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木匣里的东西,池鸢就将它随意搁置在一旁,但薄薰却好奇追问:“主人,这木匣是谁送来的?也太贴心了,居然知道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想必,这送木匣的人,定是极为了解您的!”
薄薰一句话将旁边两个发怔的人全都点醒了,前后投来的目光中,好似有什么碎裂开了,又好似有什么情愫在悄悄酝酿。
池鸢垂眸看向一侧的木匣,其内的小木盒下面压着一封信笺,她还未曾打开看。
“是秋玉彦。”
薄薰闻言一惊,原来是他,听主人说,她下山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秋玉彦,即便不在一处,他对主人却依旧上心,不求不念,只默默守候。
自此,雅间气氛变得古怪起来,直到菜上齐,大家都没动筷。
“吃啊,怎么都不吃了?”薄薰见他们都不动,执起玉箸,为池鸢挑了几样爱吃的放到她碗里。
“主人,这回您可放心吃,保管没人敢下药!”
“下药?!”花漾和凤音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是啊,主人在宴上吃的一道菜,里面掺了药,不过已经被我吃了,所以没事的。”薄薰说完,拿着汤匙舀了一大勺八宝兔丁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吃特吃。
花漾眸色一黯,想到薄薰在宴上对齐霜动手的事,瞬然明白了什么。
“罄月,对你下药之人可是齐霜?”
凤音尘有些疑惑:“齐霜,她为何要对池姑娘下药?我听说华阁的宴是流水席,那菜品都是顺水流动的,下药之人怎么可能算定,池姑娘会吃那道菜?”
花漾冷眼睇他:“怎么不可能?流水席又不是真的沿着溪流而设,那流动轨迹都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凤音尘略略思索:“哎,也对啊!净梵真是聪慧,不愧是江陵第一才子,不过,这齐霜为何要与池姑娘作对?”
花漾冷哼一声,撇开视线,不想与他解释。
见他不说,凤音尘也没在意,执起玉壶,为池鸢满上一杯酒:“池姑娘,以后要多加小心些,那齐家四小姐,听闻很有些手段,就连齐屿那样的混世祖,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足可见这位齐家四小姐手段不凡。”
花漾闻言低垂头,一片澄澈的琥珀色中,渐渐泛起阴郁的雾气。
“嗯,多谢小音尘,我会小心的。”池鸢执起酒杯,回敬凤音尘,当酒水入喉,她才察觉这酒竟是千日醉,因为一直在说话,没察觉混在饭菜香中的浓郁酒香。
“池姑娘,不对,我不想再这般生分的喊你了……”凤音尘十分豪气地将满杯的酒水饮尽,单手托颌,认真注视池鸢的侧脸,“我…我能喊你阿鸢吗?”
池鸢怔然抬头,对上凤音尘的目光,此刻的他,眼眸映着牡丹华灯,熠熠生辉,七彩霞光将他俊美的脸庞衬得些许朦胧,有那么一刻,池鸢觉得,好似看见了流光君的影子。
“好啊,只是为何这般叫?”池鸢情不自禁地答应,也不知是不是一瞬的错觉,想起了不该想的人,所以就稀里糊涂地应了。
凤音尘被池鸢看得脸庞生红,于是又倒一杯酒,急急饮下,好为自己壮胆。
“我家里人,喊小名都这样喊的,阿鸢阿鸢,想来想去,这样唤起来好听,也显得亲近。”
“哼。”
这边说得热闹,桌案对侧的花漾却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当然此状,也是故意摆给池鸢看的,只可惜,池鸢在想事情,既没听见凤音尘的话,也没看到花漾故意摆出的脸色。
“阿鸢,阿鸢…怎么了?”
