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夜拂溪林(10)

“听说莲花宫覆灭后,宫中弟子四散而逃,曾经得罪的仇家也在追捕你们这群弟子,此地离莲花宫千里之遥,你一人远赴于处,想必路途上吃了许多苦头吧?”

郁玲珑双手紧拽袖口,默默揣测池鸢的话,她不知池鸢究竟想问什么,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实话,犹豫间,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盏飞到眼前。

郁玲珑愣了愣,双手接过:“行走江湖,吃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我本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门派覆灭,寻仇之人也不会将目标放在我身上。”

池鸢唇角勾动,转眸看向窗外,“你来沐川城做什么?”

“武林大会在即,放眼整个江湖,基本都会来此凑热闹,我是江湖人,自是免不得俗。”

“就你一人吗?”

郁玲珑手一抖,茶盏里淡青的茶水也跟着晃动,“我……”郁玲珑心中纠结不定,她极力平复心绪,将茶盏放置一边,可就是这微小的动作,却将藏于衣兜里的药包露出了一角。

郁玲珑慌忙掩住,抬头时,恰好对上池鸢投来的笑眼,郁玲珑尴尬一笑,掩耳盗铃似的将药包往衣兜里藏。

“这药是……?”

郁玲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不瞒池姑娘,这药是给薛师兄抓的。”

池鸢与谢离对视一眼,问道:“薛师兄?可是指莲花宫的大弟子薛遥?”

“是他……”郁玲珑低垂头,双指交叉握紧,指尖在手背上抠出几道淡淡白痕,“我是前几日在西城街遇到薛师兄的,他被人打成重伤,和乞丐一样躺在路边不省人事……”说到此,郁玲珑的声音开始哽咽,“我给他请了大夫,大夫说……薛师兄全身骨头都被人打断,手筋脚筋也被挑了……即便救过来,也是废人一个……”

“我一想到薛师兄那么骄傲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自此之后连剑都拿不了,我就……为他心疼的难受……”郁玲珑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如断线的雨珠,浸透了前襟。

池鸢见过薛遥,那少年身骨不错,可惜命途多舛,被师父逼婚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师父身死,师门覆灭,恐怕如今重伤也是拜仇人所赐,如此遭遇也确实可怜。

“你抓的什么药,拿来我看看。”

郁玲珑抬袖拭泪,刚把药包拿出来,就被池鸢一道指风勾了过去,池鸢打开药包闻了闻,稍稍蹙眉:“你这药只能治皮外伤,薛遥重伤至此,最需大补之物吊命。”

郁玲珑眼睛红了一圈:“我知道……可我身上盘缠不多,即便是这最基本的外伤药,我也……快买不起了……我,我身上能典当的都典当了,我也想过给人家当丫鬟挣钱,但薛师兄如今重伤昏迷,最需有人在旁照顾……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郁玲珑抽噎几声,忽然似想到什么,扑通一声,直跪到池鸢身前,哀声求道:“池姑娘,您有办法救薛师兄吗?若您能救薛师兄,让我当牛做马,做什么都愿意,对了,您缺丫鬟吗?我可以给您做丫鬟,一辈子听令侍奉您。”

薄薰站起身,急道:“喂喂喂,小玲珑,主人已经有我这个丫鬟了,不需要别的丫鬟,你可不要肖想我的位置!”

看着郁玲珑泪眼哀求模样,池鸢微微蹙眉,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薛遥的遭遇也确实可怜,念在他是顾修好友的份上,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起来。”

池鸢冰冷的语气让郁玲珑有些沮丧,池鸢见她不愿起身,轻叹一声,语气放柔:“起来,我救他。”

郁玲珑身子一震,抬头似惊似喜的看着池鸢。

池鸢别开脸道:“他是顾修的朋友,顾修是我的朋友,我救他,不是因为你求我,这一点你最好不要误会。”

“是是,无论池姑娘出于什么原因救薛师兄,玲珑一辈子都会铭记池姑娘的恩德。”

“你先别高兴太早,薛遥伤重不醒,还被挑断手筋脚筋,如此伤势可不是说能救就能救的,即便救他的性命,可他却再不能拿剑习武,如此境遇,若他苏醒自寻死路,你可不能怪我。”

郁玲珑眸光一暗,这一点她也曾想到过,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救活薛师兄,其他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不,不怪,不敢怪,只要您救活薛师兄,玲珑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您是我的主人,玲珑又岂敢背叛主人。”

薄薰听到这句话急得差点跳起来,池鸢甩去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郁玲珑,你不必如此低声下气,都说了,救薛遥是念在顾修的面子,此事与你无关,我也不需要什么仆从,闲话不多说,你且带我去见薛遥。”

郁玲珑立马起身,眼里的光彩明亮如星:“好的池姑娘,无论怎么说,玲珑还是会铭记池姑娘救命之恩。”

“你去吗?”池鸢转头询问谢离。

郁玲珑这才注意到谢离的存在,她好奇看了几眼,面色一惊,想起谢离就是之前在莲花宫被宫主尊为贵客的人。

谢离注意到郁玲珑的视线,眼眸低垂,对池鸢道:“我有些泛了,就不陪你去了。”

