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剑鸣九洲(12)

湖畔狂风涌动,柳枝残叶漫天飘飞,但周围空气却得闷得人心惶惶,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压力袭身,重达千斤,让人连根手指都动不得。

此刻,擂台和主台之间的混战已被强制按了暂停键,当然众人想动也动不了,想逃更是绝无可能。

天空阴云越压越低,气氛沉闷到极点时,远处檐顶之间,终于浮现出一道模糊身影,还不待看清,那身影陡然一闪,只是眨眼便来到沈毅跟前。

狂风将诸葛炎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在所有人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下,他摘下兜帽,雪白眉须下,一张脸红润发光,模样竟比年过半百的沈毅看着还年轻。

诸葛炎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绫愁身上,目光冰冷摄人,如一柄寒森森的利剑,从两人之间路过的残花都被影响着,改变了飞落的轨迹。

两道长长白练柔若无骨,随风飘荡,一头对着诸葛炎,一头被绫愁捏在指尖。

绫愁倚着魏君言的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诸葛炎:“诸葛老儿,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模样……”说着拢手一笑,用调笑目光上下扫视他,“哟?瞧着,武功似更精进了呢,正好近些年奴家难寻对手,不如,就请诸葛先生赐教赐教?”

诸葛炎双目微抬,神色冷淡:“绫愁,你执意毁约,重出江湖,可曾想过后果?”

绫愁眼眸一眯,咯咯笑道:“后果,能什么后果?是那位会来追杀我,还是你诸葛老儿,能将我们幽山一网打尽?”

雪白眉须顺风拂到诸葛炎的眼角,衬得他眸底寒光冷厉骇人。

绫愁轻慢地扫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么多年,幽山不来找你们麻烦,是为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而今,约定期限已到,也是时候该了结我们之间的旧怨了。”

诸葛炎沉默片刻,回道:“好,你既打破约定,进犯武林盟,那老夫也没必要与你客气。”

诸葛炎袖袍一卷,周围风势顿变,原本覆盖整个广场的低气压全都汇聚过来,在诸葛炎身前形成一道无形风旋。

绫愁讥笑一声,指尖舞动,白练散如丝,随风向卷入那道风旋,下一刻,风旋便炸裂四散,跟着四散飞舞的还有白练中藏着的刀刃。

诸葛炎抬手一挥,飞射而出的刀刃直接被定在半空,而后纷纷调转方向,向绫愁飞去。

绫愁笑声如铃,长袖摆动,无数道白练从裙下飞起,犹如夏花盛放,妖娆舞动着将飞来刀刃击挡在外。不想,随风而来的除了刀刃,还有几道看不见的霸道罡风,砰的一声,罡风直接撞碎绫愁的白练,猛烈狂涌让她一头华发乱舞,可当罡风临到跟前,却骤然随她抬手的动作化为虚无。

绫愁缓缓压掌,接着抬手向一侧打去,顿时,被她吸纳的罡风,似山洪倾泻,劈头盖脸地砸向广场上虚弱倒地的护卫。

那一瞬的冲击力十分骇人,首当其冲的一批护卫身体像喷溅的岩浆,血肉铺洒得到处都是,等罡风势过,徒留一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

“哈哈哈,诸葛老儿,你对自己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

诸葛炎目光一沉,纵然抬脚,轻轻抬起,重重落下。

吱——全场人都被那道恐怖力量震得耳朵嗡鸣不断,只见广场上,以诸葛炎为中心,周围十丈内,铺路的石板全都凭空浮起。

当震荡传到绫愁这时,叮咚两声琴音拂动,裂在绫愁三步开外的石板瞬间改变方向,向其他地方蔓延。

“多谢师兄。”绫愁娇笑一声,抬起手轻轻一勾,散落在四处的白绫碎片和刀刃,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牵引力,飞速汇集在她裙下,随她指尖挑弄,一道道白练重获新生。