池鸢怔怔地盯着空酒杯出神,凤音尘以为她要喝酒,便为她蓄满一杯,但倒满后,池鸢还是不动,凤音尘才终于察觉不对。
听到凤音尘叫喊,池鸢稍稍回神,端起酒杯就饮,但是喝得太急,呛得俯首不断咳嗽。
“主人主人,您喝慢点!”薄薰轻抚池鸢后背为她顺气。
“没…事…来继续喝。”
顺回气的池鸢朝凤音尘挥手,示意继续喝,如此可把对侧被忽略的花漾气得不轻,当即什么都不顾了,提着酒壶过来,站到凤音尘面前,将他完全挡住,一脸哀怨地看着池鸢。
“罄月,你是忘了我吗?我也能喝酒的,你不要光顾着看他,你也…看看我嘛…”
自落座以后,花漾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池鸢看自己的次数,但都不及凤音尘来得多。
两杯千日醉下肚的凤音尘也是酒气上头,摇摇晃晃站起身,颇为不满地推搡花漾,“净梵,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你先坐着去,我先陪阿鸢喝,一会…再,再轮到你……”
凤音尘是身怀武艺之人,再加上酒气上头,推搡花漾没把握好力道,将他推得一个趔趄,直往一侧的牡丹灯座摔去。
池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花漾的胳膊将他拽回,花漾唇角浮笑,就势转身朝池鸢扑去。
叮叮叮,玉壶在地毯上滚落一圈,撞到桌腿,发出清脆回响,一如花漾剧烈跳动的心脏,砰砰砰地几近跳出嗓子眼,仿佛全世界都能听到。
被扑来的风,吹开的银色缎带,缓缓垂落在池鸢耳畔,她低垂头看他,面色微微惊讶,心里默默想着,以自己拉花漾的力道,不该会造成如此结果才对。
身旁的薄薰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都顾不上吃东西,生怕错过了好戏。
至于喝得醺醉的凤音尘,后知后觉的知晓自己力道重了,正想道歉,抬眼就看到花漾扑倒在池鸢怀里的样子,当即震惊得酒都醒了一半。
“你……净梵,你怎么……摔到那里去了?”
花漾鼻翼间都是桃花香气,虽然是他故意扑来的,但倒在池鸢怀里,身体却僵硬得如块木头,一动不敢动,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
池鸢回过神,将花漾扶起身,“你小心些,还好没撞到灯上。”语气之中对花漾是满满的关心,丝毫没怀疑是花漾故意扑过来的。
花漾讷讷无言,直到池鸢松开他的胳膊,凉意退走,才找回一丝意识。
“嗯,我…对不起,我没撞疼你吧。”花漾低垂眼,红晕从眉梢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
“没事,你这点力道怎么会撞疼我?”池鸢说完,转头询问凤音尘,“小音尘,你无故推他做什么?”
凤音尘的脸也是通红无比,但不知是被酒气薰的,还是看花漾撞到池鸢怀中被气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没注意力道,阿鸢,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池鸢也不会真怪罪他,罢手道:“知错就好,下次注意,喝个酒而已,不要抢一个个来,倒是你酒量这般差劲,才两杯酒你就神志不清了?”
凤音尘撇开眼,支支吾吾颔首,但听见池鸢最后一句话,又着急辩驳:“阿鸢,这可是千日醉,平日,别说两杯,就算半杯,我都会醉死的。”
“哦,那你现在可醉了?”
“没,吓醒了…”
凤音尘抬眼瞥向呆立不动的花漾,“净梵,对不起啊,你别生气,我再自罚三杯,给你出气!”
花漾微微醒神,转头见他倒酒,不由分说,伸手抢过酒壶,直往嘴里灌。
凤音尘看到花漾这般豪气的喝法,兴致上头,也将桌案上剩的最后一壶千日醉拿过来,去了壶盖,仰头饮尽。
“哈,痛快,这般喝酒,让我想起天机宫的一位长辈,他嗜酒如命,也喜欢收集天下美酒,下次去天机宫,我定带上一壶千日醉,让他尝尝,这世间最好的美酒!”
