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剑鸣九洲(15)

叭的一声,床前灯笼架上的烛火发出爆裂声响。

寒徽却瞬然从追忆中回过神,将往事絮絮道来:“此事说来话长,其源头追溯很早,武林盟抓我的真正原因,至今都还没理清头绪。”

薄薰端来一盏热茶,放到榻前,寒徽却笑着道了声谢,继续道:“早在师父游历江湖时期,就与武林盟关系不睦,后来师父隐居避世,我也只能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出一些线索,只是线索太碎,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加上这是师门之事,所以池鸢,恕我不能与你详说了。”

池鸢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寒徽却笑了笑,又道:“好像是从去年开始,东越以及一些魔道势力,开始在中原频繁活动,你还记得仙居湖万寿庄之事吗?”

池鸢含笑回应:“记得,是东越人奇袭万寿庄,听说万寿庄是水月洞麾下势力。”

“正是,从这件事开始,我就隐隐察觉不对,再联合近来几桩小宗门灭门事件来看,背后定然一双黑手在操纵整个江湖局势,而且,他们试图挑起九派和各个小宗门之间的暗斗,然后在他们内斗之时,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你是说,背后这双黑手,是武林盟?”

“没错。”

寒徽却说完,神情变得凝重,池鸢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六欲地牢中,被关押的几个门派掌门,最奇怪的是天鹰门门主明明没死,却被武林盟传出死讯,原来是刻意为之。

“此事我早有猜想,只是最近才理清一些头绪,就比如,万寿庄明明是水月洞麾下势力,但万寿庄出事,水月洞却装聋作哑不管不顾,任东越人在水月洞的势力范围为非作歹,现在想来,怕是水月洞与武林盟早有勾连。”

“江湖九大宗派,两个避世,一个远在外海,剩下六大势力各居一隅互不打扰,曾经的武林盟乃是九派长□□同管辖,而今的武林盟却由沈氏一家独大,近些年,武林盟势力越发壮大,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都要管一管,武林盟如此行事,其野心,怕是想吞并九派,掌控整个江湖,水月洞极可能是被其笼络,所以才不管万寿庄的事。”

“至于那些外域势力,应也是和武林盟有利益往来,所以两相勾结,然后,武林盟再假借除魔卫道之名铲除异己,不断扩张势力范围。”

一席话后,寒徽却陷入久久沉默当中,至于池鸢几人,一个不在意,一个只当故事听,剩下一个完全没在听。

阮青枝嘴上说着闯荡江湖,然他从不将这些江湖事放在心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金陵齐氏。只是以他一人之力,犹如蚍蜉撼树,想报仇都无从下手。

池鸢坐在床沿,看着月光一寸寸移向自己的鞋面,等了许久,不见寒徽却说话,遂抬眼瞧她:“你说的这些,和你被武林盟抓走,有何干系?”

寒徽却怔忪回神,微微一笑:“你知道,我喜欢多管闲事,三番五次扰乱武林盟的计划,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出事那日,前来抓我的是东越人,如此,也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而后,东越人又将我转手到另一个势力手中,可惜当时我被蒙了眼睛看不见人,不然也能从衣着上猜出一些,后来,如你所见,我被那个势力卖给武林盟,关进六欲地牢。”

池鸢听言郑重地握住寒徽却的手:“你既知道武林盟势大,江湖时局动乱,所以,你也别再多管闲事了,比起你教训阮青枝,我觉得,你也该鞭策一下自己,小心行事,保护自己要紧。”

薄薰环手笑道:“要我看呐,你们师姐弟还真是一个德行,明明自身实力低微,却总是不自量力,妄图改变什么,不愧是一个师门教出来的徒弟!”

