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意外的开阔,像个窄小的厅室,足以容纳五个人同时活动。
被雷击劈开的一端刚好够一人钻进钻出,其他地方几乎密不透风,确实是个闭关修炼的好地方。
池鸢进来后,薄薰就挡在树洞口,将她要的衣物拿出来放好,然后转身专心守着。
雨后空气清新,云兮慕站在古树旁的巨石上,端详树干上被雷击过的灼烧痕迹。
清晨的风很是柔和,将山岚之间的薄雾带来,雾气缭绕,隐隐闻见花香。
“嗒”的一声,一滴水花溅到薄薰头顶的叶子上,她抬起头,刚好看见云兮慕指尖浮现的金光。
日光再次穿透云霭,落在云兮慕身上,湿了的衣袍,一朵朵绯红的山桃花,慢慢浮现出一条条金色的暗纹,对映日光,煞是晃眼。
薄薰一眼不眨地看着云兮慕,看着他手背上金色的咒印,以及他脸上篆刻文字的面具,心想,这位云家家主还真是神秘,整日戴着个面具,也不知面具下是如何模样。
许是薄薰盯得太过直白,让云兮慕难以忽略,他双手一合,停止推算,转眸向树洞前的薄薰望来。
树洞本是被几簇低矮的枝叶掩盖,完全不透半点光,却因为云兮慕这一眼,让整个角落都亮堂了起来。
薄薰伸出手,点了点从云兮慕袖间飞来桃花瓣,细小的辉光从花瓣间散开,轻盈如风,没有任何触感。
“云公子,您为何要戴面具呢?”薄薰实在好奇,忍不住将心底的话问出口。
云兮慕唇角微动,转过身,正对着薄薰,但因他站得高,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俯视状态,让他浑身凌云飘然的气质夹带一丝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云兮慕默默看了薄薰一眼,倏然挪开视线,转到她身后。
薄薰也察觉到,赶忙给池鸢让路:“主人,您好了……哇,好美啊……”后面的话,薄薰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赞美,毕竟池鸢平日老是穿个灰袍,将全身上下都包裹严实,完全显现不出她半分少女的风采。
淡淡雾气被风吹散,山石上堆满了被暴雨打落的残花败叶,池鸢身着淡青罗裙,缓步踏出。
她长发披散,只用银色发带松松挽了一个蝴蝶髻,一瓣桃花沾在她眉眼间的碎发上,和额头上那朵金色桃花印交相辉映。
衣肩上,金红色的暗线勾勒出一道道鸢尾花样,肩下两排坠着珍珠的流苏,随她抬手的动作轻微摇晃,都无需怎么动作,一行一止间,就透出缥缈出尘,傲然绝世的风姿。
云兮慕含笑注视,目光自上而下,最后落到池鸢的衣摆,那一只栩栩如生的神鸟青鸾上。
看到青鸾,云兮慕的眸中染了一些情绪,他略略磕眼,似在思虑。
池鸢一边走出,一边整理腰间繁琐的丝绦:“刚才那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啊?”薄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池鸢问的不是自己,遂转头看向云兮慕。
云兮慕闻言抬眸,一声浅浅的笑随雾气一起向池鸢飘来:“面具是抑制锁魂咒的法器,你若想看,也不是不行。”
云兮慕话音一落,人便出现到池鸢面前,他微微俯身,低头与池鸢的目光相对:“不过,这面具需你亲手摘下。”
池鸢蹙了蹙眉,一双点星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云兮慕:“为何?”
“……呵,没有为何,我只想你摘,那这个人必定就是你了。”
池鸢听了眉头蹙得更紧,心想云兮慕这是说的什么话,且不论他安的什么心,但摘面具这事肯定是个陷阱。
想罢,池鸢摇头回绝:“算了,我突然不那么好奇了,既是抑制锁魂咒的法器,那你就好好戴着,不要轻易拿掉。”
云兮慕眸中泛起一丝微波,他看着池鸢,突然向前贴到她耳侧,留下一声浅笑,便退了回去。
池鸢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但云兮慕却转开了视线,他摆了摆衣袖,迈进树洞更衣。
在云兮慕更衣的间隙,池鸢仔细勘察周围的环境,这古树生在碎石堆中本就奇怪,而那只蛇死得也十分蹊跷。
除了古树,周围的岩石也有雷击的痕迹,岩石后是一条小溪,暴雨过后溪水也跟着暴涨,将岸边的草地淹了大片,远远看去,倒像一条银白色的小龙逶迤而来。
池鸢提起裙摆,淌到小溪中央,伸手探了探清澈的溪水,薄薰见状巴巴地跟过来,好奇地问:“主人?怎么了,这水是有问题吗?”
