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此夜无痕(9)

殷红的石榴花被风吹散,一瓣瓣,随着风,飘进白纱帐幔后的木案。

两个婢女俯着身为齐霜描眉添妆,动作极尽小心,唯恐惊扰主子低头看书信的动作。

突然,隔间珠帘被人轻轻挑开,齐氏主母被众多丫鬟嬷嬷环伺而来,“霜儿,你没事吧?”

齐霜闻言一喜,将信随意搁置在木案,推开身边婢女,迎上前,“母亲,你怎么来了,你出来,那宴会怎么办?”虽是埋怨的语气,但齐霜眼里却透着淡淡的欢喜。

“没事,一场宴会罢了,都习惯了,大家随意取乐就是,倒是你,快,让为娘看看,有没有被磕碰到哪里?”

齐霜拉着齐母坐到榻上,微微俯身,乖巧地任她拨动脸颊,看到齐母脸上露出的担忧神色,齐霜笑着安慰:“没事母亲,没被磕到,就是洒到一些酒水而已。”

“嗯,那就好。”齐母抓着齐霜的手交叠握在手心,一边摩挲一边叮嘱:“霜儿,行事莫要冲动,一切要量力而行,那位姑娘现在是流光君看中的人,你可不要随意招惹她。”

齐霜眼眸一黯,却依然笑着回答:“省得母亲,此事我自有分寸,您就不要操心了,对了,听说哥哥今日回来,可是什么时辰?”

“快了快了。”齐母拍了拍齐霜的手,还想说些体己的话,突然帘外匆匆跑进一个丫鬟,“主母,不好了,大小姐又不见了!”

齐母听言一惊,瞬然站起身,直接撇开齐霜的手,话都不说一句就往屋外去。

“母亲!”齐霜急急唤她,可齐母却好似听不见,几个快步就离了阁楼。齐霜失神片刻,也带着贴身丫鬟跟着赶去。

未时的日光格外刺眼,花漾一路分花折柳的赶路,额上微微沁汗,忽而,花林洞开,能一眼看见远处湖面。

花漾步伐顿止,站在原地让小厮为自己整装,而后,迎着拂面微风,不疾不徐地向花亭而去。

看到池鸢身边的王惜弱,花漾眉头轻皱,不过转眼,就挂起一副和煦微笑拾阶而上。

“罄月。”花漾迎上池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落座。

反观王惜弱却对花漾的到来略显惊讶:“花家哥哥,你怎么来了?”

花漾视线移向王惜弱,看了两眼,疑声问:“你是……?”

王惜弱眨眨眼,笑着捂嘴:“花家哥哥真是好记性,还记得两年前江陵盛会之时,我无意走进你的院子,被你撞见的事吗?”

花漾眼眸一动,似在回想,但还没说话,又听王惜弱道:“那时我不过十岁,身量矮得还没小树高,花家哥哥认不出也不奇怪,不过哥哥你倒是变化极大,没想到你的病真被治好了,惜弱真是为哥哥感到高兴。”

花漾淡淡回笑:“我的确记不起来了,所以你是……”

王惜弱袖中五指微微攥紧,面上却笑得一派纯真:“我叫王惜弱,是兰陵王氏人,花家哥哥可有印象?”

“记起一些了。”说完,花漾转回眼眸不再多看她。但其实花漾一点都没想起来,若不是池鸢在侧,他便是装都不会装一下。

王惜弱细细观察花漾神色,但他掩饰得极好,瞧不出一丝异样。

“原来花家哥哥也同池姐姐认识,那太好了,这样我们出游又多了一个人。”

花漾听言一怔,询问池鸢:“罄月想去哪里玩?”

池鸢笑了笑,语气淡然:“没想去哪,只是想等你来,然后一起出府去别处走走。”

听到花漾喊池鸢罄月,王惜弱神色微变,唇角勾起一抹笑,侧开脸时,却猝然对上薄薰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小狐狸被我抓包了吧。

王惜弱当即变脸,冲她嘿嘿一笑,目光四看,就是不再看薄薰。

“嗯,那我们现在走吧?”花漾道。

听到要走,王惜弱直接起身,“池姐姐,花家哥哥,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们一起!”

花漾眉头皱起,语气不悦:“王小姐喊我名字即可。”

“那多不礼貌,花家哥哥长我四岁,不可直呼名讳的!”说着王惜弱直接亲热地挽住了池鸢的袖口。

花漾视线扫去,眉头皱得更深:“随你。”

瞧见花漾皱眉的样子,王惜弱故意打趣他,“好,那还是喊你花……”说至此,刻意一顿,随后脆生生地喊道:“花漾哥哥!”

王惜弱在右挽住池鸢袖口,花漾伴在池鸢左侧,这下好了,两人将位置都占去,让薄薰都没地方挤,只能无奈跟在后面。

三人并行还没出花亭,花道深处就匆匆跑来一个仆从,亭外丫鬟将他拦住,交流几句,便来到王惜弱面前禀报:“小姐不好了,五小姐出事了,听说风寒加重,您快去看看吧!”