此刻,所有石板齐齐飘向半空,旋转之间,逐渐排列出一个巨大的龙首。

绫愁讶异抬眸,卷动白练退到魏君言身旁:“看来这老东西真动怒了,师兄,接下来,还需你的配合。”

魏君言颔首不言,俯身虚坐,双手轻轻抚弦,噔…噔…噔…琴音一起,四面压来的风势陡然变换,再一勾弦,无形音波如涟漪无声荡开,让半空降下的龙首,动作都凝顿了片刻。

噔…又一声,龙首大张的嘴中,两颗扮作獠牙的石峰被削断。

噔…又一下,龙首头顶的龙角,被一道琴音斩平。

可即便如此,巨大龙首依旧步步紧逼,携强大气势,宛若泰山压顶,将两人盖在身下。

嗷的一声,龙首突然昂首,朝天怒吼,随即俯冲直下,一张大嘴活吞五人都绰绰有余。

就在此刻,一道白练顺势而上,将龙首缠缚,随它收紧,龙首下压之势顿缓,而后,配合魏君言七道弦音,巨大龙首于最后一道琴音中溃散分裂。

然而龙首才去,诸葛炎的化身却又袭来,也不知诸葛炎练的什么功法,他的每一道化身亦如本体,会使剑出掌,身具诸葛炎一半实力。

诸葛炎最多有六道化身,但出分出化身时,他却不能随意挪动本体。

认识他多年的绫愁自然熟知这一弱点,和魏君言低语几句,绫愁便卷着白练,向诸葛炎本体杀去。

虽说诸葛炎本体确实不能动,但不代表他本体很弱,不能出招。

绫愁靠近一刻,诸葛炎随即抬掌朝她打去,可这一掌远不及他之前的力道。

绫愁扭身一躲,指尖勾动,白练瞬如天女散花,分出无数道转为八个方向,将诸葛炎缠缚包围。白练一边缠绕一边旋转,内里一侧的刀刃一圈圈地向诸葛炎收紧。

琴音阵阵,魏君言虚坐原地抚琴,周围六道化身不断向他冲袭,不时有剑气,刀风,掌力,来扰乱他抚琴的动作。

但从始至终,化身都不得靠近他半步,最近一次,剑气差点打到琴弦上,魏君言终于被逼得起了身,一边躲一边抚琴。

绫愁虽为幽山六鬼之首,但魏君言的实力远超于她,名为琴魔,实为音痴,凡是在他琴音下挺过的人,他都不会赶尽杀绝,如此,也造就他比绫愁弱的刻板印象。

魏君言在这边牵制诸葛炎的分身,绫愁那边就专注攻击他的本体。

看到被包成大茧的诸葛炎,绫愁知道这样根本伤不到他,无非是多拖延一会时间,好让其他人去杀沈毅……对了沈毅人呢?

绫愁环顾一圈,发现沈毅已被尹奉四人带走了,主台那边情况也不佳,一来有源源不断的护卫前来增援,二来,武林盟腹地的高手已及时赶来加入战斗,外域三方势力久战不殆,已显颓势。

绫愁微微皱眉,她根本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她想要的只有沈毅的命。

就在这时,一道银丝从远处树林飞射而来,轻轻卷住绫愁的手指,银丝弹动了几下,便收了回去。

绫愁唇角笑起,却还没维持一会,便落了回去,她捏着白练后退三步,下一刻,嘭的一声巨响,缠缚成茧的白练被诸葛炎的掌风炸开,随即,远处六道化身也一一归体。

如倾山倒海之势的压迫力再次席卷而来,绫愁不敢迟疑,扭身撤退,然刚飞出几步,一股强大吸力就拽着她往后退。

绫愁当机立断,卷出白练缠向周围树木,身子飞出去一半时,身后贴来的刚猛掌风正好擦着她脸侧掠过。

魏君言抱琴飞来,揽住绫愁,同她一起落到枝头。

“没事吧?”魏君言抬手为绫愁拭去脸上沁出的血珠。

绫愁盈盈一笑,顺势贴进他怀中,娇声回道:“没事师兄,小伤而已,不必忧心。”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笼罩在广场上空的阴云,终于开始酝酿风暴。

