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太熙绕月(7)

池鸢眸光一沉:“不说实话?”

如此明显的逃避态度,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当然有可能是琅琊刻意装出来引池鸢上钩。

琅琊执起扇面挡在发顶,“池鸢,我知你想问什么,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瞧,这还下着雨呢,不找个地方避雨吗?”

“好,那就找个可以避雨说话的地方,我们细聊。”

重檐小亭外,散落着细密的雨丝,河水两岸生出绵绵烟雾,伴着夜色在林间弥漫。

池鸢依着栏杆靠坐,目光在琅琊身上肆意打量,琅琊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摇扇的动作越来越快。

在琅琊即将受不住之时,池鸢终于收回了目光,“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琅琊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回视着池鸢:“你当真想知道?”

“你说呢?”池鸢瞪了他一眼。

琅琊清咳几声,目光专注又深切的看着池鸢道:“我来此……当然是因为你了。”

“我,为什么?”池鸢不解。

“许久不见,自是想来看看你了。”琅琊语气放得极缓,其中还夹杂着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池鸢凝眉看着琅琊,神情迷惑又透着几许无奈:“琅琊,我没时间听你说笑。”

琅琊唇边笑意渐退,眉目一敛,神色难得严肃起来:“好好,说正事,池鸢,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这天下就是一场棋局,你我皆是那对弈之人手中的棋子,既入棋局,身不由已,也无法置身事外,但这一次的浑水,你还是不要沾惹为好。”

池鸢暗忖道:浑水……应是指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吧。

“我本就不想沾惹,可若是有人欺诲到我头上,那就很难说了。”

琅琊目露惊讶:“谁,谁欺诲你了,谁如此大胆?”

池鸢笑了笑,“还不确定,小事情,我也不想闹大。”

琅琊眸底划过一道暗光,见池鸢不愿说,也没继续追问,反正他自有别的法子查出来。

琅琊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怎的不见你那位小跟班?”

“你说薄薰?”池鸢起身走到檐下,望向亭外朦胧烟雨,“不急,你很快就会见到的。”

琅琊靠上一侧檐柱,眉目含笑,打量池鸢一身显眼的华丽衣着,“咦,方才没瞧得仔细,池鸢,你这衣裙看着来头不小呀……”

池鸢低头看向袖口处的神鸟绣纹,“何以见得?”

“这天香罗和月光纱的料子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市面上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啧啧,这东西我也就听说过,没想到今日竟能开眼见到真货,池鸢……是谁送你的?”

池鸢低垂头,眸色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情愫:“名贵吗?区区身外之物,我从不在意。”

琅琊闻言站直身,看池鸢的眼神有些复杂,“不在意……还真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是流光君送你的吧?”虽是问句但琅琊说得极为肯定。

池鸢抬眸看他,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错。”

但她抬眸的一瞬,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还是被琅琊捕捉到了,琅琊凝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不止。

池鸢颇为纳闷的看着琅琊:“你笑什么?”

琅琊叩着扇面笑得开怀:“没,只是想到某人也有今日,忍不住发笑而已,池鸢,你可千万要守住本心,不要被任何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某些人啊,看上去风光霁月,实则那心可黑着呢。”

池鸢听出了琅琊的话里的暗语,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种事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说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琅琊不断打量,“说来,此前我曾见一人,与你神似几分,你,该不会就是他吧……”

琅琊收扇笑问:“哦?是谁,能有本公子这般风流倜傥,俊俏不凡的气概吗?”

池鸢闻言认真端量了一会,摇头皱眉:“那倒没有,他比你出彩得多。”

琅琊修眉一挑,神色微微扭曲,又似哭笑不得:“池鸢,你可真会说话,在你眼里,本公子有那么差劲么?”

“也没那般差劲,只是比差劲好上一些而已。”

“你,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

亭间絮絮话语不断,亭外绵绵细雨不绝,转眼,卯时将近,天色微明,淡淡天青色的画卷徐徐在天幕展开,幽林小道间,两扇硕大的滴水莲叶在一颤一颤地向前移动。

“怎么样,这莲叶用来作伞不错吧?”琅琊抖着滴水莲,笑着向池鸢邀功。

池鸢看着莲茎之间沁出的白色汁液,淡淡道:“我本不惧风雨,又何必撑伞?”

“池鸢,你不惧风雨,但我惧呀。”琅琊用指尖挑起那汁液放到唇边闻了闻,接着道:“事物都有两面性,就比如这滴水莲,不仅可以用来遮风避雨,还可用来行杀人害人之事。”

池鸢甩掉手中的毒汁:“你想说什么?”

琅琊执扇一笑:“没什么,言尽于此,自己体会。”

池鸢一脸不屑:“哼,你们还真是很像,一样喜欢故弄玄虚。”

琅琊好奇回头:“池鸢,你说与我很像的人究竟是谁呀?”说完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将药粉仔细涂抹在手指上。

“太熙园主,影月。”

琅琊抹药的动作一顿,一抹促狭的笑意从他嘴角隐没,“原来是他呀,说来,我同这位园主大人也有几面之缘,不过池鸢,你为何觉得我会是他,明明一个是蛰伏于黑暗的杀手,一个是风光无限万人敬仰的权势贵人,怎么想,我俩的身份都不太搭边吧?”