王惜弱微微一怔,依依不舍地松开池鸢的衣袖,“池姐姐,真是不巧,约素姐姐好像病重了,那我们改日再约。”说完,就急匆匆跟着丫鬟婆子去了。

王惜弱一走,花漾神色却是高兴不少,毕竟没有人在他面前碍眼了,而他又可以同池鸢单独相处,可他却忘了还有一个薄薰。

“主人,那个王约素不过落水了片刻,怎么会风寒加重?难不成有人对她下药了?”薄薰跟着池鸢身侧低声道。

“事出齐家,总归和齐家脱不开干系,看来幕后之人是想挑起王齐两家的关系。”池鸢说着,突然转头看向花漾,“这些事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花漾粲然一笑:“怎会,虽然我确实想做,但我昨日才到,是来不及布局的。”

“确实如此,不过,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花漾含笑应答,藏于袖中的纸张被他揉作一团,“罄月在宴上一切可好?”

“你都知道了?”

“嗯,听说薄薰将酒水洒到齐霜脸上了,可是你授意的?”

池鸢笑着摇头:“洒酒可太便宜她了,我还想放蛇呢,不过这只是开胃前菜,她敢公然与我作对,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只不过这报仇方式有些曲折,但比一剑杀了她还要有趣。”

花漾也跟着池鸢一起笑:“嗯,罄月就是罄月,我知道,你对敌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三人行至花道上,花漾一众仆从远远跟在后面,忽而一阵湖风吹面,将林间花瓣吹得蹁跹而舞。

就在这时,薄薰突然对池鸢传音:“主人,附近有人盯着咱们!”

池鸢眸光一冷,看向周围花林:“在何处?”

“就在围墙后,有三个人!”

见池鸢加急脚步,花漾不明所以地跟上,“罄月,怎么了?”

池鸢没时间回答他,匆匆走出花道,绕过一片树林,向雕着兰草的围墙靠去。

“主人,来不及了,他们已经逃走了。”

还未靠近围墙,池鸢就在漏窗中看到一抹熟悉身影,正是方才竹林小阁与花漾一同下棋的凤九衿,只是他为何独自一人在此,难道和方才盯梢她的人是一伙的?

不待池鸢细想,凤九衿身后又走出一人,却是凤音尘,两人已经透过漏窗看到他们一行人。

凤九衿朝几人颔首示意并未上前,但凤音尘却拐着道走上回廊,远远地与池鸢招手示意:“池姑娘!”

不过转眼,凤音尘就施着轻功,风风火火地跑到池鸢跟前:“池姑娘,听说你来齐府赴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却在这……”说完目光转向花漾,“净梵!你怎么也在?我今晨还给你府上递了帖子,没想到你已经和池姑娘遇见了。”

花漾抬手行礼:“凤公子,你找罄月做什么?”

“罄月?”凤音尘目露讶异,目光在他和池鸢之间来回扫看,“你怎么…喊池姑娘…罄月,我还以为只有谢七郎能喊她罄月呢?”

说完,凤音尘又问池鸢:“池姑娘,听说罄月是你的表字,既然谢七郎和净梵都能这样唤你,那…我可不可以也唤你……”

不等凤音尘说完,花漾直接打断他的话:“不行!”

凤音尘奇怪问他:“为何不行,此事应该问过池姑娘才是,你难道能替她做决定吗?”

花漾微微顿住,目光转向池鸢,期盼她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池鸢不知花漾心里那点小心思,但她也隐隐明白自己的表字对他的重要性。

“小音尘,何必学他们呢,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

小音尘……花漾眉尖一挑,不动声色地睨了凤音尘一眼。

此刻的凤音尘注意力全在池鸢身上,自然察觉不到花漾的目光,听完池鸢的话,凤音尘低头认真想了想:“池姑娘喊我小音尘,但其实,我和你年岁也是差不多的大,那要不这样,我也喊你小池鸢如何?”

小池鸢……池鸢听了蓦然一惊,立刻回绝:“不行,别的都可以,就这个不行!”

池鸢过激的反应,让花漾微微留意。

凤音尘眨动眼眸,冥思苦想了一会:“那…小鸢鸢?”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脸倒先红了。

但这次轮到花漾拒绝了:“不行,你这样喊,成何体统?”

凤音尘微微一愣,对上花漾的视线,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只是纠结了一会,也没多在意。

“咳咳,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若是直接喊池鸢,又显不出我和池姑娘的好,真是难办。”

花漾皱眉道:“什么叫你和罄月的好,好哪了,我怎么不知?”

凤音尘回视花漾,气势半分不让:“我…我和池姑娘在江都认识,在太熙园中,我们还一起喝酒,如此交情怎么不算好?”

“这算什么,我去年就认识罄月了,比你可早得多,说到好,我与罄月的关系,谁都比不了。”突然花漾似从凤音尘话中察觉到什么,回头看池鸢,语气微微不稳:“喝酒?罄月你会喝酒了吗?”