之后,池鸢让薄薰送谢离回御风楼,她则跟着郁玲珑去见薛遥。

西街属于沐川外城最偏僻的地段,此处靠近暗街,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人数不胜数,开在此地的客栈价格低廉,郁玲珑那点盘缠也足够应付几日。

一进客栈大门,迎面飘来的各种异味让池鸢极为不适,郁玲珑拢好衣兜,抬眼警惕扫视一圈,引着池鸢从一侧旋梯上楼,池鸢隔着帷帽打量屋内众人,众人也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窥探眼神紧紧盯视她们。

直上拐角,黏在身上的那些邪恶视线才彻底消失,郁玲珑松了一口气,贴着走廊边角走,唯恐和过往来人撞上。

然而池鸢却不似她那般畏畏缩缩模样,她大摇大摆的走在正中间,凡是有人来,她不避不躲,来人看她打扮身量也能猜出她女子身份,本想上前调戏一番,但靠近之时,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吓得夺路而逃。

不过片刻,狭窄的走廊便空无一人,郁玲珑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暗自咂舌,心中越发坚定,待薛师兄伤好,她一定勤加习武,即便不能成为池姑娘这样厉害的人,也要成为能保护薛师兄的人。

“池姑娘,到了。”郁玲珑推开最角落的一扇门,破旧门框上挂着几道蛛网,人走过时,屋梁上的陈年积灰都跟着震颤,噗噗掉落一地。

房间内光线昏暗,窄小窗户对着北边,不时有风从破洞的纱网吹进,池鸢扫视一圈,径直走到矮床前,看向床上躺着的薛遥。

薛遥面白如纸,露出被褥外的脸,手脚上皆有淤伤,若不是胸前还微微起伏,基本和死人无异。池鸢坐到床前给他探脉,又探手摸他手脚各关节处的断骨。

郁玲珑举着油灯,惴惴不安的站在一旁看着,见池鸢神情凝重,忍不住小声询问:“池姑娘,薛师兄,他还有救吗?”

“离你救他时,过去几日了?”池鸢放下薛遥的手腕,掀开被褥查看他身上伤势。

“有三日了,这几日薛师兄都是靠我打来的山鸡吊着一口气,虽是如此,但薛师兄的脉象还是一日比一日虚弱,不过他求生意志很强,有时我唤他,他的手还会动,我知道薛师兄很不甘心,他肯定憋着一口气,肯定想醒来,想恢复伤势,想手刃仇敌。”

“三日能强撑到如此状态,确实意志过人……”池鸢指尖停在薛遥胸口处的麻布上,麻布下丝丝渗着血,想来伤口很深,难以愈合,“不过,他伤势太重,想要救治很难。”

郁玲珑心中咯噔一声,如被人从胸口捅了一刀,“……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请来的大夫都说薛师兄无力回天,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我却始终不想承认……”

“我的意思是救治很难,但又不是说没法救。”

“啊……”郁玲珑刚呛出几滴眼泪,听到池鸢的话,顿然转悲为喜,“我就知道池姑娘有办法,您需要什么,我现在就去准备!”

“不用你准备,你没钱,也准备不起。”

郁玲珑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那池姑娘,您说,我现在该如何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池鸢说完,皱眉扫视房间各处,“算了,你还是有事要做的,身上还有多少盘缠?去租个院子,不需要太大,只要清静,避开闹市即可,方便薛遥日后养伤。”

郁玲珑掏出钱袋细细数了数,神情尴尬又无奈:“就,就剩十两了……这点钱怕是租不起院子的。”

池鸢看了郁玲珑一眼,沉声道:“还不出来,磨蹭什么?”

郁玲珑还以为池鸢是在同自己说话,正奇怪之时,北窗一阵风啸,下一刻,呼呼大风吹开纱窗,一道身影嗖的一下从窗外钻进来。

看清是薄薰后,郁玲珑惊讶得合不拢嘴,“薄薰姑娘,你,你不是随那位公子走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薄薰双手叉腰,得意笑道:“哼哼,这你就不知道吧,我可是主人唯一的丫鬟,主人在哪,我闻一闻便知,你没这个本事,就不要妄想当主人的丫鬟了!”

“薄薰姑娘真是厉害。”郁玲珑赔笑一声,心想,我可真没那个心思和你争当丫鬟。

薄薰还想显摆几句,见池鸢目光扫来,当即迎上去,一脸讨好的笑:“主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给她点钱,让她去租个院子。”

“啊?哦!”薄薰摸了摸钱袋,从里掏出三锭银子,递给郁玲珑,“够不够?”

“够了够了,多谢薄薰姑娘,多谢池姑娘。”郁玲珑俯身感谢后才接过银子,见薄薰挑眉看着自己,郁玲珑低垂头,闷声道:“薄薰姑娘……有何吩咐吗?”

薄薰眉峰一抖,抬起手轻轻拍上郁玲珑的发顶,“都给你钱了,还不快去办事?这儿有我跟主人,就没你什么事了,去吧,天黑之前不要回来!”

