着精美的浮雕,世间百兽,诸天神魔,都被雕刻其上。

但这石塔有一点很奇怪,整整九层除了一楼有一处大门入口,其他地方,别说门了,就连窗户都没有。

一袭阴冷寒风忽从林间吹来,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暗中推了池鸢一把,让她不由自主向石塔大门迈去,池鸢走上长长的石阶,站在高约一丈的暗红大门前。

门上凶兽图案的门环正对着她的眼睛,两两相望间,池鸢鬼使神差的伸手去叩门,沉闷的敲击声在沉寂的夜色里幽幽回荡。

池鸢怔然回神,只觉这石塔有一种莫名压迫力,让她都失神片刻,池鸢默念定心决,微微使力去推石塔的大门,下一刻,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刺响,两侧大门皆被她轻松推开。

霎时,一股带着微微腐气和腥气的风从门内涌来,清幽的冷夜光照亮了门前寸许之地,池鸢眸光一红,祭出灵兮剑,抬步向里走。

塔内,轻轻的脚步声在回响,好似她跳动的心弦,一下又一下,透着一股出奇怪异的安静。

池鸢四下扫看,空荡荡的大厅只有几道阴魂在游荡,忽地,似感应到了什么,池鸢猛然抬首向穹顶看去,那一瞬,她都惊得瞳孔一震,只见画着精美彩绘的穹顶之下,几十个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悬挂在木梁下,跟随门外吹来的寒风左右摆动。

此景让池鸢着实惊讶了一遭,难怪这石塔外形如此古怪,外墙还雕刻着那么多的神佛,原来竟是一座镇妖塔,只是眼下镇的不是妖邪,而是凡人的阴魂。

正当池鸢凝思之际,丝丝阴寒鬼气从角落的石梯滚下来,而她头顶上的尸体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大,耳侧细微的风声中也多了几道极低极低,几乎是凡人难以听见的凄厉嘶吼。

这座石塔怕也是太熙园前主的手笔吧,池鸢暗暗想道,不过比起那座残破的院子,此塔无论从形制还是用途来论,都是真正能用作镇妖的东西,但为何前园主弃此地而寻别处呢?

不知不觉地面竟结了一层寒霜,池鸢往石梯艰难挪步,周围鬼气浓重得她都抬不动脚,身侧还徘徊着几道阴魂鬼影,但它们不敢靠近三步之内,毕竟灵兮剑的剑气可破世间一切鬼魅邪祟,光是流泻而出剑光就让这群恶灵忌惮不已。

上到石塔二层,池鸢终于明白园主为何弃石塔不用了,这二层堆积着许多建筑杂物,墙上的石雕壁画也都进行了一半,像是历经了一场劫难,地面好几处都干涸着深褐色的血痕,木材堆叠的地方也零碎散落着几具人骨,观其模样,身前必定遭遇凄惨,应是那石洞之妖的手笔。

池鸢退回一楼,仔细观察木梁上的尸体,血腥气不重,应该是被抽干了血,有白布遮掩,她也无法分辨尸体的新鲜程度。

若是人为,如此怪异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说是献祭,但镇妖塔未能完工,必不可能以献祭之力困住那只妖物,思来想去,池鸢觉得,这几十个尸体应是那妖物所为。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池鸢退回到大门前,方才失神之时,没注意到凶兽门环上的细节,再次观察,果然在上面发现几道灵气波动的痕迹,看来这大门亦是下了结界,而她无意叩门之举,和她自带的仙灵之气,恰巧将这结界破了。

也就在这时,无数阴魂争先恐后的从她身边掠出,像是久困之人,一朝得以重见天日。

池鸢站立不动,看着阴魂散走,她猜不出那妖物困住这阴魂的目的,也许和它祭拜的灵位有关,也许它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待身侧风声落定,池鸢缓缓关上石塔大门,慢慢走下石阶。然而,就在她关门的一瞬,石塔高层最深处,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木头掉在地上,也像骨头架子滚落的声音。池鸢听见了,以为是气流带动的风涌,并未放在心上。

迎面的风雨浇透了池鸢的青丝,手中银剑的光芒也渐渐黯淡,她身形一跃,隐没在密林之间,然她才走不久,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高塔前,那黑影望向紧闭的朱门,矗立许久。

寂静雨夜中,池鸢一人走在树林之间,远处偶有几道烛火闪过,池鸢瞧见,转了方向,朝烛火而去。

忽地,她脚步一顿,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灵兮剑,灵兮剑在半空中转出一道绚丽银光,朝树上飞跃的身影斩去。

“叮”的一声火花闪动,那人竟有挡住她一剑的实力,池鸢讶异一声,动身追去,未料那人轻功极好,逆风之下竟与她不相伯仲,池鸢眼眸一暗,猛然加速,抬手召回灵兮剑,灵剑入手的刹那,直向那人斩去。

剑光飞去,如惊雷落地,五丈之地的草木皆被剑光斩成一粒粒细小的冰晶粉末,而那黑影也受到了剑气波及,匍匐在枝头不动。

池鸢持剑冲过去,即将靠近之时,一把玄铁折扇蓦然朝她飞来,池鸢挥剑击落,退后几步,站定在另一株树上。

“你是……琅琊?”池鸢有些不确定,她曾与琅琊打过一场,熟知他深浅,眼前这人武功不俗,轻功更是上乘,即便背影很像,池鸢也不能确定他就是琅琊。

“呀~池鸢,好久不见!”男子转过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接过折扇,笑意盈盈的望着池鸢,那嬉笑欠揍的模样不是琅琊又是谁。

“还真是你……”

“嗯?为何不能是我?”琅琊微微侧头,冲着池鸢眨眼笑,“难道你这么快就将我忘了,哎呀,那可太伤人心了~”

池鸢眉头一蹙,收回灵兮剑,“你还是没变,不过武功却是精进了许多。”

琅琊打着扇子悠悠一笑:“马马虎虎吧,总得来说还是比不上你。”

池鸢受不了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别开眼道:“说吧,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目的为何?”

琅琊收了扇子,笑得呲出了一嘴白牙,“没有鬼鬼祟祟,我就是明目张胆的跟着你呢,可惜你没察觉到,池鸢,你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与我一听,我也好帮你参考参考?”

“没脸没皮!”池鸢骂了一句,跳下树往小路上走。

琅琊厚着脸皮追上去,“哎,池鸢,你去哪,等等我,这么久不见,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没有。”池鸢回答的格外坚定。

琅琊脚步一顿,笑得更加肆意,“还是一如既往的会伤人心,也罢,我都习惯了。”

池鸢突然停步,回头道:“你们风雨楼来这里做什么?”

琅琊嘴皮一抖,拨开扇子,讪笑道:“当然是为杀人而来。”

“在这太熙园?”

“当然……不是了。”琅琊眼眸晃着笑意,不过神情却有些心虚,眼神都不敢与池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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