池鸢摇了摇头,看向远处的鸡鸣山:“此界灵气稀薄,但物产丰富,也许会孕育出龙这种生物,不过,也许是我的错觉,此地靠近鸡鸣山,或是那外泄的灵气作祟也说不定。”
薄薰听言,有样学样地将手放进溪水里探查:“唔……龙嘛,我只听说过,还真没见过呢……这溪水好凉啊,里面的气息也很干净,反正我不如主人,是感觉不出什么的。”
“龙在云家族籍中确有记载。”一阵清风将溪面的雾气吹开,几瓣桃花萦绕着云兮慕飞舞而来,他悬于溪水之上,绣着桃花的白靴之下,泛起几道不可见的波纹。
见池鸢回头,云兮慕轻轻勾唇,一缕墨发从耳侧滑落,垂在他上扬的唇角,平添几分魅惑。
云兮慕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袍,衣襟袖口皆有浅蓝色桃花纹,像蓝天白云一样清雅脱俗。不过这身衣物看着简单,但布料却是绝顶罕见,明明是最简单的颜色,在日光下,却能闪出五光十色的辉光。
“小池鸢怎么突然对龙感兴趣了?”
池鸢摇摇头,转头观察溪水旁的山景:“只是觉得这里山势风水绝佳,催生出的灵物,不该是一条百年小蛇罢了。”
对于古树周遭的环境,云兮慕已经探查过,“据我观察,那条蛇应是受过重伤,真要探究谜底,还要到它修炼的地方去看一看。”
“说的也是。”池鸢甩了甩手上的水,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山林间赫然飞出几只黑色的大鸟,果然不出所料,东方若派人追了出来。
云兮慕虽有法子隔绝那些黑鸟的感知,但池鸢却不让他用,甚至还怪他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一点麻烦都遇不上。
对此云兮慕也没意见,只是一味的纵容。
在黑色大鸟到来之前,三人迅速躲进了树洞中,溪水边还残留着他们的气息,但密不透风的树洞却将她们藏得极好。
黑鸟寻着气味追到小溪边,不久又来了一批黑衣人,而他们领头人正是东方若。
东方若一身黑袍,头戴兽头斗笠,他落到溪水旁,四下一扫,径直跃上那棵被雷劈过的古树上。
“都散开,给我搜!”
“是。”
黑衣人听令四下搜寻,却唯独漏过了东方若脚下的那棵古树。
东方若顺着溪流往前眺望,就在这时,一只黑鸟无声无息地停在他肩头,东方若将鸟抓到手上,一道闪着红光的细线,从他小拇指缠到黑鸟的脖子上。
东方若微微低头,对着黑鸟血红的眼珠看了许久,像是在读取它脑中的信息。
须臾,东方若再次抬头,显然黑鸟并未看到躲进树洞的池鸢他们。
黑衣人将附近林地搜索了一圈,回来复命:“大人,这附近没人。”
东方若闻言脸色微沉,只见他食指一勾,一条透明的细线,从溪水中窜出,落上他手中。
接着,一个木偶娃娃就从他衣袖里滑出,自行捡起那条透明的细线往自己身上缠绕。
周围黑衣人看到木偶娃娃,纷纷退后,在他们退后的时候,木偶娃娃一下从东方若手上跳出,快落地时,又被丝线拽住,猛地倒悬在半空,一对诡异的红色眼珠死死地盯着最近的一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不敢与娃娃对视,身子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一声。
娃娃盯着他看了一会,竟发出一道不屑的哼声。
娃娃掐断了一条丝线,落到草地上,它的脖子转了几圈,最后目光锁定在身旁的古树上。
娃娃锁定目标,一步一步地朝古树走去,它身高只到常人膝盖处,身上是一件写满符咒的黑衣,行走间,手脚协调得近乎出奇。
东方若低垂头看着娃娃的一举一动,神情若有所思。
树洞内,薄薰一人趴在洞前,池鸢和云兮慕都好整以暇的站在最里面,对外面的一切动向了然于心,却无动于衷。
娃娃越走越快,快到树洞口时,它突然停步,好似被什么神秘力量摄住般,脸上诡异的笑容,被拉扯成痛苦的表情。
它的眼瞳红如血,却在这一刻疯狂抖动,像是撞见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东西。
但这一切,作为饲主的东方若却毫无察觉,只能看到娃娃径直转身去了别处。
这一切的转折太过诡异,让东方若有些起疑,但对于自己养的娃娃他又莫名自信,不信它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纰漏,最终,他带领黑衣人跟随娃娃离去,与要抓捕的人完美错过。
“方才那娃娃是你出的手?”树洞内,池鸢的声音幽幽回荡。
云兮慕莞尔一笑:“嗯,是我。”
池鸢轻吐一口气,也跟着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云兮慕低低一笑,充满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洞无限扩散:“确实有趣,看来小池鸢和我一样,喜欢扮猪吃老虎。”
“哦?”池鸢挑眉扫看他,“你也经常这样做?”
