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在各方外域势力的联合进攻下,武林盟腹地几乎沦陷一半,然而,以武林盟的布防守卫本不会落到这般绝境,但因谢离率兵强攻鹤立台,使得武林盟精锐守卫消耗大半,造成守备救援不及,才落得如今下场。
乱局持续半日,在各大宗门八方来援之下,终得扭转接连溃败的局面,直到日落,魔道外域撤兵出城,这场战斗才逐渐止歇。
内城战势将歇,麒麟山上,诸葛炎和幽山两魔的对决还没分出高下,几人一直打到第二日黄昏,由两魔败逃为结局。
虽是如此,但幽山这一战并未输,从最开始,绫愁二人就有意引开诸葛炎,让颜千风去挟持沈毅爱女,东方若劫杀沈毅,沈毅有白虎堂四位尊者保护,自然无恙,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幽山的目标不止他一人。
那日池鸢被谢离从地牢带出来,回到客栈便闭关疗伤,直到两日后出关,才得知这些事。
轻爽凉风从窗外吹入,拂动榻前竹帘,薄薰坐在榻下,向池鸢汇报武林盟近几日的消息,末了,抬头观察池鸢神色,又伸手小心翼翼探上她手腕。
“主人,您伤势好些了吗?哎呀好疼,看来是还没好呢……”
薄薰碰了一下,如触电般极快收手,云兮慕的灵气还在,她根本插手不得。
“不必担心我,过个半月就能将养好。”池鸢说完起身,坐到花窗前,看街道上行人如织。
武林盟发生这么大的事,不过两日光景,城中一切又恢复如初,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夺宝擂比就此作罢,那彩头谁都没争到?”
薄薰端着一盏茶,轻轻放在池鸢案前:“传言是这样,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听闻,武林盟势乱之时,有人趁机闯重焰阁,企图盗宝,可谁知,武林盟内府乱成一片,重焰阁的防守依旧森严,那日擅闯者全都被押去了地牢。”
薄薰说完骤然顿住,抬头看木梁之上的屋檐,那细微的脚步声池鸢也能听见。
“主人,是谢离的暗卫,这几日,他的暗卫来得可勤快了,之前我问他是不是出事,他就与我说,等主人您回来,一起商量,这不,您回来闭关两日,都还没来得及。”
池鸢沉吟片刻:“行,那你就过会将他请过来,看看究竟是出何事了。”
时过正午,天色突然阴沉,很快,一场暴雨就降临在沐川城内,街上行人匆匆奔走,道路之上陆续地开出五颜六色的纸伞花,一场及时雨,驱散了夏日酷热,除了匆忙收摊的摊贩,在湖畔撑伞游赏的行人反而多了起来。
叮叮两声,是门外的风吹动了隔间竹帘,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的靠近,前面的脚步声略微急促,转瞬就来到池鸢身前。
谢离一身青衣,长发半束,耳畔垂下的红玉发带坠,随他蓦然停住的动作微微晃动。他低头看着池鸢,眸底漾着一片潋滟的水色,而在池鸢抬眼看来时,那水色荡漾如烟,满溢得几乎快要流淌出来。
“罄月。”一声轻唤如暗夜幽风,划过池鸢耳畔。
“坐。”池鸢简短说了一个字,抬手示意间,薄薰已经为谢离上了茶。
窗外斜风细雨飘摇不断,阵阵凉风夹着雨滴,点星一般洒在桌案,将暗红的桌案慢慢浸透成褐红色。
“罄月,你的伤……要紧吗?我托人去寻云家人的下落了,等几日就有消息。”
“不碍事,你不必费心。”
哒的一声,一道雨珠飞溅到谢离茶汤中,将原本平静的水面,破开一圈圈涟漪。
池鸢说完才注意到自己用词不对,一抬眼,恰好撞上谢离温暖的笑眸中。
“罄月不必说,我知道,你不是同我客气。”谢离说着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还冒着热气的茶盏,“那这般说,你的伤是快好了吗?”
“嗯,无需几日就会好。”池鸢面不改色的撒谎,一边说一边注意谢离的神色,“且不说我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事。”
谢离目光一滞,半响都没说话。
站在池鸢身后的薄薰道:“小谢离,上回我还问你呢,你说要等主人回来一起商量,现在主人回来了,你也时候该说了吧?”
氤氲茶气模糊了谢离的脸庞,怔愣间,他都感觉不到搭在茶盏上的指尖被烫得发红。
池鸢轻轻抬指,一丝霜气流向谢离杯盏,只见刚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瞬间凝结成寒冰。
谢离匆忙收回手,看到发红的指尖,微微一晒:“我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却不知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池鸢眼睫一颤,隐隐猜到谢离话里的意思。
“祖母病重,传信让我回去。”谢离说着轻叹一声,看池鸢的眼神格外沉静,“最开始我以为,这又是祖母诓我回去的伎俩,可随着加急信越来越多,我突然有些不敢想了。”
想到谢离的祖母,池鸢微微沉思:“你的祖母阳寿确实所剩不多,病重只是开始,趁她还能说话,你赶快回去看看吧。”
谢离搭在桌案的手微微一颤,看着茶汤中浮起的冰花,含笑的唇最终酿出一丝苦意:“我这一去不知年岁,等再见又是何时?”
