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此夜无痕(7)

亭外暖风徐徐,依依柳枝在湖面撩起道道清波,几朵睡莲迎着骄阳半开半放,却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湖面远处飘着几叶轻舟,隐隐的可闻见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

再远去,有一道飞瀑沿着陡峭山峰倾泻而下,飞溅的水珠升腾出的雾气,化作一条彩虹,将峰岩之上的亭台掩得若隐若现。

山峰和飞瀑旁还有几座造型精巧的楼阁,远远的能听见袅袅琴音,随风伴来。

池鸢正和花漾谈及从前往事,突然,一股让人不容忽视,格外炽热的视线朝她投来。池鸢喝茶的动作微微顿住,抬眼往远处重重阁楼望去。

“罄月,怎么了?”花漾对池鸢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极为在意,都快超过薄薰对她的感应能力。

重重楼阁,花影掩掩,今日齐府避暑宴,城中勋贵世家基本都来齐了,再且,齐府本邸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几乎每一处园景都能看见人,要想在这么多人中寻找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池鸢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应一句。

但她嘴上这般说,私底下却传音给薄薰,让她去飞瀑山岚那边寻找目标。

花漾见薄薰退走,心下好奇,遂问:“罄月,薄薰这是要去哪?”

“她待不住,想去别处看看,不用在意。”

花漾将信将疑,正要开口,突然远处湖岸传来几声呼救。

寻声望去,几条小舟在湖面晃得厉害,舟上坐着的一众世家小姐,互相搀扶在舟沿,个个吓得脸色苍白、花容失色。

不知发生何事,撑船的小厮已经死在船头,胸口插着的短匕在阳光下略微刺眼。

事发后,由于丫鬟惊慌乱跑,导致小舟开始晃动,后面众小姐发现死了人,更是慌成一团,如此才造成眼下摇摇欲坠的险状。

“救命啊,救命啊!”娇声呐喊将湖岸周围宾客目光全都吸引了去,不多时,就有护卫乘舟加急赶去,只可惜距离太远,还没赶到,就有几位不幸之人掉进湖中。

“小姐,小姐,救命啊,快来人啊!”

关键时刻,一道身影从湖边花林飞出,踩着一路潋滟清波,来到落水之地,极为轻巧地捞起落水的几位小姐,全程动作行云流水,如一只仙鹤掠水而过,足不沾地。

此人一身护卫打扮,身姿高挑修长,容貌掩在帽檐下叫人看不清。他将落水的世家小姐捞上小舟,而后,择原路踏水返回。

“好俊的身法,好独特的轻功。”

池鸢一路盯视那名护卫到河岸,只见他上岸之后,就躬身俯首在一侧,须臾,花林之间就走出几道熟悉身影,为首之人正是齐霜。

未料此人竟是齐霜的护卫,着实让人惊讶,不止池鸢,就连花漾都多看了一眼。

没出一会,前去救援的护卫便将受惊的小姐丫鬟平安带了回来,一上岸,齐霜就带着仆婢上前安抚,直到这一刻,池鸢才发现,落水的小姐中竟有王约素。

“让众位姊妹们受惊了,不想今日竟有贼人混进府,快,扶她们去云舒阁休息!”

齐霜一声令下,周围候着的嬷嬷丫鬟,全都围上去,将王约素等人簇拥着往后院而去。其余世家小姐见状,也跟着跑去看热闹。不多时,湖岸边就剩下齐霜一人,她端端而立,神情平静地看着护卫将尸体搬到自己面前。

“小姐,人都在这了。”

齐霜轻轻抬手,护卫俯身一拜,随即翻开尸体的上衣,隔着帕子将匕首拔出,小心翼翼地递给齐霜看。

“小姐小心,这刀有毒。”

齐霜微微颔首,接过帕子细细看了一番,而后,又去瞧尸体胸口伤处,那一圈显眼的乌紫色。

见齐霜不说话,候在身边的一圈护卫也不敢动,就那般保持俯首姿势。

就在这时,之前救人的护卫走到齐霜身侧,恭敬接过她递来的匕首,用帕子小心包好放入袖中,随后取下腰侧短刀,极为熟练地划开尸体伤处,仔细查验后,又探手切脉观察,末了,收起短刀,与齐霜对视一眼,慢慢退至她身后。

“带回去烧了,切记,今日之事,莫要走漏风声。”

“是,谨遵四小姐令。”

齐霜吩咐完,又往湖面看了一眼,随后步入花林深处,渐渐消失。

花漾坐在亭间静静观看了全程,他低头略略思量,听到池鸢起身的动静,疑声询问:“罄月,怎么了?”

