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此夜无痕(8)

“薄薰,你为何要抢她的食物?”池鸢对薄薰之举亦是感到奇怪,于是传音询问。

“主人,这菜里被人下了药,您现在五感迟钝,闻不出来是正常的。”说完,薄薰又在水面接来几盘菜,各自都尝了一遍。

“咦,奇怪,就方才那道菜被下了东西,可这流水席,盘碟都是随意流动的,下药之人又如何算定我们会吃呢?”

池鸢略略思忖,目光看向长案尽头的丫鬟,她们都是齐府的人,只怕又和齐霜脱不开关系,但齐霜一直在身旁坐着,知道自己不吃东西,又如何料定,王惜弱会帮她夹菜,夹得还是这一道被下了东西的菜呢?

“你能吃出她下的是什么药吗?”

“唔……这个倒是难倒我了,我平常不吃毒药的,而且凡人的药对我不起作用,不过这个嘛,吃下去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一开始手有些发麻。”

主仆二人私底下传言,殊不知王惜弱还等着薄薰的考验。

就在这时,主桌上的齐家主母突然提议玩行酒令,规则是将一壶酒放在盘碟中,随长案水槽流动,酒壶在谁面前停下,谁就要作诗,作不出诗的人要罚吃酒。

当游戏轮转到池鸢这一桌时,前面几次倒是平平无奇,只是最后一次,毫无意外的,酒壶稳稳正正停在池鸢面前,霎时,全场一阵静默,所有女眷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投去,没见过她的,纷纷向左右打听她是谁。

池鸢顶着众人视线,轻描淡写地道:“我不会作诗,就自罚酒喝吧。”

原本等着看池鸢笑话的人,未想她行事会这般敞亮,如此倒让那些有心思刁难的人都愣了一愣。

正当池鸢要去拿酒时,薄薰贴着池鸢耳畔说了一句话,随即俯身,代替池鸢将酒壶拿过来:“身为主人的忠仆,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受罚?于情于理,这酒也该由我来喝才对。”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这般不懂规矩,还不快下去!”

长案最角落,有位不知名的世家小姐冲薄薰喝骂一声,但很快她就后悔当了这出头鸟。

薄薰回头扫她一眼,森冷目光好似转为实质,如一把利刃直中她的心房,令人胆寒的窒息感让她许久都喘不上气,直到薄薰转头,身上凝固的冷气才悄然消散,而她则如溺水之人,扶着桌案急急喘气,让身后一干丫鬟着急不已。

“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叫狺狺狂吠,可惜一直寻不到用处,没想到在这宴上用到了,还要多谢这位小姐,让我对此有了更深切的理解。”薄薰这回换了一种骂人方式,这些世家女喜欢卖弄文采学识,那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省得骂得太直白又落人口实。

那位不知名的世家小姐自然是无力还击了,倒是身旁的齐霜不着痕迹地抬眼瞧她。

薄薰自然察觉,但她却故作不知,站直身询问主座上的齐家主母:“我家主人能来贵府赴宴,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这般费尽心思刁难,可是有意与我家主人为敌?”

齐家主母一脸慈笑:“小姑娘别生气,都是玩笑话,莫要当真,你一切自行随意,此事都是由着兴致来,谁喝都一样。”

薄薰冷哼一声,俯身取了一个杯盏,朝王惜弱眨眼示意,王惜弱怔了怔,走过去为她倒酒。

“这倒酒算是考验吗?”王惜弱低声询问。

薄薰含笑看着她,用唇语无声说道:“当然不是。”说完,她足下猛然一滑,本能的向身前的王惜弱借力,推着她往齐霜那侧倒去,而她手中几乎满溢的酒水,便直接往齐霜那处泼去。

