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云间鸣玉(13)

一朵阴云将月光掩住,阴影范围刚好笼罩在草地上,将两人困住,囚禁。

这一刻,江风都静了,像是吹不走那朵阴云,也吹不走池鸢心底的担忧。

“你身上的咒印,看着比之前多了一些,是不是时常发作?”

云兮慕听言一笑,淡粉的唇泛着微微的白,像坠落枝头的桃花,染了几分颓败。

“没有时常,只要修为足够压制,它就不会发作。”

“骗子!”池鸢侧过脸,不想看云兮慕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锁魂咒,一岁一生,年岁越久,生得越多,当咒纹遍布全身之时,就是宿主身死之时,届时神魂也会被诅咒,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在这灵气稀缺的凡界,云兮慕能修炼至玄境,已是极限,要想再有进益,必须破界而去,或解除锁魂咒。

但这怎么可能呢,锁魂咒的解法复杂无比,且药引难寻,在这方天地,几乎希望渺渺。

云兮慕如今二十一岁,按他身上所生的咒纹,一旦发作起来定是极为厉害,且发作间隔也会越来越频繁。若再寻不齐药引,恐怕撑不过二十五。

“我没骗你。”一阵沉默后,云兮慕突然开口:“我现在的修为足够压制它。”

“那为何会发作?”

云兮慕垂眸看着池鸢的侧脸,眸色像月光一样温柔:“有很多种因素决定,并不只是因为他。”

“莫非这其中因素,有一半是因为我?”池鸢转回头,眼眸倒影着天幕星辰。

云兮慕神色微怔,笑了笑,却又别开眼。

看他这神色,池鸢几乎是肯定了答案:“大阵之中灵气充盈,你与炽斗法,没攫取阵中灵气,反倒用的是自身灵力?”

“不是。”

“那就是你借用大阵规则之力,耗费自身太多灵力。”

云兮慕转回眸,与池鸢对上目光,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就如同被阴云笼住的月光。

见他不答,池鸢又追问:“对吗,云兮慕?”

云兮慕微微敛眸,淡声道:“是。”

一瞬,池鸢的心情极为复杂,原来竟是因为自己,这让她更加内疚。

“不必自责,我是自愿的。”

池鸢瞪了云兮慕一眼:“你就算是自愿,那也要经过我同意。”

“……呵,好,下次我一定与你说。”

池鸢冷哼一声,回转了力气,从云兮慕身上挣动,却在半途陡然失力,重新跌落回去。

池鸢衣裙很长,凌乱交叠在云兮慕的衣袍上,怎么看,两人这般姿势,都过于亲密暧昧。

“你放开。”池鸢微微羞恼。

云兮慕闷闷一笑,无奈道:“我现在没力气……”

“那你怎么有力气抱住我?”

“我是怕你摔倒,而且,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阴云不知何时散去,月光重现,如流泻的银河之水,流淌在两人发间。

这一摔,让池鸢与云兮慕的距离贴得很近,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口,因为刚才的挣动,云兮慕的衣襟大开,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层白色里衣。

不知是里衣太薄,还是他身上咒印颜色太深,浅金色的咒纹像一朵盘绕的花,从他腰腹处,一直蔓延到胸口。

尤其是胸口的地方,咒纹又深又重,从一路浅金过渡到金红色,随着他胸口轻微的起伏,咒印也跟着闪动,明明惊骇至极,却又让人觉得,这幅场景有着超乎寻常的美。

池鸢看直了眼,不自觉地伸出手,隔着单薄的里衣,去触碰云兮慕胸口的咒印。

“咚——”的一声,像沉重的心跳,又像一声闷鼓,让池鸢的心也跟着漏了半拍,一瞬之后,她只觉指尖发麻,恍然惊觉,才收回手。

抬眸,恰对上云兮慕扫来的目光,池鸢耳根一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我就是不受控制的,你别多想。”

“……好,我不多想。”

云兮慕笑眸晃眼,让池鸢更加羞窘,可无论她如何躲,都躲不开,从他胸膛传来的震动。

“锁魂咒发作疼吗?”为了掩饰这份尴尬,池鸢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疼。”

“那你可以与我形容是什么感觉吗?”

云兮慕低低一笑:“既是不疼,又何来感觉?”

“又骗人!”池鸢轻哼一声,从云兮慕手上滚开,落在草地上,“下次,若是再发作,不要一个人跑这么远了,既是说好了互相互助,就要信任你的伙伴。”

云兮慕神色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在池鸢回头看来的时候,匆匆垂眸掩饰。

“好。”

借着月光,池鸢原地打坐,只要几个晚上,就能恢复流失的功力。

云兮慕也借着月华修炼,他失去的灵力少说也需数月才能恢复,在此期间,锁魂咒随时都可能发作,这一点他心里清楚,池鸢一样明白。这也是池鸢一再让他保证的原因。

江风清爽,一阵阵拂动衣袖,突然,池鸢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看向江岸对面。

“有妖气。”

江岸对面,就是李小花住的小渔村,渔村后面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山中起了一道青红色的雾,那阵雾很奇怪,逆风而下,飘到了山脚的山镇当中。

云兮慕依旧磕着眼,但他掐指的手却换个姿势:“嗯,是个道行很浅的小妖。”

听见池鸢动了身,云兮慕含笑道:“不急,它跑不了,明日我陪你去看。”

“明日不是要启程吗?”