“偌大的花园,只坐在这里多无趣,既来此,总得自己找找乐子不是?”

说话间,池鸢已经步出凉亭,花漾怔了怔,笑着回应:“罄月说的对,与其被动,倒不如主动。”

凉亭外是几条纵横交错的林荫花道,花漾跟随池鸢脚步,漫步其中,落花簌簌,不过须臾,就落了她满头,花漾含笑看着,刚想伸手帮她撇去,就在此刻,一只莹绿的蝶,带着一众色彩艳丽的蝴蝶,逶迤而来,抢在花漾之前,落在池鸢的发髻上。

“主人,我查到了!那崖上亭中坐着几个老头,其中一个还是独眼的,瞧着模样很是丑陋,还有另一个老头,也一直在偷偷打量您。我在一旁偷听了一会,独眼的那个好像是花家的人,另一个是齐家辈分最高的老爷。”

池鸢不禁暗忖,难怪感觉那道视线格外不舒服,原来竟是花江,只是齐家老爷为何要在意她?

正当池鸢费解之时,花漾已经替她摘去了满头花瓣,因沾得花香缘故,跟着薄薰追来的蝴蝶,都跑出几只停在他指尖留驻。

“主人,他们对您的评价很是不怀好意,只不过他们好像并不知您身份。”

不对,花江明明知道她是谁,还知道她同秋玉彦的关系,想罢,池鸢回道:“独眼的名叫花江,此人之前与我有些过节,他明知我是谁却不同齐家人说,看来是又在谋划什么了。”

薄薰听言不解:“不对呀主人?昨日,不是花漾说,齐家人追查到您的下落,还将您的行踪告知给花江了吗?”

“齐家势大,其族内势力盘根错节,盯查我下落的人说不定是齐霜,至于这位齐家老爷,没见过我,所以不知身份也情有可原。”

“原来是这样,那主人,是否还要我继续盯下去?”

“不必,小小花江罢了,就算和齐家人联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好的主人!”

薄薰轻应一声,随后扑入道旁花丛中,在花漾惊诧视线下,缓缓化为人形。

对上花漾目光,薄薰捂嘴坏笑,上前挑眉看他:“怎么,害怕了?”

花漾淡淡瞧她一眼,移开视线:“不害怕。”说完,心中暗想,原来方才为池鸢摘去花瓣,她不在意的原因,是在因为薄薰,既然薄薰可化作蝴蝶,那是否也能在他不发觉的情况下,同池鸢暗中交流呢?

林荫下,三人各怀心思,不知走了多久,两侧花道突然变成了一片竹林,翩翩碧叶随风舞动,将三人视线带进林中一处小阁中。

小阁靠窗处,有两位华衣公子正在对弈,一个是凤音尘的长兄凤九衿,另一个是许久不见崔及洲。

竹林幽静,风过无痕,只可闻一道道清脆如玉罄般的落子声。

等回过神,池鸢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上了,去往小阁的碎石道。花漾默默跟在池鸢身侧,看神情似乎对阁中二人也是熟识。

第一个听到动静的是凤九衿,他抬头看来,见到谢离和池鸢,神色讶异,对面崔及洲察觉,也随他视线望来。

“池姑娘。”崔及洲淡然起身,向池鸢颔首示意,像是对池鸢的到来没有太多意外。

凤九衿微微抬手,向两人行礼:“花公子,昨日得知你到此,音尘就着急拟帖请你相聚,没想到今日就在避暑宴上撞见,只是不巧,他今晨去了北城狩猎会,怕是正午才得回转。”

此刻花漾和池鸢已经来到窗前,池鸢没打算进去,只是靠坐在窗前木廊上。

花漾朝窗内两人回了一礼,从侧门而入,“没事,反正也会在宴上见到。”说完,目光就转到两人对弈的棋局上。

此后三人断断续续寒暄,一场对弈以平局告终,崔及洲见此,直接起身让花漾代自己下一局。

“听闻净梵公子极擅奕道,来来,让九衿见识见识,什么叫棋艺无双!”