寒徽却微微抬眸,看薄薰的目光柔和如水:“小姑娘说的是,可若是所有人都避其锋芒,任武林盟为非作歹,到最后,身在江湖的人,恐都难逃掌控之命,的确,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但只要有千千万万个,如我一般,行侠仗义,愿为世间一切不公伸张正义,我想,终是会改变这个乱世之局。”

薄薰目露讶异,环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下:“可以啊,你这番话我很支持,行,我也不说你了,我等着看,看到底有多少和你一样抱负的人,改变这个纷乱的江湖。”

阮青枝也被寒徽却的一番话感触到,以前,除了师父,他对旁人,就算是师姐也是不闻不问,所以,他其实并不了解寒徽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原来,师姐是有着如此远大抱负的女中豪杰,这一刻,他是打从心底的认可了这位师姐。

“你的这些猜想,可对旁人提及?”池鸢突然问。

寒徽却含笑点头:“玲珑他们都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是相同的看法,所以,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许多一样理想的朋友。”

既如此,池鸢也略略放心,不说许念安,薛遥若是恢复到从前状态,也算得是少年英才,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武林盟想拿他们都不会太容易。

不过池鸢并不知,谢离临走前,曾修书一封,警告沈毅,不许再对寒徽却下手。

池鸢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寒徽却:“这是薄薰亲手炼的丹药,对你伤势恢复大有裨益,吃不完就剩下,留着以后备用。”

寒徽却双手接过,对薄薰点头致谢。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池鸢又道。

“嗯……先养好伤吧,之后再离开沐川,回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给他报个平安,毕竟这次出来是为了阮师弟,这么久没回去,师父肯定担心坏了。”寒徽却说完朝阮青枝笑着眨了眨眼。

阮青枝微微蹙眉,别开脸道:“不必了,前阵子我回去过,我把姐姐留在师父身边了,师父知道我没事,他很放心。”

“姐姐?”寒徽却讶异一声,“你还有姐姐?是亲姐姐吗?”

阮青枝横眉瞪了她一眼:“自是亲姐姐,她叫阮凌墨,姐姐不学武功,跟在师父身边学习采药医术。”

“那太好了,如此说,我更要回去看一看,你这位亲姐姐是何模样!”

和寒徽却一脸兴奋相比,阮青枝横眉冷脸的模样,实在是难看至极。薄薰看不过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虽是收敛了力气,但还是捏得阮青枝脸色发白,可就算是疼,他也忍着一声不吭。

“随你。”阮青枝忍着疼,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挪步,远离薄薰站的位置。

几人叙话几轮,临走时,池鸢又问寒徽却:“过几日,我就会离开沐川,你可有心愿未了?我帮你去做。”

寒徽却自不会再麻烦池鸢,但拗不过她一直坚持,遂将自己眼下最头疼的事说了。

“好吧,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急需去做。”

“何事?”

“就是……我的剑,被武林盟的人拿走了。”寒徽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师父送我的剑,虽是平平无奇,但我不想弄丢它。”

听到寒徽却的话,阮青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他的这柄剑同样是师父送的。

池鸢不解道:“武林盟的人拿你的剑做什么?”

寒徽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大抵是知道剑被放在何地的,应该是在重焰阁。”

“重焰阁?”

“嗯,重焰阁是武林盟的重要禁地,听闻,里面有武林盟多年以来收集的各派武功秘籍,药方,以及武器,我的剑被收缴去,大概是会被放在那里面的。”寒徽却说完,突然有些担忧池鸢,“重焰阁守备不比六欲地牢松懈,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风险,待我伤好,我与……”

池鸢轻轻抬手,止住寒徽却后面要说的话:“不必麻烦,我的伤不要紧,只要不撞见诸葛炎,其他人不会是我的对手。”

见寒徽却还是犹犹豫豫要说些什么,薄薰忙道:“寒姑娘就别跟主人客气了,上回是上回,这次主人加上我,小小一个重焰阁算什么,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一样能闯进去!”