池鸢狐疑的看着琅琊,“说的也是,你们虽有相似之处,但那位园主的气质,却是你学不来的。”

琅琊低念道:“气质?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一句说得极轻,但见池鸢目光扫来,琅琊立马提高了嗓音,“他,他能有什么气质我学不来?”

“不如别人优秀,嫉妒了?”

“怎么可能,咦,不对……”琅琊突然变了脸,笑嘻嘻的问道:“池鸢,我见你对这位园主评价颇高,莫非你喜欢上他了?”

池鸢当即皱眉:“无稽之谈。”

琅琊讪讪一笑:“别生气啊,我就开个玩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琅琊脸上的笑容突然沉了下去,据他了解,以前和池鸢开这种玩笑,她从不会生气,更不会在意,如今这反应,多半已经开窍,知晓喜欢一个人的含义,也明白男女之情了。

一时间,琅琊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失落,毕竟,让池鸢明白喜欢含义的人不是他。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从西园来到了东园,也从天色瞳曚走到了天光大亮。

清晨的烟雨带着朦胧的雾气,幽长的林间小道绵延不知尽头,自那之后两人没再说话,一个神色冷淡漠不关心,一个心事重重柔肠百结。

就在这时,小道尽头突然出现几抹扎眼的姹紫嫣红,放眼望去,原来是一队浩浩荡荡的仆婢队伍,队伍最前首的几位世家小姐正是池鸢熟悉的齐霜、王知希、王约素等人。

琅琊瞧见这群人,神色顿变,扭头与池鸢道:“那个池鸢,我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要做,失陪一下,晚上我们再来相会。”

池鸢极快扯住琅琊的衣袖,不让他逃跑,“琅琊,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不是最喜欢美人吗?瞧瞧,这么多美人一起出现,你应该很高兴,恨不得立马上去搭讪才对呀?”

琅琊神色很不自然,想从池鸢手中抢回衣袖,奈何池鸢抓得死紧,他又不敢太用力,“池鸢,我真没同你开玩笑,我是真有急事要做,你,你快放开我……”

看着远处那行人越走越近,池鸢揶笑道:“若我不放呢?”

琅琊眉峰一挑,神情尽是无可奈何:“好好,我过会再去,但池鸢,一会你可千万不要喊我的名字啊!”

池鸢笑得一脸狡黠:“哦,莫非这群世家小姐里面有你相好之人不成?”

琅琊低咳一声,撑开扇面挡住脸,“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总之,一会你可千万不要拆我的台呀。”

说话间,以齐霜等人为首的世家女已经走到近前,齐霜老远就瞧见池鸢和琅琊,见两人举着滴水莲避雨的滑稽模样,不由得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我说是谁,原来是池姑娘,池姑娘真是好雅兴,竟以莲叶作伞,和这位公子一起在晨雨间漫步,如此情谊,当真是令人向往佩服。”

齐霜此话藏着暗语,可惜池鸢没听出来,既听不出自然没有什么反应,只当寻常问候了,但介于之前同她的恩怨,池鸢直接选择无视她。

齐霜等了一息,见池鸢不理人,心中一堵,转眸好奇去瞧琅琊的模样,此刻琅琊正将莲叶压在额前,如此不算,还执扇把半张脸都挡了去,只露出一对眼睛,看来看去,就是不敢往齐霜那边看。

齐霜看了几眼,也没在意,眸光转回池鸢身上,等看清池鸢衣裙上的图案以及那晃眼的名贵衣料时,脸上笑容终是有些维持不住了。

当王知希见到池鸢的那一刻,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一想到那些旧事恩怨,看池鸢的眼神越发怨怼起来,遂站在原地,话也不说,更是忘了世家贵女的礼节。

王约素向池鸢福身一礼道:“池姑娘,南浔别后,许久不见。”

池鸢对王约素回了一礼:“王姑娘,好久不见。”说完,目光转到王知希身上,见她神色不对,笑着道:“还有这位王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知希微微一怔,眉眼之间的怨憎还来不及掩饰就被池鸢撞见,瞬然尴尬地笑了笑,“多谢池姑娘关心,知希一切都好。”

齐霜抬眸扫了王知希一眼,心中暗忖:王知希不是一直怨恨池鸢抢了谢离么,明明暗中派人多方刁难,怎么到了明面,她又装起来了?看来,她亦是心思诡黠的主,以后还需多提防了。

正当齐霜以为王知希能隐忍不发之时,没想到下一刻,她便开始出招。

“池姑娘,你身边这位是?”