不一会儿凤音尘就醉了,醉后话特别多,一会拉着花漾倾述,一会又拉着薄薰大吐苦水,但就是不敢对池鸢多说话,看来酒后的凤音尘,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也是十分克制的。
花漾也喝了半壶千日醉,这是他第一次喝酒,除了最开始呛了一口酒,后面都是一股脑地当茶水喝下去。
花漾应该是喝醉了,手执酒壶站在原地许久不动,脸上还是薰红一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喉结一阵阵的滚动,忽而,他猛地抬头,目光灼亮,直勾勾地看着池鸢的方向。
就在他即将向池鸢走去时,眼眸突然失焦,接着双眸一磕,直直往地上倒去。
这次不用池鸢出手,薄薰闪身而来,提住了他的后衣领。
“这小子,倒是醉得快。”薄薰话刚说完,身后又传来一声扑通,是凤音尘醉倒在桌底的动静。
“好吧,一下倒了两个酒鬼!”薄薰叹口气,将花漾放在椅子上,无奈摊手:“主人,他们都说陪您一起喝酒,只是没想到,他们几杯就倒,哎,真是不顶事。”
“去把门外候着的仆从都喊进来。”池鸢吩咐完,有些无力地依在椅背上,千日醉她就喝了一杯半,换作以前根本不会醉,但现在的她内虚不继,自然也会醉倒。
等薄薰将仆婢叫进来,池鸢已经依着桌案酣睡了过去。
薄薰怔了怔,偷偷笑了一声,将木匣绢帛收好,背起池鸢,跟着花漾的护卫离开揽月楼。
静静夏夜,薄薰守在池鸢床边,看着她沉睡的面容,微微皱起了眉,她猜不准池鸢会睡多久,毕竟她现在内伤严重,若因酒醉加重伤势,怕是更不妙。
想罢,薄薰再也坐不住,赶忙从芥子空间掏出近期采集来的草药,略略整理一遍,取其一部分拿去厨房熬醒酒汤,当然离开之前,还是为池鸢布下一道结界,以防意外发生。
薄薰刚走不久,两道黑影便踏着月色翻上外墙,但他们刚翻上来,嘣的一声,箭矢如流星飞坠,向二人疾射而去。
两人也是有备而来,黑袍一扬,叮叮咚咚,箭矢被尽数挡下,接着,他们立刻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甩出暗器,而后听声辨位,向传出闷哼声的方位冲去。
就在两人跃过外墙防线时,四把冷冽刀光从四面袭来,两人身形一扭,巧身躲过联合一击,但他们却不恋战,目标清晰准确地往池鸢住的园子冲去。
叮的一声,一道长矛将两人定在屋檐一角,惨白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形缓缓出现在树影下,正是跟在花漾身边的贴身小厮。
随他抬手动作,周围院墙齐刷刷冒出无数弓弩手,两个黑衣人自知任务失败没有活路,当即持刀朝自己脖子抹去。
远处那小厮瞬间飞掠而来,一道劲气将两人短刀扫飞,接着,几道令人胆寒的骨裂声,两个黑衣人的下颌骨直接被捏脱了臼。
“带下去,严加看守,一切等公子醒来,再作定夺。”
“是。”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个时辰后,又来了一批不速之客,有了前车之鉴,院内布防正严守各处,这批倒霉刺客不过刚冒出头就被当场抓获。
彼时,薄薰正伏在床沿,喂池鸢喝醒酒汤,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动静,心中暗道:哼,倒是会看准时机,知道主人喝醉就掐着这个点来打扰,先容你们多活一会,待会,定杀得你们尸骨无存。
薄薰喂完醒酒汤,细致地为池鸢擦去嘴边汤水,然后立马起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赶。
“姑娘莫慌,贼人已全被伏押。”门外婢女俯身对薄薰道。
“是吗,动作倒是挺快,哼,是小看花漾那小子了。”
“是的姑娘,你们一来,公子就让出最好的房间,并在周围布下重重岗哨,即便府上护卫都死光,也绝不会让姑娘受到半点伤害。”
薄薰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回身拿起桌案上剩的半碗汤,折道往花漾房间走去。
数个时辰后,天色瞳朦之刻,池鸢终于酒醒,她捂着微微晕眩的脑袋,从床上爬坐起身,还没开口说话,薄薰就从花窗外翻进来,笑着端来桌上早已备好的茶水。
“主人,先别急说话,来,喝一口茶,润润喉。”
池鸢喝了一口,急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就三个时辰而已。”薄薰放下茶碗,扶池鸢起身,“主人,您不知道,昨夜这院子可热闹呢,一拨接一拨的有刺客来,说不准,是齐霜那贱人派来的。”
池鸢眸色一凝:“一共几拨?”
“唔,前前后后就三批人吧,不过,都被花漾的护卫打跑了,这小子,虽然醉倒了,但手段谋略还是有的。”
池鸢揉了揉额角,晕眩感还在,令她有些犯恶心:“花漾没事吧?昨日他喝了许多,怕是醉个几日都不得醒了。”
薄薰歪头一笑:“嘻嘻,这件事主人就别担心了,昨夜我为您熬了一锅特制的醒酒汤,根据他的身体状况,约摸睡个半日就能醒。”
池鸢听言,笑着抚上薄薰的脑袋:“你倒有这本事了,很不错啊。”
薄薰享受地眯起眼,不断拿头顶着池鸢手掌撒娇:“主人,我会很多的,我本来就是仙草出生,自然对凡间这草药知根知底的,而且,随我修炼时日增加,我还会变得更厉害,会得东西也更多!”
“知道了,别得意。”
谈笑间,池鸢想起木匣里的那封信,于是让薄薰拿出来看。
信笺晕染了一片浅浅的红,打开之时还散着一抹淡淡的牡丹香,但信上却只有寥寥十个字: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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