千钧一发之刻,齐霜似有察觉地回头,但一切都晚了,即便她有武功,再快也快不过薄薰的身手,与此同时,王惜弱也被薄薰死死按压在齐霜裙摆上,让她想躲都躲不了。

哗的一下,惊愕声四起,众女看着齐霜被淡红色的葡萄酒泼了一头一脸,黏腻的酒水顺着她精致的发髻珠钗滑下,滑过她微蹙的眉头,冷然的眼眸,和故作不在意的唇角。

薄薰假装慌乱地爬起身,摆出一脸惊诧神色,假模假样地给齐霜道歉。

“啊!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齐霜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旁人都道齐霜姐姐心地最善,你看,我这一点点小错,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齐霜胸口微微起伏,直到丫鬟姗姗来迟,为她擦拭酒水时,才抬头与薄薰对视。

“没事,确实是小错,我不怪你。”齐霜冲薄薰笑得十分温和,但眼里的光却冷得让人发颤,薄薰岂会怯她,当即横眉瞪回去。

齐霜顾忌众目睽睽之下,不便与薄薰翻脸,只能先行告退。齐霜走后不久,齐氏主母也借故退去,没一会,宴席便散了。

花园一角,薄薰亲自帮王惜弱擦拭脸上被溅到的酒水,“做的不错,这次考验算你通过了。”

王惜弱乖巧站着不动,心里却暗道,这算哪门子考验,不过是拉她作同谋,好与齐霜站在对立面,不过正好,她本来就要对付齐霜。虽然心里那般想,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遂故作天真地对薄薰道:“什么考验,是给你倒酒吗?”

薄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啊,就是倒酒,好了,我现在允许你靠近主人。”

王惜弱眼眸低垂,笑着应声:“还未请教姐姐名字?”

“我叫薄薰,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诶,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名字。”说完,薄薰又神秘兮兮的凑到王惜弱耳边,“你可知,宴上我为何要抢你的东西吃?”

王惜弱微微一怔,缓缓抬眸:“为何?”

薄薰冲她一笑,幽绿眼瞳闪动奇异光芒:“因为……那东西被人下了药,且所有菜式中,唯那一样掺了东西,而你,却将它拿给主人吃……”后面的话薄薰没再说下去。

王惜弱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薄薰姐姐的意思…是觉得我会害池姐姐?”

薄薰挑挑眉,一脸不置可否。

“我怎么会害池姐姐?我想亲近她还来不及……”王惜弱顿了顿,似想到其中门道,瞬然神色有些藏不住,她急急背过身,唤来亭外候着的婢女,低声吩咐几句,才转身对薄薰道:“天地可鉴,此事绝对与我无关,若我真想害池姐姐,我就不会自己又夹一个吃了。”

薄薰捂嘴笑成了狐狸眼:“嗯,我知道,但我也没说是你要害主人呀?”

王惜弱才知被薄薰戏耍,略感意外,没想到池鸢身份的丫鬟有这般心机。

“你,哼,不与你说了!”王惜弱趁机甩开薄薰,越过石案,轻手轻脚地坐到池鸢身旁,随她视线往远处小湖看。

“听说你姐姐落水了?”池鸢头也不回,淡淡询问。

“嗯,姐姐被惊吓过度的丫鬟推挤,不小心掉进湖中。”

“船上都有哪些世家小姐?”

“都是我们王家的姊妹,并无外人。”

“哦,这样啊……”

王惜弱等了一会,见池鸢不再问,便主动道:“池姐姐是想问当时发生的事吗?其实当时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记得过了湖道最窄之地,有奇怪的风吹来,然后撑船的小厮就死了。”

“细细回想,我也觉得此事来得蹊跷,按理说,齐府守卫森严,寻常刺客不可能潜伏进来,即便刺客行凶,目标也是我们这些小姐,而不单是撑船的小厮。”

池鸢回过头,含笑看着王惜弱:“你确定那船上都是你们王家的人?”

王惜弱眸光微闪:“确认,那些姐妹虽是旁系族人,但也知根知底,不对……”王惜弱似想到什么,突然转了话锋,“当时几位姊妹都各自带着两名丫鬟,说不定刺客就藏在丫鬟里。”

“可她为何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呢,与其杀船夫,可不将你们都杀了?”