寒徽却双眸弯弯笑看薄薰,她并不知薄薰的真正实力,只觉这小姑娘灵动可爱,就不想说那些大煞风景的话,而且她相信池鸢,既撂下话来,必然有那个能力做到,遂与池鸢说了自己剑的样式特征。

离开寒徽却房间,夜色已深,院中其他人早已歇下,池鸢不想惊动郁玲珑,便带着阮青枝翻墙走。

刚入暗巷,一道掌风突袭,薄薰移身飞跃,回手反击,只闻啪嗒一声,黑影就从墙头栽倒,“哎呀呀,别别,小姑娘,老夫求饶,老夫求饶还不行嘛,快,快放开我,放开……”

寂静巷道回响着老者的惨叫,池鸢转身,看着薄薰将黑影押近:“单回前辈,你怎么来了?”

到了池鸢跟前,薄薰才将单回放开,“老东西,鬼鬼祟祟,下回再敢偷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单回哆嗦着扭动胳膊,一脸嗔怪地打量薄薰:“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你这小丫头怎的力气这般大,老夫这把老骨头差点就碎了,可恶!”

说完,单回又将目光转向池鸢,刚还一副哭丧脸,瞬间喜笑颜开:“嘿,还真是你啊女娃娃,光看个背影老夫还不信,没想到你真从地牢出来了,嗯嗯,当真了不起,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

池鸢含笑道:“单回前辈特来此处拦我,可是为了那承诺之事?”

单回连连摆手:“诶,不不不,女娃娃说辞不对,老夫没拦你,老夫是想与你打招呼呢,江湖人嘛,打招呼的方式就这样,别太介意啊!”

池鸢半敛眸,看着瓦檐之间漏出的淡淡月光:“前辈不必说客套话,我会遵守承诺,不知,前辈可是想好了要什么?”

单回捋了捋胡子,笑眯眯的道:“简单的很,老夫有个宝贝,被武林盟那帮孙子拿走了,就放在重焰阁里,老夫身份不便示人,所以,还请女娃娃去帮老夫取来吧?”

池鸢抬眸看他,眼眸如星光一样灼亮:“原来如此,确实简单,好,我帮你取,不过得明日才行。”

见池鸢答应,单回乐得呲牙咧嘴:“嗐,什么昨日明日的都没关系,老夫的宝贝是个玉葫芦,白中带点绿,葫芦口有两个小娃娃雕纹。”

“好,那前辈就等我的消息吧,我住御风楼,下回前辈可去那里找我。”说完,池鸢不待单回答复,一把拽住阮青枝的胳膊,飞身直上楼檐,转身就飘走了。

单回抬头目送池鸢,双目微微显露讶异之色。

“回神了老头,主人都走了,看什么看!”薄薰还留在巷子里,见单回如此神情,心中略有计较。

单回这才注意到身边的薄薰,心中陡然一惊,他还以为小丫头跟女娃娃一起走了,怎的还留在原地,最关键的是,他对她的气息毫无察觉。

看到单回好奇又忌惮的眼神,薄薰哼笑一声,朝他挥了挥手,便追着池鸢去了。

回到御风楼,还没推开客房门,一个御风楼的小仆便从楼道拐角匆匆跑来。

“贵客们好,楼主大人有请。”

池鸢扫了小仆一眼,挥手让薄薰将阮青枝带回客房,小仆见状,俯身行礼道:“贵客且慢,楼主大人说,三位可同去。”

池鸢终于正眼打量小仆,面对池鸢迫人的视线,小仆不卑不亢,全程俯首弓腰,不敢有半分不敬。

“带路。”

“是,贵客这边请。”

小仆将三人引到前院楼阁三层入口处便停步不动,“贵客,楼主大人的房间就在走道尽头,小的身份低微,不得靠近里面,接下来,就请三位贵客自己去了。”