池鸢扫了琅琊一眼,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半开玩笑的说道:“他是我路上捡来的,还不知名字呢,怎么,知希小姐感兴趣,不如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王知希笑容一僵:“不必了,我看你们都是以荷叶作伞,还以为认识呢,原来是不认识……”说罢,她从一侧嬷嬷手里接过一把伞,走向池鸢,“池姑娘,同为女子,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同男子单独相处的,更别提这陌生男子了,万一,他对你起了不轨之心,即便没出事,也会对你的声名有所影响。”

池鸢眸光微敛,唇角笑意极淡:“此事就不劳知希小姐记挂了,我乃世外人,江湖客,不拘俗礼,不拘小节,再且,以我的能力,谁人敢对我不恭不敬?”

池鸢这番话说得清正明朗掷地有声,即便因为王知希的话引得周围人猜测不断,但听了池鸢这番话,所有人又断了念想,且不论池鸢自身实力如何,单凭她背后的流光君,就不是谁能惹得起的。

王知希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池鸢,思量间,目光落在她衣上的神鸟图上,传言她被流光君请去了栖梧山庄,之前她还半信半疑几分,如今见了这身衣物,也是信了大半,真没想到流光君居然会看上她。

同王知希一样想法的还有齐霜和王约素,且说王约素,之前在南浔,她的车马在路上遇险损坏,幸好撞见流光君的马车路过,便借了他的随从马车一起入谷,原本她就十分仰慕流光君,奈何一直没有接近的机会,恰逢那一次的机会让她撞见,留恋至今无法忘怀,而流光君也当真无情,此后遇见,便如同陌路人,对她置之不理。

王约素十分好奇,像流光君那样的人,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他的眼,而今,听闻栖梧山庄那件事,心中惊讶之余,对池鸢多多少少也有一丝艳羡。

再说齐霜,她一直暗中倾慕流光君,这份心思从未向任何人表露,她是世家女中第一个知晓流光君对池鸢有意的人,所以,她很是不忿,便在齐府喜宴上,安排那些让池鸢出丑的事,但之后她心中也是纠葛不断,她向来是个理智的人,很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男女之情在她心里只排在第二位,她有她的野心和思量。

不过,当见到池鸢穿着流光君相同样式衣物时,齐霜的心不免还是痛了一遭,情这一字,岂是能说放就能放的。

自池鸢说出那番话后,众女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各方心思流转间,池鸢也不会站在原处等她们回话,便道:“诸位,先失陪了,等之后有空,我必登门造访。”

池鸢说完就同琅琊一起拐进小道往南去了,众女听到池鸢的话后渐渐回神,远远望着池鸢二人的背影,再细究她方才说的话,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快。

待走远了些,琅琊才抬起莲叶,长舒一口气:“哎,女人真可怕,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更是可怕!”

池鸢笑问:“哪里可怕了,说来我也是女人,为何不见你怕我?”

琅琊摸了摸额角不存在的冷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心思单纯,那几个世家小姐城府极深很不简单,你没听见方才她们说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讥讽你不守女德,水性杨花呢!”

池鸢甩了甩莲叶,将叶面上的水全甩到琅琊脸上,“什么女德,什么水性杨花,不明白。”

琅琊抹掉脸上的水珠,龇牙乐道:“不明白才是好的,就应该不明白,池鸢就是池鸢,与众不同,超脱凡俗才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

“哼,就你会说话,这关我帮你闯过了,说吧,她们三人中,究竟谁才是你的老相好?”

琅琊眼珠转了转,干笑道:“池鸢,说起来,你不拉着我,我也不会遇上她们呀……”

池鸢举起莲叶拍了拍琅琊的头,警告他:“别挑开话题,若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老实点,快与我说,你的相好是谁!”

琅琊眉头一蹙,见雨停扔了莲叶,摇扇笑道:“池鸢,这种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省得污了你的耳朵。”

“污耳朵,什么事能污耳朵?”池鸢好奇追问。

被池鸢这般直白追问,琅琊神色微微尴尬,许是带着面皮的缘故,那神情看着也不太自然,他扭过头,背对池鸢,疯狂摇着扇面,“自,自然是那花前月下,巫山**之事了……”

池鸢听得一脸迷惑:“巫山**?巫山?**?巫山在哪,是下雨时候发生的事吗?”

琅琊讶然回头,有些哭笑不得:“枉我还以为你如今开窍,知道一些男女之事,没想到你竟连这都不懂……诶,不对,说来之前与你一起也是撞见过此事的,你怎么看过都不懂?哎,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池鸢冷哼一声,瞪着他道:“我不懂什么了,是不懂你们凡间的规矩,还是不懂你们凡间书里的道理?”

琅琊连连摆手,低咳不止:“咳……都不是,这些不好说,你真想知道,就问流光君去。”

一听到流光君的名字,池鸢神情微变,不服气道:“问就问!”

琅琊听了暗笑一声,“那个,到时候别说是我说的啊,诶,不对,说不定他还会感谢我,你你,你如实说吧,嘿嘿~真是期待他会是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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