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云间鸣玉(14)

池鸢将珠子递给云兮慕,可他却不收:“不必还我,你不喜别人的目光,那就戴在身上。”

池鸢顿了顿,反问道:“可这不是你们云家代代相传的宝物么,怎可随意离身?”

“这哪算得上宝物,若是喜欢,送你都行。”

“我不要,万一这颗珠子里有你们云家的秘密,那可就麻烦了。”池鸢将珠子塞回云兮慕手里。

云兮慕垂眸看了一眼,手心慢慢收拢,等再次展开之际,避世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精致的白色帷帽。

“避世珠你不要,那这顶帽子你应该拒绝不了吧?”

在池鸢的讶异神色中,云兮慕笑着替她戴上。

轻盈的帽纱垂落在池鸢耳边,触感柔软,被风吹开的纱面,有若隐若现的桃花香,像云兮慕身上的味道。

如此近的距离,让池鸢心跳莫名有些快,她微微侧脸,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惊惶:“这……这帷帽是你的?”

云兮慕眸光一怔,继续将池鸢耳后的碎发整理好,“嗯,是我的。”说着,又伸出手在池鸢的脸颊上轻轻抚过,“是不是有些大了,若是觉得不合适,那就去街上买一个。”

都将帷帽戴好了还这样问,这让池鸢如何拒绝。

“不、不必了……咳咳,那个,我们不是来玩的,还要找妖怪呢……”

看着池鸢紧张的小表情,云兮慕眼底的笑更是藏不住:“嗯,说的是。”

对于打探消息,池鸢十分在行,她在商行兑换了几串铜板,找来小镇上的乞丐问话。

“向你们打听一些事,说对一件事,五十铜钱。”

听完池鸢的话,几个乞丐纷纷露出惊喜神色,七嘴八舌的追问。

“姑娘,你要打听什么?”

“姑娘,当真是一件事给五十个铜板吗?”

小巷中,光线昏暗,一堆蓬头垢面的乞丐围聚在池鸢面前,不过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她身边的云兮慕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池鸢晃了晃沉甸甸的钱袋,扬声道:“我想知道,最近城中发生的奇异之事。”

“奇异之事……啊,我知道!镇西边有户人家,家里的鸡鸭老是莫名死掉。”

“呸,那明明是黄皮子干的,哪里算得是奇异事!”

“嘁,我这不算,那你说个来听听。”

“……我,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我知道,姑娘,我知道一件事!就是东街最后的那户人家,家里最近闹鬼,来了好多和尚术士,都没将事平下去,这算不算一件?”

“说的好,就你了,站出来!”池鸢抬起手,还不等那个乞丐动身,他就被一股风流推着前行。

这乞丐不过半大少年,瞬间明白眼前两人不是等闲之辈,顿时紧张得发抖。

池鸢看出他在害怕,安抚道:“好好说,我不会杀你。”

池鸢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不止是那少年,其他乞丐皆露出惊恐表情,好似池鸢是什么杀人悍匪。

“姑、姑姑娘……不不,是女侠,您别杀小的,小的今年才满十七,还没活够呢……”

池鸢扫了他一眼,无奈道:“别担心,我不杀你。”

说完,池鸢便感觉身旁的云兮慕向自己投来了目光,她抬起头,隔着帷帽与他对视,只能看见他朦胧的笑眼。

池鸢不自在地低咳一声,继续问少年:“东街在哪?”

“就、就在最东面,沿着街一直往山上走就到了……”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少年又补了一句:“他家是镇上最有名望的人家,随便走在路上一打听就能打听到,主人家…好像姓卫,对,就是姓卫!”

“其他人,还有知道事情吗?”

一个矮个子乞丐举起棍子:“我,我知道一个!听说前阵子,东山上那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神像被人砸掉偷走了。”

池鸢沉思点头,数了五十个铜板给他。

其他乞丐见状,纷纷将最近的奇怪事情说出来,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极为琐碎的事,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池鸢思量一番,觉得还是之前少年的话最有价值,遂将钱袋剩下的钱全都给了他。

少年战战兢兢地接过,未想钱袋重得手都差点托不住,随后,他就发现周围的乞丐眼睛都绿了,用恶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少年强咽了一口唾沫,将钱袋小心收好,准备待会以最快速度逃跑。

池鸢将几个乞丐的神情看在眼里,对少年道:“我不知东街在哪,你能带我去吗?”