“嗯,你下去吧。”池鸢带着薄薰和阮青枝,踏上阶前朱红地毯。

过道很宽,直到尽头前有五个房间,房间内灯火通明,隐隐有琴音流出。过道另一侧,就是御风楼主楼的天井,从三楼可一眼看到一楼大厅。

袅袅香气,绕过竹帘,蔓延在整个过道之间,即便地上红毯厚实,匆匆路过的仆从,却依然步履小心,不敢发出一丝异响。

快到尽头,一个蓝裙美人突然开门出来,池鸢侧身让路顺带扫了一眼,是上回在蝉不知身边伺候的姑娘,两人擦肩而过时,池鸢在她身上闻到淡淡血气,再回眼看去,美人腰间赫然有一道十分明显的鞭痕。

似察觉到池鸢的目光,美人猝然停步,转身朝她盈盈一礼,起身时,笑着用宽大袖口挡住鞭痕,若无其事地退走。

尽头房间前候着两个丫鬟,见池鸢三人来,行礼之后便为他们打开门。

门内铺着白色地毯,雪白干净,才一落脚,就留下明显的足印,池鸢低头看了一眼,也没在意,继续往珠帘深处走。

五个房间像是打通的,走了许久都没到底,每过一道珠帘就有一扇屏风阻隔,屏风上的绣图十分精美,或是山水,或是奇珍异兽,和屋内精致奢华的装饰有些不搭调。

过了两面隔扇,龙琴便抱着琵琶出来迎接:“哎哟,池姑娘,你可算来了,快,主人等你许久。”说着,回头冲薄薰笑了笑,而后,目光又在阮青枝身上好奇打量几眼。

内室灯火如昼,精美绝伦的琉璃灯,随着花窗吹进来的微风,转动出七色华光,轻纱拂动,珠帘半掩,依稀可见最深处摆着一张软榻,榻上人影晃动,难以辨清模样。

龙琴招呼三人坐在桌前,待上了茶水,才进到里间去请示蝉不知。

薄薰揉了揉鼻尖,来时,她便将事先配好的香包给池鸢和阮青枝各自闻了闻,蝉不知的香气有毒,如此做总的有备无患。

忽地,琴音一转,只闻珠帘清脆的撞击声,蝉不知便在三位美人的环伺下走了出来。

一袭黑色滚金边的华袍,衬得蝉不知气质华贵又肃穆,他头戴金冠,拔高的身量,被灯火投影的半边脸都隐在黑暗中。

池鸢从相星竹那听说了他的身份,敦煌城主蝉不知,独占西域为王,今日来看,他身上确有几分王者气概。

蝉不知修眉微压,由于站的是背光处,淡紫色的眼瞳格外深邃,好似一块稀有的紫宝石,光泽耀目,神秘惑人,引人去探。

蝉不知盯着池鸢看了一会,随即唇角浮笑,挥手遣退左右,坐到她身旁:“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姑娘,蝉某心中总不自觉地欢喜。”

池鸢凝眉与他对视:“哦?楼主这般说,那是不是代表,我没来之前,你是不欢喜的?”

蝉不知眼眸一闪,托起手,姿态慵懒地扫视她:“欢喜一词可不能乱用,蝉某对你的欢喜不是心情,而是心意。”

“是么?可我那句话的意思是想问楼主,我没来之前,你是不是在生气,或是不高兴?”

池鸢一句话,让周围空气都凝滞了,随即,远处琴音渐渐停歇,唯有丝丝缕缕的暗香在室内萦绕。

蝉不知神色淡淡,半抬眼打量池鸢,好一会才回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池鸢本想说,是从之前门外姑娘身上看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如此直白说,那姑娘必会遭罚,遂改了话锋:“猜的。”话说出口,怕蝉不知不信,又补了一句,“不知楼主,我猜得可对?”

蝉不知微微张唇,注视池鸢的紫眸,潋滟着盈盈水光:“呵呵……不对,姑娘既猜错,那就由蝉某罚你,可好?”

池鸢勾唇回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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