云兮慕轻轻摇头:“启程,那小池鸢知道目的地吗?”

一句话倒把池鸢问住了,待她要开口之际,云兮慕又道:“修行不在结果,而是过程,小池鸢不要心急。”

欲速不达的道理池鸢还是明白的,想了想,又重新坐了回去。

辽阔江面,远远的一个绿色的身影被月光照得莹莹发亮,转瞬,她就飞到了池鸢身边。

“主人主人,那个怪人……主人,您的身体怎么突然这么虚弱了?”刚还一脸嬉笑的薄薰瞬间收敛起神色,急忙蹲下,查看池鸢的状况。

“我没事,那个怪人怎么了?”

瞧见池鸢脸色有异,薄薰眨了眨眼,先回话:“那个怪人身上的毒伤好了,不过他现在昏迷不醒,我就将他带回了山洞。”

“小花呢?”

“已经送她回去了,主人不必担心。”

“嗯。”

薄薰顿了顿,忍不住又开口问:“主人,您的身体为何变成这样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云兮慕,但云兮慕的修为比她高,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池鸢微微抬手,接住迎风飘来的流萤:“你可听过锁魂咒?”

薄薰思索一瞬,摇摇头:“锁魂咒?没听过……”

“那是一种极为霸道歹毒的咒术……”

池鸢将云兮慕身上的锁魂咒,细细将与薄薰听,薄薰听完大为震惊:“世上竟还有这种害人的咒术,当真是可怕……对了主人,之前那个什么山的山神,是不是也提到过云公子身上的咒术?”

听到山神两个字眼,云兮慕缓缓抬眸,略带疑惑地看向池鸢。

注意到云兮慕的目光,池鸢也转眸看他:“不错,但是晏观潮对锁魂咒也别无他法。”

“小池鸢去过祁连山?”云兮慕出声询问。

池鸢眸光一转,故意调侃:“是啊,你不是算过我的命盘吗,为何这个没算到?”

云兮慕微怔,轻笑道:“我一介凡人,怎可算到与神有关的事?而且,任何事物都有变数,我所推算都在这变数之中。”

“我听晏观潮说,你去找过他?”

“嗯,中原地区,大部分的山神地仙,我都曾拜访过,其中当数祁连山的这位山神修为最高……”

听完池鸢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云兮慕走了这么多地方,拜访八方诸神,却仍旧一无所获,那他的心境可想而知。

但云兮慕在她面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尽在掌握的模样。即便是现在,说到自己的经历,他仍是不以为意的口吻,像是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看淡。

“晏观潮即便修为高,可他一样被困于这方囚笼之中,于你我并无分别,不过是活得久些罢了。”

云兮慕听出池鸢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甜:“……嗯,说得对,一样困于囚笼之中,分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若是不得挣脱,反倒更加折磨。”

池鸢沉了沉气,低声质问:“所以,云兮慕,你是已将生死看淡,还是装作不在意呢?”

江水拍岸,风声渐起,大片流萤跟着风向远去。

云兮慕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都没有,生死我看不淡,也不曾装作不在意。”

细碎的草叶跟着风滚落到云兮慕白色的衣袍上,他平静地看着池鸢,一对漆黑的眼眸倒影着被月光照亮的江面。

“那你就是在意了?”

“从前我可以不在意,但现在我很在意。”

“为何?”

“因为你。”

呼啸的江风静止了一刻,接着又以更凶猛的势头扑向江岸。

月光变淡,天光渐明,江天一色皆被浸染在一片混沌之中。

湿重的水雾从岸边涌来,濡湿了池鸢眼尾的发,她看着一身白衣的云兮慕,目光疑惑又不解。

即便池鸢不懂,云兮慕也不与她解释,任由这份心绪随风雾掩去。

坐在池鸢身边的薄薰,全程静默,她一会观察池鸢的神情,一会又去看云兮慕,心想,云兮慕这句话几乎是明示了,只可惜自家主人是个榆木脑袋,半点风情不解。

天幕,一线鱼肚白划破黑暗,岸边渐渐有了动静,是起早的渔民在划桨收网。

雾蒙蒙的江面,一盏盏渔灯相继点亮,仿佛在接应天上那些逐渐被掩盖的星辰。

“主人……”薄薰刚开口说话,一声嘹亮的渔歌就从江面传来,她愣了几愣,转头时,池鸢已经站起了身。

“走吧,回去。”

回到李家小院,李老伯已在院门前恭敬等候,见池鸢一行人归来,赶忙迎上前:“诸位贵客,小老已经准备好了,您们看要何时启程?”