少年愣了一下,立刻答应:“愿意为女侠效劳!”

池鸢将少年带走,其他乞丐自然忿忿不平,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却在池鸢等人离开后,悄悄跟在后面。

原本他们还很害怕,池鸢是杀人如麻的恶人,但在钱财诱惑面前,就什么都不顾了。

这群乌合之众跟了几条街,走在前面的池鸢,突然提起少年衣领一飞冲天,和云兮慕一起消失在街头。

乞丐们立马追上去,可惜为时已晚,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决定赶到东街的卫府附近守株待兔。

但他们的速度哪及池鸢两人,转眼间,池鸢就提着少年的衣领,落到了卫府偏院的墙头。

少年第一次体验被人拽着飞的感觉,好一会才回过神。

“咦?女侠,原来您知道路啊……”少年话说一半,才明白池鸢的用心,若不当场带他走,那他的钱袋基本不保。

于是,少年感激涕零,俯身对池鸢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女侠援手。”

“不必多礼,这是你该得的。”

少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该得,其实这消息好多人都知道,只是小的先说出来罢了。”

池鸢摇头一笑:“那也是你该得的,你态度好,我愿意给你。”

池鸢这样说,少年更是不好意思。之前在光线昏暗的小巷,他还没怎么看仔细,一到这阳光明媚的墙檐上,他就发现池鸢华丽的衣裙,以及她举手投足之间空灵出尘的气质。

虽然池鸢戴着帷帽,但少年还是看愣了眼。恰好,院墙内有一株高大的紫薇,繁花盛开的枝叶延伸到了高墙之上。

池鸢站在花树前,一树鲜红的紫薇将她的身姿衬得飘然若仙恰到好处。

“关于这卫府你还知道什么?”

少年呆呆地望着池鸢,有些愣神:“……啊?”

霎时,风声顿起,一树紫薇摇曳不断,飘落的花瓣却在少年眼中变成了桃花,桃花朝着他的脸坠来,那一刻冰冷的触感,让少年不住地打激灵。

“……呃,卫府,卫府小的知道……”少年抱着手臂一边打哆嗦,一边回话。

池鸢撇去肩头的紫薇花,一脸奇怪地望着他:“这么热的天,你还冷?”

“……呃呃,不冷,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少年搓了搓手,继续道:“卫府家大业大,名声在外,紫阳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他家里却有个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少年突然将声音压低,神秘地朝池鸢笑了笑。

偏院靠近后山,白日几乎没人路过,院内植被茂密,就是有人路过,都不一定能发现墙头上的三个人。

云兮慕站在池鸢的另一边,隔着一树花枝,只能看见他与天空云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什么秘密?”池鸢心中好奇,向少年走近了一步。

少年瞬间心跳加速,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自己一身褴褛,还散发着半个月没洗澡的臭味。就算池鸢不嫌弃,少年也十分羞愧地主动离远。

“卫府有三位公子,其中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成家,卫老爷最疼爱的小公子,却在年华正茂之时病逝。”

“在小公子病逝没多久,卫老爷也因伤心过度旧疾复发,整日卧床。如此还不算,听说卫老夫人,也于半年前不幸染了重病,而小公子的两位兄长,虽是身体康健,却在仕途上屡屡碰壁,家里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卫府衰落成这样,在整个紫阳镇,那也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听府里的下人说,卫府之所以家道中落,衰运当头,全是因为那早逝的小公子心愿未了,阴魂在府内徘徊不去,这才导致卫府运势不佳,频频出现闹鬼之事。”

池鸢听完沉思良久,问少年:“你一个乞丐,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隔着轻透的帽纱,少年好似看见池鸢一对明亮如星的眼眸。

也就对视一眼,少年就羞怯地转过头:“就、就小的和卫府的一个小厮有些交情,小的经常帮他跑腿,一来二往就有些熟了,这些事,都是他与小的说的。”