云兮慕低垂头,面具上的玉带一不小心刮到了池鸢的脸,惹得她微微犯痒。
“出门游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会低调一些。”
池鸢回想了一下,同样被人尊称为君,云兮慕确实比郗子恒低调得多,初次见面,他就十分平易近人,身边没有随从,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
“嗯,你确实低调,当然除开你骑鹤见我的那一次。”
“……呵,骑鹤不好么?为了见你,我还想了好多个出场方式,看来我选对了,让你现在都记忆犹新。”
“你……”池鸢无言反驳,甩开衣袖,往树洞深处走。
树洞深处有一个窄小的通往地下的土洞,不过洞口太小了,池鸢试了几次,都钻不进去。
“怎么,不探了吗?”见池鸢扭头就走,云兮慕笑着询问。
“不探了,一条小蛇而已,想来也没什么秘密,要探你进去探,我在这里等你。”
云兮慕沉吟片刻,也跟着池鸢往外走:“小池鸢不去,那我也不去。”
“我去我去,主人,我可以进去!”见两人都走了回来,薄薰跑上前自告奋勇。
“行呀,那你去吧。”
“遵命,主人!”得了池鸢令,薄薰直接遁化成光,钻入土洞中。
没出一会,薄薰就从土洞中飞出,绘声绘色的讲诉洞里面看到的东西:“主人,这土洞可深了,人下去至少要爬半个时辰。”
“洞里面全是铜钱和银器,想不到这条蛇还是个财迷,我实在想不通,它收集这些俗物堆在底下对修炼有什么益处。”
“你还看到了什么?”
薄薰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思索道:“里面除了钱,还有一些人的头骨,这样看,天雷打它也是不冤,对了,它的蛇窝里还有几个蛇蛋。”
薄薰说着,从兜里将蛇蛋拿出捧给池鸢看:“主人,您看,个头都挺大呢,瞧着快要破壳了。”
池鸢看了一眼,推回去:“几枚蛇蛋罢了,你自行处理。”
“唔,那太好了!”薄薰眼睛一下亮了好几个度,她笑嘻嘻的将蛇蛋装回兜里,在池鸢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咽了好几下口水,准备待会出去,趁池鸢不注意一口一个全吞了。
离开古树,已近正午,天幕澄空如镜,被驱散开的乌云跑了个干净,一朵云都寻不见。
走出山群,迎面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江流,江面绿波荡漾,倒影着天幕上飞过的鸟群。
鸡鸣山地界还有些偏僻,走了几里路都见不到驿站,就是供人歇息的茶摊也没见。
正午的太阳实在毒辣,薄薰走了一会就开始叫苦不迭,没办法,她为草木,虽喜阳,但抵不住六月的大太阳。
池鸢变出一堆冰块,给薄薰降温,但顶着火辣的太阳,终究无济于事。
江岸边太过空旷,没有树群可以遮阴,就在薄薰的头发开始冒烟之时,终于,在一处草堆边,看见了一艘老旧的乌篷船。
薄薰没了力气,池鸢便上前与船主攀谈,船主原本是停在这里打盹,等到黄昏去江面收网的渔夫。
一般渔船不载客,但因池鸢给的报酬实在丰厚,船主便答应送他们去江水上游最近的一座大城。
不过去那大城也得好几日的水程,船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伯,因家中还有一个小孙女无人照看,便与池鸢说情,让他回家拖人照看。
池鸢自然应允,还特许他明日再启程,船主老伯喜不自胜,执意要载着池鸢几人去到他家里做客。
池鸢本是不愿,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老伯家就在江的对岸一片小树林中,小小的院子,几间茅屋干净整洁,还养了几只鸡鸭。
老伯的老伴早早去世,家中只有一个父母双亡的孙女相依为伴。
老伯领着池鸢他们上岸时,小孙女正带着一只狗,蹲在树底下挖泥鳅。
“爷爷,爷爷,您回来了!”小女孩一见到老伯兴冲冲地跑过来,随后,就看到老伯身后的三个人。
小女孩起初有些害怕,但见三人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贵气,心里那点害怕瞬由惊艳替代。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生得可真好看啊!”小女孩童言无忌,总是会最直白的说出心里话。
池鸢笑着点头:“嘴真甜,叫什么名字?”一边说,还一边摸她的头。
小女孩眨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地仰起头:“我叫李小花,姐姐,怎么称呼您?”
原本还被太阳晒得发蔫的薄薰,见到这一幕,直接跳了起来,“主人主人,我的嘴也很甜,您也摸摸我!”
薄薰一把挤开小女孩,刚把头凑过去,就挨了池鸢的打:“少贫嘴,包裹里还有糖吗?给她一些。”
薄薰瘪瘪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不敢违令,乖乖掏着袖口,把之前上街买的糖葫芦分给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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