“啊……”郁玲珑惊讶一声,“哦哦,好的……”又立马点头退出屋子。

待郁玲珑离开,薄薰张开结界将房间罩住,随后凑到薛遥床前,好奇打量几眼,“难怪小玲珑对他这般好,原来是这小子生得俊。”

薄薰偷笑一声,一把掀掉薛遥的被子,手指一勾,薛遥便被一股力量操控着悬到了半空。

薄薰扣上他脉门,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感叹:“呀,这小子还真是惨,骨头碎了,内脏也破了,手脚都断了,惨呀,真惨!”

“不要一口气将他救活,断掉的手筋脚筋也别着急接上。”池鸢坐到桌前吩咐。

“好的,主人。”薄薰应答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碎碎念叨:“可惜了这瓶疗伤圣药,本是预备着给谢离用的,想不到竟给这小子用上了。”

薄薰取出一粒扔进薛遥嘴里,伸手抚上他胸口,随着点点莹光散出,薛遥胸前渗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如初。

一番救治下来,薄薰额头上沁出了大滴的汗,她用自身灵力治好了薛遥的内外伤,也拼好碎骨,唯独手脚筋没给他医治,此刻的薛遥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苏醒,但池鸢发话,不让薛遥太早醒,薄薰就只好对他施了个沉睡咒,睡上三两日就能自行醒来。

“主人,好了,薛遥救活了!”薄薰抬手抹汗,灵力一时丢失太多,使得她发梢的头发都微微泛白褪色。

“没事吧?”池鸢拈起薄薰肩头几缕白发,关切询问。

薄薰双眸一颤,擦汗擦到一半的手定在半空,她直愣愣的看着池鸢,脸红如石榴。

“没,没事……就耗费一些灵力罢了,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

池鸢扫了她一眼,“说的轻巧,灵力岂是那般好恢复的,食其因,承其果,一切自有缘法,也罢,不能太计较。”池鸢说完轻声一叹,走上前为薛遥渡气梳理经脉气血。

一晃眼,两个时辰过去,窗外夜色降临,郁玲珑也快回来了。

“主人,那薛遥的手脚何时为他医治?”

“待他清醒后,你每日给郁玲珑送一些补药,半月后再给他医治手脚。”

“哦,好的。”

半刻钟后,郁玲珑在门外叩门,薄薰撤掉结界开门让她进来,“如何,院子可租好了?”

“租好了。”

郁玲珑进门第一时间跑到薛遥床前,她探完薛遥的脉象,震惊道:“池姑娘,您真是神了,您这医术,便是南浔云家人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池鸢一脸淡然:“没有,我这点本事哪及云家人,不过是偶得一株奇药,想着在薛遥身上试试,没想到还真有效,你也别急着高兴,他现在还处在危险期,你得小心照顾,之后能不能醒,还得看他自己造化。”

“好好,多谢池姑娘,我会好好照顾薛师兄,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将薛遥、郁玲珑安全送到租住的小院后,池鸢和薄薰便打道回客栈,夜色正浓,御风楼主阁的舞乐表演刚刚开幕,但再也没有血光之月那一晚精彩纷呈。

两人从客栈西门进入后花园,才上主楼,便见一侧栏杆上倚着一名男子,他背对她们,手执玉壶,对月而饮。

擦肩而过之时,池鸢转头看向男子,刚巧男子也回眸望来,一张皮肤黝黑的脸反衬着檐下烛火,普通平平的五官中,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眼睛生得格外好看。

两人隔着帷帽薄纱对视几息,男子转回头继续喝酒,池鸢也拾阶上楼。

然而在池鸢主仆走远之际,男子却侧头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一对漆黑的眼瞳沉蕴着难以言喻的墨色。

回屋不久,谢离便来访,“如何,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薄薰迎上前将谢离请到茶案上座,“有我出马当然顺利了,小谢离,阮青枝怎么样了?”

谢离笑着道:“有相星公子在,青枝不会有事,当然,他也不让我们插手。”

“唔,那确实呢。”薄薰古怪一笑,坐到谢离身边,“说来,暗街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阮青枝居然背着我们去那么好玩的地方,不行,我也想去玩玩!”

薄薰说完,扭头看向窗边榻上坐着的池鸢,“主人,不如趁现在,一起去暗街探一探?”

池鸢正看中手中竹简,语气平淡:“要去你去。”

薄薰听言瘪瘪嘴,“那好吧,主人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谢离起身来到池鸢案前,轻声询问:“看的什么书,这般入迷?”

“在书房暗格中找到的,不像是客栈的东西,像是以前住的人留下的。”池鸢说着,将竹简递给谢离,“是套武功秘籍,你要不要学?”

谢离听言生出一丝兴趣,坐到长榻另一侧,捧起竹简看了一会,“这是套拳法,可惜了,我学的是剑,武功不能学太杂。”

池鸢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窗外有疾风驶过,将案前烛台吹得明灭浮动,池鸢抬袖扫开半掩的花窗,下一刻,一道黑影便从屋檐上倒悬而下,黑漆漆的脑袋上,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盯着窗前几人。

“嘿嘿,池鸢仙子,小人来了!”闻人耳朝池鸢挥了挥手,见她点头,身子一缩,嗖的一下钻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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