池鸢讶异一瞬,心道原来谢离担忧的是这个,的确,他回去守病重祖母,至少两年不得离开临安,两年…两年时间够她做好多事了,若是两年之内寻到灵根,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而她与谢离这一别,恐怕会是永别,如此想来,也不怪谢离犹犹豫豫,始终不愿开口。
念头一转,池鸢又想到薄薰,薄薰本体枝叶可为凡人续命,但她现在灵力微弱,截下枝叶会反伤到本体,且凡人寿岁皆是命定,若强行改命,承受天谴因果的人,极可能是谢离。
“会再见的。”这句话说出口,池鸢自己都不太相信。
可谢离却相信了,但他相信的不是池鸢的话,而是他自己的信念。
“嗯,我与罄月一定会再见的,你在江湖等我,等我事了,一定来找你。”
翌日一早谢离就告辞离开,池鸢、薄薰还有阮青枝一起送他出城门,临上马前,在护卫环伺下的谢离再三回头寻看池鸢的位置,那一刻的不舍神情,让阮青枝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回到客栈,池鸢才知相星竹也走了,偌大的客房现在只剩他一人住。薄薰不信,在客房搜寻一遍,又将客栈周围气息探视一圈,才勉强相了阮青枝的话。
阮青枝将谢离留下的钱袋递给池鸢,“这是谢七郎留下的,他说里面有他的私人印信,你若缺钱用,便去找有竹纹雕饰的店铺。”
池鸢没接,反而越过他,坐到中堂案前。薄薰代池鸢收了钱袋扔到袖口里,拽着阮青枝的衣角,拖到池鸢面前问话。
“老实交代,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那家伙心甘情愿走的?”
阮青枝神色淡淡,任薄薰拖拽,待她松手,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池鸢对侧。
“他说不愿为难我,我便让他走,然后他就走了。”
“就这样?”薄薰微微拔高声音,一副不信口吻。
“薄薰姑娘若不信,就等几日,看他会不会回来,之后便知晓我有没有在说谎。”
薄薰摸了摸下巴,瞪直眼打量阮青枝:“你小子行啊,居然能让相星竹听话,当真了不起!”
阮青枝浅浅一笑,不再说话,起身去给两人煮茶,薄薰立马拉住他胳膊,“别动,你要干嘛去?”
阮青枝一脸无辜:“给你们上茶。”
“打住,别去了,赶紧收拾东西,搬去隔壁住,小谢离走了,你一个人住这,我和主人都不放心。”
阮青枝愣了一刻,回头看池鸢,池鸢依着椅背靠坐,似有些疲倦,半瞌着眼不看他。
薄薰轻轻拽动阮青枝的胳膊:“别看了,这是主人的意思,主人不发话,你觉得我能为你做决定?”说完,也不等阮青枝答复,拖着他就往里间走,“快收拾东西吧,客房大的很,你睡书房,我和主人睡内室,你别想东想西,没人占你便宜。”
“我没有。”
“没有就闭嘴,快收拾,一会还要赶去看寒徽却,事情多着呢。”
一番折腾到达西街桂花巷已是夜暮将近,郁玲珑开门见是池鸢,激动得大喊大叫,没出一会,屋子就争相走出好些人上来迎接。
李双双跑得最快,临到池鸢跟前突然看到她身后的阮青枝,惊得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池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大伙都十分担心你呢,那个,你,你身边这位是……?”
“他叫阮青枝,是寒徽却的师弟。”
“徽却的师弟?!”李双双眼底惊艳才退,心中惊愕又起。
一旁郁玲珑、薛遥等人同样惊愕不已。一群人当中只有许念安神色还算淡定,因为他听寒徽却提起过这位师弟,只是没想到,这位师弟的相貌竟是如此的惊艳绝伦。
寒暄过后,便到了饭点时间,池鸢本意想看完寒徽却就回去,奈何郁玲珑一再盛情相邀,几番推脱,便半依半就的留下来。
用饭时间,除了寒徽却负伤不宜下床走动,整个院子的人都围坐在堂前吃饭,席间,话匣子接连不断,大家互相了解对方情况,当然话题重点总是离不开池鸢。
散席后,大家心照不宣全都聚在院中闲聊,谁都没去寒徽却房中打扰。
寒徽却住在僻静的西厢房,推门而入,一股浓厚药香扑鼻而来,薄薰上前挑帘,池鸢直入床前,阮青枝默默跟在最后。
用饭之前,池鸢就来看过一次,但寒徽却还在休息,所以并未打扰。这一次来,只在门外,池鸢就察觉里间人已苏醒。
内室只开了一扇窗,显得空气有些闷,暖黄的灯笼照着床前人影,将寒徽却半坐的身姿映得十分清瘦。
“池鸢!”寒徽却先一步开口,神色惊喜地望着池鸢走近,她朝她伸手,在两人合掌之时,寒徽却脸上的笑灿烂又夺目。
“伤势很严重吗?”池鸢开口询问。
离寒徽却被救出不过四五日,在地牢中受各种酷刑鞭挞,正常人都会卧床半月,没有人会像池鸢,重伤将死都死不了,闭关两日就能下地走动。
寒徽却笑着摇头:“不严重,都是皮肉伤,再过几日就能下床了。”
薄薰上前搭脉:“哪里不严重?当时接你出来,腿骨都差点断了,万幸的是筋骨没断,想好全就老老实实躺一个月,别让我家主人为你白白冒险。”
寒徽却笑容顿了顿,目光转向薄薰:“小姑娘嘴还是这般厉害,嗯,我会好好养伤,绝不辜负池鸢冒险救我之恩。”
“哼,救你就救你,没有什么恩不恩的,说这话,也不嫌牙酸!”薄薰摆过脸,见阮青枝还站在灯火暗处,眉心一蹙,想了想还是没去干扰他。
寒徽却与池鸢说了一会话,终于发现灯影角落的阮青枝,“阮师弟,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快过来!”