面对崔及洲热情邀请,花漾倒也不推脱,挽起袖口便坐到窗前开始对弈,只是视线余光总是不自觉地往窗外看。

与花漾对弈的凤九衿,也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六十目就被花漾杀得没有落子之地。对此,让凤九衿颇为意外,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花漾一眼,从前只闻这位小公子,羸弱体虚,没想到对弈之道竟如此厉害。

崔及洲在旁观棋,对两人变化的神态举止丝毫没落下。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池鸢,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恰在此刻,池鸢突然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片刻,即刻分开。

对于崔及洲这个人,池鸢印象都是淡淡的带有一丝神秘感,听闻他们崔氏是齐家的拥趸,这次嫁给齐屿作妻室的正是崔及洲的妹妹。

池鸢正想着,崔及洲突然出了小阁,来到她侧身站着:“太熙园一别,没想到会在金陵见到姑娘,真乃在下之幸。”

池鸢淡淡回笑,一句话也不说。

崔及洲顿了顿,目光转到一旁逗弄蝴蝶的薄薰,第一眼看去觉得眼熟,再一眼才知是之前在江都府上见过的丫头,只是当时她跟着人却是谢离。

瞬然,崔及洲脸上笑容有些古怪,他略略回头看向屋内的花漾,笑问:“听闻谢七郎不是在同池姑娘一起游历,为何不见他跟来?”

池鸢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又是这句话,怎么每个人见她开口必然要问这个问题,她和谢离的事,当真就那么多人关注吗?

池鸢正要开口,忽地,林中风起,与此同时,远处华阁上的镀金铜钟开始当当作响。

崔及洲细细闻听,微微一笑:“池姑娘,避暑宴要开始了。”

宴会男女不同席,临分别时,花漾再三嘱咐随行丫鬟看好池鸢,有任何事务必向自己禀报,才放心随崔及洲他们去花厅赴宴。

华阁和花厅只隔一道莲池,华阁地势高,只需低头,就能将花厅宴上众位宾客瞧得一清二楚,与此同时,花厅的男宾们也能透过竹帘屏风,看到华阁之上美人朦胧的身影。

华阁分上下两层,身份地位高的都被仆从引至二楼。

大厅之内摆着三张雕纹精美、长约两丈的案几,案几中央被凿空一半,蓄满泉水,一道道摆着时令果子的餐碟,顺着水面飘浮,随首尾两个丫鬟规律拨动水流之下,来回轮转。

三张案几按东南北三个方向摆放在亭内,东面坐的是年岁稍长的贵妇女眷,南面靠珠窗楼廊坐的是池鸢这般妙龄之年的小姐,至于北面则是更加年幼的鬓年女童。

也不知是不是被刻意安排,池鸢几乎被齐家姊妹包围,而她正对面就是王惜弱等一干在太熙园见过的世家女,只是未见王约素,应是落水受惊,不能来参宴。

齐霜坐在池鸢右侧,相继落座之后,只是冲她颔首笑了笑,之后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稀松平常的与身边姊妹说话,不多看她一眼。

不过齐霜身边的姊妹倒是换了一批,除了齐萱和之前在南浔见过的齐环,其他的都不认识。

齐环见到池鸢甚为高兴,本想过来搭话,却被齐霜一个眼神吓退回去。

虽然齐霜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她身边的齐萱却脸色发白,全程低头,不敢往池鸢这边看一眼,原因当然是薄薰在恶狠狠地盯视她。

宴上极为热闹,大多熟识的世家女都连成排坐,聚在一块说话,空气里飘满了温酒香和诱人的食物香气,热闹谈笑声都盖过了隔间悦耳的丝竹声。

见众女的贴身丫鬟都忙着给主子布菜,薄薰也有样学样,故意挤开齐霜的丫鬟,殷切地给池鸢夹菜。

“主人,来,这个鱼脍看着不错,您尝尝。”薄薰一边说一边故意横眼,神色挑衅地扫向齐霜。

齐霜眸光闪动一下,唇角略略上挑,转头继续与自家姊妹说笑,丝毫不想理会她。

薄薰见齐霜不接招,有些无趣地撇撇嘴,回头一看,一直举着的玉箸上的鱼肉,池鸢碰都没碰。

当即,薄薰就送进自己嘴里吃下,细细咀嚼完才道:“主人,没毒,您放心吃。”