池鸢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幼稚斗嘴,见花漾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有些无奈:“嗯,会一些,但喝得不多。”

薄薰听言差点没笑出声,主人那样喝酒若是叫喝得不多,那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更能喝的人了。

听完池鸢的话,花漾略略好受,随即又对凤音尘道:“不过喝酒罢了,算不得什么好,我现在身子好了,一样能和罄月喝酒。”

凤音尘眸色一怔,看了看花漾,又看了看池鸢,笑着道:“甚好甚好,本来就是想同池姑娘约着你一起出来,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一块喝酒去吧。”

花漾推开凤音尘想搭过来的手,“谁要同你一起,凤公子,说来,我们不过是见了几面的人,谈不上熟识,所以还请保持一下距离。”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我和池姑娘关系好,你不去,我就同池姑娘去了。”说完,凤音尘还特意瞥了花漾一眼。

花漾神色一怔,语气稍急:“谁说我不去,罄月去哪,我就去哪,你休想,单独同罄月一起!”

见花漾上钩,凤音尘乐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好好,我不同池姑娘一起,你想来,来便是。”

一通闹腾下来,最后大家商议去揽月楼喝酒。

揽月楼在金陵最繁华地段,从齐府出发需半个时辰,但由于路上拥堵,最后赶到时已接近暮时。

揽月楼作为城中最高楼,华灯初上那一刻,八面八角、五层楼檐下的精巧牡丹花灯齐刷刷亮起,最高屋檐顶上的硕大宝珠内,轮转着天干地支相配的六十组字符,宛如宝珠的明灯,即便在最遥远的栖霞山上都能看得真切,真正做到了敢与日月争辉。

来揽月楼吃酒的人非富即贵,但入楼内,却会被随意接引到五层楼中任意的一处雅间包座。

池鸢一行人一进门,就有穿着考究的仆从热情相待,而他们更是被引到了揽月楼从不对外开放的第五层楼中。

“奇怪,这揽月楼我来了也不止一次了,这还是第一次被请到五楼呢。”凤音尘跟在仆从身后,压低声音对花漾道。

花漾面色沉静,但眸光不自觉地看向走在前面的池鸢,如果是她,那揽月楼会如此安排也不意外。

两个仆从将他们引到五楼最大的雅间,踩上绣着金银线的羊毛锦毯,穿过镂空雕着牡丹的精致隔扇,就看到里间一张大圆桌上,茶水点心已经摆好,而座位也是恰恰刚好,四个人不多不少。

花漾和凤音尘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诧,像是有人预料他们会来一样。不过细想也是,揽月楼可是名誉天下的情报据点,秋氏为世家门阀之首,自然,这天底下的事,就没有秋氏不知道的。

池鸢理所当然地在主座落座,薄薰坐在她左侧,右侧位置,凤音尘眼疾手快直接抢了去。

这回花漾却没怎么在意,施然坐到池鸢正对面。而他最开始也想选这个位置,毕竟与其坐她身旁,倒不如坐她对面,这样她每次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自己。

点菜时,揽月楼的仆从说,主家早早预备着等池鸢来,所以今日酒水菜品一切免单,而且,仆从还向池鸢恭敬递来一份礼物。

礼物是一个雕工精巧的紫檀木匣,在花漾、凤音尘,以及薄薰的好奇注目下,池鸢将木匣缓缓打开,就见闪着金光的缎布上,放置着一个小木盒和一叠散着香气的绢帛。

绢帛上绘制着一张地图,是金陵这一带的山水地脉走向,其上标注着山穴地穴,以及山脉之上曾有异象之处,种种细节一目了然,而那标注正是秋玉彦亲手写的。

薄薰看到地图赞不绝口:“哇,这…这画得也太详细了,主人,您看这里,这山脉走向,定然有灵气留存!”

凤音尘凑过身好奇看了一眼:“灵气?嗯,灵气我知道,我师父曾与我说过,只不过我是俗家弟子,没有灵骨,也感悟不到灵气。”

“咳……”坐在对面的花漾看不到,但见三人靠在一处看地图,不免好奇,更不免嫉妒。

池鸢注意到花漾频频扫来的视线,笑着将绢帛递了过去,“净梵想看?直说啊。”

花漾低咳一声,压低眉眼默默接过绢帛,随后红着耳根轻应一声算作答复。

凤音尘看到花漾泛起红晕的耳根,眸色一怔,略略别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人主人,这,这还有个小木盒,快打开看看是什么!”薄薰有些急不可耐地催促池鸢。

“知道,别急。”

池鸢打开小木盒,刷的一下,一股奇香由檀木盒中散出,不过顷刻,就沁满了整间屋子,而在池鸢打开小木盒的一瞬间,一道符纸缓缓消弭在空气里。

那是一道用作保鲜的符纸,木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株散着淡淡霞光的灵草,当它灵气四溢之时,霞光也随之慢慢黯淡。

薄薰眸光一亮:“主人,是上尘草,此物还算稀罕,但年份只有二十年,趁它灵气还没散尽,快快服下,有助您恢复伤势!”

池鸢听言却摇头:“不必,我的伤势会随着时间慢慢好转,但你的灵力想恢复如初,却不是易事,此物你拿去用吧,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薄薰本想推拒,但见池鸢不容置喙的目光,只得老实将它收进袖中,待回去之后,寻处清静地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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