池鸢往院中看了一眼:“小花呢?”

“啊,哈哈……小花还在睡觉,小老已经托人照看她了,多谢贵客关心。”

池鸢点点头,对李老伯道:“启程之日我想再延后几日,不知老伯可方便?”

李老伯诧异几许,忙不迭地拱手:“贵客客气了,这当然是可以的……不知贵客要延后几日呢?”

“至多三日,这三日,还得麻烦老伯照顾了。”

池鸢说完,薄薰立刻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李老伯,李老伯见了连连摆手:“不妥不妥,这太多了,小老受之有愧……”

“不多不多,这些还算上了之后的船资,老头,你就安心收着吧!”薄薰将银子一把塞进老伯的袖中,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李老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池鸢,客气地接住银子:“好好好……那小老就收下了,贵客有什么要求一定要和小老说啊。”

回到小茅屋修整一番,没过多久,院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动静。

是昨日那些衙役来了,但这一回领头人却是乡镇的虞官和地方的保长。他们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李老伯家外,让两个小吏上去叫门。

附近的乡亲哪见过这般阵仗,纷纷前来凑热闹。

李老伯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来找事的,吓得开院门时腿肚子都直打哆嗦,待知道他们的来意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李老伯请虞官和保长进门,可他们执意要站在门前等候,不得已,李老伯只能快步去询问池鸢几人的意见,结果毫无意外,云兮慕拒绝了。

李老伯不敢迟疑,回到院前,一脸歉意地向虞官和保长赔礼道歉。

官员们也是见怪不怪,让小吏将随行带来的赔礼交给李老伯,然后对着远处的小茅屋恭敬见礼,才慢慢退去。

坐了半盏茶的时间,池鸢和云兮慕一同出门,去到昨日有妖气的地方追查线索,薄薰本想跟着一起去,但被池鸢吩咐去盯梢江岸边的怪人。

出了小渔村,往北行二十里就到了那座小山镇,因周围山势以东西走向,并未阻碍到商道,所以小镇即使被群山环绕,也十分繁华富饶。

按照昨晚所见,两人大致寻到了妖雾出现的地方,可能是时间隔得太久,山林之中已经探查不到任何气息。

“云兮慕,你怎么看?”池鸢站在一株野茉莉旁,询问云兮慕。

云兮慕掐指推算几番:“此妖擅于隐匿气息,或许是早已察觉到躲了起来。”

“嗯…那要不引蛇出洞?”

云兮慕转过身,崖壁涌来的风,将他月白的衣袖吹起,像云雾一样飘动。

“是个好办法,你要用谁作饵?”

池鸢走上前:“这个人选当然非我莫属了,我没有灵力却是修行人,对于这种有道行的小妖来说,可是绝顶的诱惑。”

“……呵呵。”云兮慕肩头微微耸动,他伸出手,帮池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

“好,那就依你,说到引蛇出洞,现在诱饵有了,但不知这蛇在哪,洞又在哪。”

“……这厮确实狡猾。”池鸢走到崖壁前,看向山脚下的小镇,“昨夜见它往镇上去,想必镇上有它的栖身之所,或者寄身之处。”

云兮慕含笑点头:“不错。”

池鸢思忖片刻,道:“我们要不去镇上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

“好。”

小镇依山而建,越是高处,宅院越是精致宽大,视野也就越佳。

街道上,来往除了商旅,还有许多江湖人士,两旁商铺也是种类繁多。

两人上街,无可避免的遭来路人的围观,不过大多都是被池鸢吸引来的,其次才会注意到她身边的云兮慕。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其中还夹杂着各种不怀好意,池鸢不厌其烦,即使加快脚步,但目光还是源源不断。

“云兮慕,你是不是施了什么法术,为何他们只盯着我,却不看你呢?”

“……呵,哪有,我不一样也被围观了么?”

云兮慕说完,突然牵住池鸢的手,那一瞬,周围景致模糊了片刻,等停下来,两人就身处在一条无人的小巷中。

站定后,云兮慕松开了手,阳光从瓦檐缝隙洒落,照在他衣袖上,两三朵银白色的桃花似绽放一样颤动起了花蕊。

池鸢盯着云兮慕打量:“不对,你身上肯定有什么术法,比起我,你才是最扎眼的那个。”

云兮慕思索道:“我真没施术法,这种情况,可能和避世珠有关。”

避尘珠池鸢知道,但从未听过避世珠。

“什么避世珠?拿出来给我看看!”

云兮慕伸出手,方还空无一物的掌心,便凭空出现一颗蓝中带白的小珠子。

“此物是先祖所留,只传每一代家主,以前我从未留意,今日听你这般说才想到它。”

池鸢拈起避世珠,细细翻看,小小的一颗珠子,有微弱的灵气波动,其外表散发着莹亮色的光,其中的白色像花蕊一样的纹路。池鸢不会炼器,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能将珠子还给云兮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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