远处,站在一片废墟中的诸葛炎负手而立,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出掌。魏君言抱着绫愁飞身一跃,掌风在身后炸开,旋即,无数残枝碎叶被风旋吸着,前前后后扑袭他们的去路。

一条白练从绫愁袖中飞出,破开一条路后,一直蔓延,缠绕到尽头的檐柱。

魏君言抱着绫愁飞踏而去,触地后放下绫愁,摆琴抚弄,琴音刚起,倾盆雨势就淋头砸下,狂乱的风,刮得两人华发乱舞,密集雨幕,袅袅生烟,很快将两人身影隐去。

噔的一声,琴音破开雨珠,如一道锋利的剑,直冲诸葛炎。诸葛炎随手挥去,倏然抬步,向两人行去。

雨势极大,诸葛炎身上却半分不湿,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流绕着他周身旋转,因此雨幕和风势也被隔绝在外。

诸葛炎走得极慢,但迈出步伐的那一刻,只是眨眼,人便到了十几步开外。

叮的一声,无形音波将雨幕劈开一个口子,诸葛炎步伐一止,微微侧头,任凌厉音波擦耳而过。他抬头看向檐上诸葛炎,白须之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阴云慢慢向四面延伸,雨势大得让人看不见广场上的人,依稀间,能从雨声雷声中,隐隐听到泠泠琴音,以及周围树木瓦檐炸裂的声响。

事发之后,雅间楼宇有一半贵客逃离,还有一半仍坐在屋内静观外面形势。

雨水顺着瓦檐滚落,被狂风吹散,飞溅出无数道雨珠,漫过竹帘飘进窗前桌案。

阮青枝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战事,袖中手不自觉地收紧,听相星竹说,那位老者就是白虎堂首座诸葛炎,而他就是镇守六欲地牢的人,那阿鸢可是被此人打伤,扣留在地牢之中?

“青枝。”相星竹轻唤一声。

阮青枝缓缓移眼,一双微微蓄着水汽的桃花眼,摆出十分淡漠的眼色,瞥着相星竹。

“何事?”

相星竹怔了怔,唇角上弯:“别担心,我猜谢小公子应该是去救小姑娘了,他是临安谢氏的嫡公子,身份矜贵,权势滔天,鹤立台的守卫拦不住他,沈毅更是不敢拦他。”

阮青枝默了一瞬,垂眼回道:“我知道,但阿鸢出事了,也不知谢七郎赶去,是否来得及。”

相星竹低低一笑,声音动听又酥气:“你认识小姑娘比我久,难道你对她还没自信,认为她会出事,会死……”

“不许胡说!”阮青枝急声打断,抬起的眼眸中,微微泛着红:“不许你说阿鸢,你死了,她都不可能死!”

相星竹唇瓣微张,盯着阮青枝道:“好好,我死她都不可能死,你说得对……”见阮青枝垂眼默然,赶忙又补了一句:“别急,我陪你等,或者,等外面人走了,我陪你去鹤立台,一起找她,好不好?”

相星竹好声好气地哄着阮青枝,然而阮青枝却根本不领情,“谁要你陪,我自己能去,我这条命是她给的,即便拿去换,都值得。”

听到这话的相星竹怔愣许久,而后勾起的唇角,无声笑开:“我原以为,你来沐川,是着紧你的师姐,却原来……是因为她,所以,你是想一直跟着她,留在她身边对吗?”

“没有。”阮青枝回答得极快,他看了相星竹一眼,匆忙转过视线,看向窗外,“沐川,我本就会来,江湖,我也会独自去闯。”

相星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是么?那你为何要跟着她?”