池鸢本就不多食,况且今日赴宴也不是来吃饭的,她只是来看看齐霜如何出招,也想试探一下,盯梢自己的究竟是不是她。但见齐霜这般态度,几乎可以确认了,只是不知她接下来又如何出招。

思索间,池鸢突然察觉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可才抬眼,那视线就旋即散去,难以寻踪。

“池姐姐,池姐姐?”就在这时,坐在池鸢正对面的王惜弱轻声唤她。

对上池鸢转来的目光,王惜弱脸颊微红:“池姐姐,我能不能过去,同你一起坐?”

池鸢怔了怔,她右侧是齐霜,左侧是沈家的一位妹妹,而她自己架在一堆熟识的世家女中,犹如一座被刻意孤立的孤岛。

见池鸢犹豫,王惜弱笑着起身,“池姐姐同意就行,其他人的意见不重要。”说着,就绕过长案,在一众世家女好奇的目光下,来到沈家小姐身侧。

沈家小姐见她过来,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起身让座,只不过转身离开时,目光不经意与齐霜对上了一眼。

“池姐姐,你来金陵真是太好了,我正嫌这些时日闷呢,我能不能去找你玩?”甫一落座,王惜弱就一脸羞怯地向池鸢搭话,说到最后一句,更是将眼睛都睁圆了,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又隐隐期盼地模样,端端看着池鸢。

“自然可以。”池鸢淡然回了一句。

王惜弱听言,立即伸出手轻轻挽住池鸢的袖口,笑得甚为满足:“太好了,池姐姐你现在住哪,明日我来找你,好不好?”

“不太好,明日我约了齐霜游湖。”

“齐霜?游湖!”王惜弱微微一惊,随即捂住嘴,歪头往齐霜那边瞧了一眼,附到池鸢耳边道:“池姐姐,你怎么跟她游湖啊,她一肚子坏水,若是要害你怎么办?”

池鸢笑了笑,视线落到王惜弱挽她衣袖的手,“是我约的她,放心,我不会有事。”

“哦。”王惜弱低应一声,眸色划过一道复杂神色,“那池姐姐住哪?明日不行,那就后天,好不容易和池姐姐相遇,可不能让机会溜走!”

“我住在雁回湖边的一处宅子,一会宴散,你随我去就知道。”

池鸢不明白王惜弱为何对她这般热情,但无论她热情之下伪装的是什么目的,她也能见招拆招。

水面上浮动的餐食又换了一轮,王惜弱见池鸢至今未动箸,还以为没有对她胃口的菜,目光扫视一圈,便自作主张,夹起一道蟹粉狮子头,送到池鸢碗里。

“池姐姐,这蟹粉狮子头是江都名菜,是齐家特意请来的江都名厨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此举当即遭得薄薰不满,直接送她一个白眼:“你这小丫头,布菜是我的活,你吃你的,别瞎操心!”说完,直接拾起玉箸,将池鸢碗里的狮子头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你……”王惜弱从未见过薄薰这般胆大无礼的丫鬟,但是池鸢的人,她心有怨气也只能忍下,遂又夹了一个狮子头,可惜还没送去池鸢碗里,就被池鸢推拒回来。

“你吃吧,我不饿不想吃。”

王惜弱闷闷收回手,放到自己碗里,心中猜疑,池鸢是真不饿,还是对她有所防备。

正当她要将狮子头送进口中时,薄薰突然出箸,一把抢过狮子头快速塞进嘴里。

王惜弱被薄薰这一动作弄得微微呆住,“你,你做什么?”

薄薰着急咽下狮子头,噎得气都有些不顺:“不做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抢你东西吃,谁叫你自作主张抢我的活计,还有,离我家主人远一点,我可不欢迎你们王家的人!”

王惜弱微微一怔,回眸看向池鸢,随后低下头,语气委屈:“我知道,池姐姐与知希姐姐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但那些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喜欢池姐姐,想同池姐姐亲近都不成吗?”

“不成,喜欢我家主人的不差你一个,若不说明来意,那你必须经受我的考验。”

“什么考验?”

“简单,你马上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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