王惜弱认真思虑道:“大概是背后谋划之人想要的不是这般结果,或是想嫁祸给别人。”

“惜弱妹妹果然聪慧。”

王惜弱瞬然一惊,抬头笑道:“不是惜弱聪慧,是池姐姐厉害,若不得池姐姐提点,惜弱却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池鸢笑了笑,视线落在王惜弱脸上:“你姐姐落水,你不去照看吗?”

“约素姐姐婢女多,齐府的家医也都在身边伺候着,我在旁站着也是添麻烦。”

见池鸢视线不移,王惜弱心中一动,故作难为情:“其实…我和约素姐姐的关系,没有旁人看上去那般好,世家大族,内府关系复杂,想来池姐姐也是听说过的……”

“嗯,我知道。”池鸢试探一番,索性放过她。

王惜弱悄悄松口气,视线扫到石案上的茶点,想起身为池鸢泡花茶,然而才走过去,亭外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说怎么这里的花开得最好,花香最浓,原来是因为池姑娘在此。”

王安一身绛紫华袍,顶着一头刺目日光,从花道尽头徐徐步来。

看到王安,薄薰上前阻拦,“你小子,还敢来!”刚动身,王安后面跟来的护卫就立即做出拔刀动作。

“混账东西,没点眼力见,还不快退下!”喝退左右,王安笑眯眯地对薄薰道:“薄薰姑娘,实在对不住,新来的护卫,不是很懂规矩。”

薄薰板着脸瞥他:“他不懂规矩可以理解,但你就懂规矩?不请自来,肯定没安好心。”

“薄薰姑娘这话可冤枉我了,我真是见到此地花香甚浓,就情不自禁被吸引了过来……”说自此,王安眼睛直往池鸢那处飘,想趁薄薰不注意,冲到里边去,可他的身手怎么可能比得过薄薰,一经折腾下来,还是被薄薰拦在亭檐下。

“池姑娘,池姑娘,太熙园别后,许久未见,可否留我在亭间说说话?”见硬闯不过,王安开始软磨硬泡。

“薄薰,让他进来吧。”

听到池鸢回应,王安瞬然一喜,等薄薰让开身,忙不迭地走到石桌前行礼:“池姑娘,真巧,还能在金陵遇见。”

池鸢淡然地扫视王安一眼,抬手道:“嗯,确实很巧,坐吧。”

王安笑着颔首,坐下时才看到池鸢身边的王惜弱,“咦,惜弱妹妹,你怎么也在此?”

“二哥哥能来,我就不能来吗?”王惜弱面上带笑,但看王安的神色,微微透着一丝鄙夷,“二哥哥也真是,我在此坐了许久,而你一来就只顾着与池姐姐说话,这眼里怕是看不到旁人吧?”

“哈哈哈,惜弱妹妹说的哪里话。”王安干笑一声,不再同她废话,转头继续温柔地看着池鸢:“难怪今日出门,看见一对喜鹊上下飞舞,原来是在庆贺我与池姑娘的重逢。”

王惜弱听言脸色微变,转过头,一副不想再看见他的模样。

“看到喜鹊不是好事,看到它跳舞更不算是好事。”

“哦,为何,还请池姑娘替我解惑?”

池鸢微微垂眼,湖风将她发髻上的珠钗吹得微微晃动,点缀在花蕊中的酒红色宝珠,折射出令人醺醉的光,让王安都险些看愣了眼。

“物极必反,当你所见一切皆为正,那便离逆转之刻不远了。”

王安挑高眉峰,耐心询问:“这是何意,还请池姑娘明示?”

池鸢笑了笑没说话,一旁的薄薰替她开口:“意思就是,你小子要倒大霉了!”

王安听了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真如此,那也值了,只要能与池姑娘相见,受再多的罪都是值得的。”

薄薰冷笑着别过头:“哼,色迷心窍,不知死活!”