“阿鸢说,她跟师姐有约定,要将我带到沐川交给师姐,可我不想和师姐回去,只能来沐川亲自和她说了。”

相星竹听言一阵笑:“寒徽却已被救出,你若只为这个来,为何不去找她?她从地牢出来,必然身受重伤,而你为何都不去看一眼?”

阮青枝没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窗外的雨幕,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相星竹。

相星竹笑着笑着,心里微微发苦,他看着阮青枝耳畔被风吹乱的发,胡乱卷动的淡红发带亦如他的心,被搅得天翻地覆,难安,更难以割舍。

“青枝,认识你越久我越发觉得,你是一个冷漠凉薄的人,无论对谁都是如此,可唯独对池鸢不同,若你对谁都一样倒也罢了,但你却把仅有温柔都留给了她,如此,怎能让我心甘?”

说着相星竹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有些如负释重,又好似这句话一直憋在心里,终于得以说出口。

可阮青枝还是不说话,还是拿后脑勺对着他,相星竹微微抿唇,好一会,才继续问:“你既如此看重她,那你的亲姐姐呢,和你亲姐姐相比,她们孰重孰轻?”

“这不一样。”阮青枝终于回了一句,因为这句话牵涉到他最在意的两个人。

相星竹青蓝色的眼眸微微晃动:“哪不一样?要我说,她们一个是你的亲人,而另一个是你喜欢,却不愿承认,也不敢说出口的人,对么?”

多么尖锐,多么直接,相星竹一句话直接把阮青枝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说穿。

“你!”阮青枝终于回头,一双桃花眼蓄着满满怒意,“你胡说什么……”明明是质问的话,可说出来的话音,听着却十分没有底气。

相星竹了然一笑,笑得自欺欺人,他转过脸,第一次主动避开阮青枝的目光。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好,很好,是我不对,是我强迫你,如果没有我,你得她喜欢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对不起,是我玷污了你,是我……”

相星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隐隐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是我输了,如果你想,我愿退出,我愿离开,不再纠缠你。”

阮青枝怔了怔,说话语气却极为冷漠:“这可是你说的。”

相星竹半垂的眼眸轻轻一颤,不敢回头看他:“嗯,是我说的,你如何选,要,现在赶我走吗?”

“你……”

不待阮青枝把话说出,相星竹又道:“现在不行,现在太危险,池鸢生死不明,谢离不在,我走了谁来保护你?等等吧,即便你不愿,可我也无心强迫,因为我不忍心,也不会,放任你不管。”

说着相星竹突然回头,一双青蓝眼眸直直望着阮青枝,其中水光潋滟,好似天幕初晴的那一片青蓝。

“青枝,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我宁愿自己不开心,即便你迫不及待的要赶我走,但现在,我只能厚着脸皮留下,不管你愿不愿。”

阮青枝惊疑地看着相星竹,第一次,两人对视时间这么久,他看到他眼底淡淡溢出的猩红,还有眸光中那深深的不舍和无可奈何的情愫。

“好。”阮青枝淡淡回道:“等阿鸢回来,你就走。”

相星竹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一个时辰后,窗外雨停,云霭散去,广场之上满目苍夷,主台那边的楼阁更是狼藉一片,残垣断壁之间,残肢满地,一眼望去,都看不到一具完整尸身,如此惨状,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隐隐的,还能听到一丝琴音,但声音很远,随风而来,很快消散。

寻方向,像是麒麟山那边,看来他们转了战地,一场激斗怕是没几个日夜,都分不出胜负。

广场上,三拨外域人死的死伤的伤,但地上都是些小喽啰,几个头目却不知所踪。

武林盟的伤亡状况最是惨重,一场战斗折损了不少精锐,之前的主场白衣人便死了一个,主台那边两个长老倒是苟活下来。

忽然,远处楼阁飘起一阵黑烟,伴随黑烟升起的,还有剧烈的爆炸声,是另外几拨外域人和幽山势力,在联合攻打武林盟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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