阮青枝脚步动了动,犹豫之间还是走到床前。
“师姐,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
寒徽却掩唇一笑,上下打量阮青枝:“没事,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别在意,我们可是师姐弟,你对外人如何我不管,但你不可以对师姐这般生分客气。”
“是,师姐。”
寒徽却细细端量阮青枝神情,见他眼底有一片青灰色,许是没睡好的缘故。寒徽却知他心事重,有些事,他不对她说,更不对师父说,心里难受只会一个人扛,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阮师弟……你不用担心我,我养好伤就会回去,至于你,我知道你出来肯定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拦你,但前提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见阮青枝垂眼不答,寒徽却轻叹一声,眸光瞥向池鸢,“你之后想一个人闯荡也行,当然,跟着池鸢也行,不过我的建议是,你跟着池鸢一起比较好,她厉害,能保护你,你跟着她,也能……”
阮青枝猝然打断她的话:“我不需要别人保护,闯荡江湖要人保护,那还闯荡什么?”
寒徽却怔了怔,随即低低笑开:“师弟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但江湖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万一落入坏人手里,师姐想救你都不知何处寻。”
阮青枝唇瓣紧抿,微微侧开身,像是又闹起了脾气。
“这些我知道,不用师姐说教。”
寒徽却无奈叹气,目光再次扫向池鸢,池鸢终于接收到她目光里的含义,抬眼对阮青枝道:“就你这点功夫,闯荡什么江湖?前些时日,不知是谁走在大街上,还能被人打成重伤。”
寒徽却惊讶坐起:“什么,被人打成重伤?”
池鸢顿觉失言,本意是想帮寒徽却教训阮青枝,但这句话说出口,只会让寒徽却更加担心他,真是好心办坏事。
阮青枝看向池鸢,对上她投来的眼神,愣神片刻,才老实说:“不严重,伤势都快好了,师姐不用担心。”
见池鸢视线还在自己身上,阮青枝不自在地转过头,声音越发低闷:“师姐的话,我会考虑,我……确有不足,但阿鸢有自己的事,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带着我这个累赘上路。”
“什么累赘?师弟这般可爱谁敢嫌你是累赘!池鸢,你说你会嫌他吗?”寒徽却气鼓鼓地质问池鸢。
池鸢眉眼弯弯,只是笑却没说话。
寒徽却瞪着瞪着,忽然从阮青枝方才的话中隐约发现了什么,瞬然惊怔得微微张嘴,伸手一会指向池鸢,一会又指向阮青枝。
“你,师弟你,你们,你们怎么回事?你怎么喊她阿鸢,就是我都只能喊她名字,这不公平!”
前面的话让阮青枝听得直皱眉,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顿然让他放宽了心,果然,师姐还是太过单纯。
“师姐若想喊,我没意见,但不知阿鸢是不是有意见。”
在寒徽却控诉的神情下,池鸢怎么敢有意见:“随你喊,想喊什么就喊什么,我都可以。”
寒徽却沉下去的嘴角瞬间抬起,撑着床沿一把抱住池鸢:“阿鸢,阿鸢,我的好阿鸢,我可太喜欢你了,多谢你不惜一切代价来地牢救我,我真的感动死了!”
寒徽却一边说一边向阮青枝使眼色,阮青枝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呆呆站着。
寒徽却无奈垂眼,继续在池鸢耳畔道:“阿鸢,我就这么个宝贝师弟,如今,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照顾他,偶尔代替我这个师姐,指教一下他的武功。”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见池鸢答应,寒徽却立即松手,而后,又抬手拍着池鸢的肩膀:“太好了阿鸢,那师弟就交给你了。”
“喂喂,你们说话说得高兴,怎么也不顾顾我,难道我是多余的吗?”一旁被冷落的薄薰,委屈地憋着嘴,在寒徽却松手的一刻,立马俯身蹲在池鸢身边,用脑袋蹭她手臂。
“主人,照顾阮青枝这等小事交给我好了,无需您多费心。”
池鸢笑着摸了摸薄薰的脑袋,“好,交给你。”说完,复又抬眼看寒徽却,“闲话已过,徽却,该说正事了。”
寒徽却面色一怔,唇角的笑慢慢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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