“色?我喜欢池姑娘可不止因为她的美,她是独一无二的,她的一颦一笑都是……”

“二哥哥…”王惜弱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打断王安的话,不让他再丢人现眼,突然,她视线扫到亭外石桥上的人,忙道:“二哥哥,有人找你!”

花道溪桥,一位华袍男子身姿如松,端端伫立在桥头,身后不远恭候着四名小厮,男子手搭栏杆,目光看向亭间。

王安看到他,眸色微黯,但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戏谑笑容,“池姑娘,恕我失陪片刻,待会,不,马上,我马上就回来陪你。”说完,王安就往亭外去,行止间看上去颇为急切。

那男子站在桥头,目光淡漠地注视王安,倏然,他视线移向池鸢,眼眸如深不可测的幽潭,直到王安靠近,才转去视线。

“他是谁?”池鸢看着男子离开。

王惜弱怔了怔,回道:“池姐姐说的是齐家大公子齐崤吗?”

“齐崤…”

“嗯,这齐崤是齐氏的长公子,手握实权,在洛阳为官,这次是因为齐屿的成亲大事,才抽空回金陵观礼。”

王惜弱说完,细细观察池鸢神色,“对不起啊池姐姐,你不要在意二哥哥的话,他……他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对了,为防二哥哥找回来,不如我们换一处地方吧?”

池鸢转眸看她:“换地方,他就寻不到了么?”

王惜弱顿了顿,心想,是啊,此地也算是园中最偏僻角落处了,二哥能找到这里,分明就是冲着池鸢来的,这个二哥当真是死性不改,池鸢和流光君都坐实了传言,他还敢在太岁上动土,分明就是想拖整个兰陵王氏下水,不行,绝不能让他乱来。

“也对,待会他再寻来,我定替池姐姐好好教训他!”

花厅宴会散后,花漾就在小厮的通报下往池鸢这边赶,步履匆匆间,一下猝不及防,和岔道口另一队焦急赶路的主仆撞上。

“公子,您没事吧。”身后小厮忙搀扶花漾退开,对面丫鬟也扶着自家小姐挪开身。

闻到衣襟上沾染的脂粉香,花漾微微皱眉,看到撞到自己的人,眉头更是皱得死紧。

齐萱被花漾衣襟上的玉饰撞得额角都生了红,刚要抬头质问,然当目光对上一双清透明澈的琥珀眼,心跳直接就漏了一拍。

“花漾…公子……”齐萱微微一愣,随即俯首赔罪:“对,对不起……都怪我走路急躁,花漾公子没撞疼吧?”

花漾看到齐萱额角的红痕,眼眸撇开,冷声道:“无事。”

见花漾转身要走,齐萱急声喊他:“花漾公子!”

花漾步伐一止,但没回头:“你还有何事?”

齐萱踩着小碎步跟上前,斟酌一会才道:“我…对不起,之前的那些话,不是我想要说的,对不起,还望花漾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花漾听言蓦然转身,眸光下垂,淡淡凝视她:“哦?不知齐小姐所指的是什么?”

“我……”齐萱唇角噙动,鼓起勇气道:“就是我…说…池姑娘的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要那般说。”

“哼,可笑,你既是不想那般说,却为何还要说呢?”

花漾声音冷得骇人,让齐萱听得心头一惊,不由得抬头望他,疑惑这位看上去柔弱如白莲,风一吹就倒少年郎,也会有如此咄咄逼人模样。

见齐萱愣愣看着自己,花漾面色显出几分不耐,“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罄月,你与我说这些话,究竟有何用意?是觉得我会同情你吗?”

“没有……”齐萱呐呐失言,“我…我很后悔的,我还怕…你误会…”

花漾眸光一敛,冷声道:“为何?”

齐萱匆忙移眼,耳畔微微见红,“没,没有…我就是不想让花漾公子讨厌我…我……我……”后面的话齐萱再也说不下去,随后也顾不得礼数,掩着脸带着一众丫鬟落荒而逃。

花漾看着她跑远,眸光闪过一道寒芒,刚要动身走,身侧突然降下一道黑影。

“公子,江陵来的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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