“当然……这小厮的话真假参半,女侠您也不要全信了去。”

“嗯,我知道了。”池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摸了摸袖口,拿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少年。

少年微微迟疑:“女、女侠,您已经给过赏钱了,这么多,小的总感觉受之有愧……”

“给你就拿着。”池鸢将银子往少年脸上一抛,少年慌忙伸手,银子就自己往他手里钻。

“好了,你去吧,不要被那些人抓到了。”池鸢手一挥,少年就被一股劲风送到了墙下。

送走少年,池鸢开始对卫府的布局仔细勘察,突然,身旁的紫薇花枝被人撩动,一簇白衣走到了她身旁。

池鸢没有回头,出声询问:“你觉得,那少年的话是真是假?”

暖风吹起云兮慕的衣袍,他看着池鸢的侧脸,一层薄薄的帽纱,将她的容貌隔得若隐若现。

“话经他人口过,必定和原本的事实有些出入,不过,这闹鬼之事却是真的。”

池鸢笑着点头:“不错,这卫府风水地势绝佳,但整个府院却被冤魂化作的黑气笼罩。”

卫府占地面积极广,几乎包揽了半个山腰,虽然这座山不大,但如此规模的家底还是不容小觑。

两人所在的偏院是西边最小的院落,院中的屋宅似已荒废,来了这么久,都没见一个下人路过,更别说有护院来巡逻。

远处的府苑建得雅致有趣,其中最高的一处建筑竟挂了红彩,像是府内有喜事要办。

沿着墙檐一路向东去,逐渐看见有仆役来往,为了掩人耳目,池鸢带着云兮慕飞到一个院落的花园中。

花园里载满了无尽夏,各式各样的品种争奇斗艳,无尽夏繁茂的花枝正好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实,不过这也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避免的贴近。

以池鸢的身量站在花簇中刚刚好,而云兮慕站着则会暴露出来,为了配合池鸢,他只能屈身下蹲,完全没有半分身为云家家主折芳君的架子。

池鸢拨开阻挡视线的绣球花,转头去看身边的云兮慕,未料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她的帷帽几乎是擦着他的脸上的面具过去。

对上目光的一瞬,云兮慕扬唇一笑,被花海簇拥的他,就如同像一只仙鹤落到了凡间,淡然清冷,与周围的事物好似两个世界。

池鸢终于察觉不妥,有些歉疚地道:“……真是委屈你了,跟我一起要这样偷偷摸摸行事。”

云兮慕轻轻摇头,笑眸像一片深邃的海,映满了无尽夏的花影。

“和你一起,哪有委屈?我们这样不算偷偷摸摸,而是更添意趣不是么?”

见他这样说,池鸢就放心了:“待会我扮作府里的丫鬟,你…你想扮作什么?”

云兮慕眉眼微垂,笑着道:“那我扮作小厮?”

池鸢立刻否决:“不行,像你这样的小厮,一下会被人认出来的,而且你的面具不能摘,算了,我一个人去吧,你有避世珠在,他们不会注意到你。”

就在池鸢准备出去时,几个丫鬟端着托盘,往这边行来。

“得赶快了,若是在太阳下山之前没有布置好,嬷嬷定要责罚。”

“没事,嬷嬷她们现在可忙得脱不开身,就剩下西边这几个院子没收拾了,反正很少有人过来,慢慢做也没事。”

小丫鬟点点头:“……说的也是,对了阿姐,我刚来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若有什么忌讳之事你能与我说说吗?”

大丫鬟将小丫鬟拉到树底下,压低声音:“忌讳还是有的,你得记住,除了金鱼院,还有大公子的院子不能进。”

“哦,大公子的院子……咦,过几日,大公子不是要纳妾吗?若是下人进不去,该如何伺候主人?”

大丫鬟神情微变,犹豫片刻还是解释道:“其实不是大公子要纳妾,而是小公子要娶妻。”

“啊?!”小丫鬟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捂住嘴,“小、小公子娶妻……小公子不是,不是已经……”

在大丫鬟的严厉眼神下,小丫鬟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这种事你心里清楚就好,别到处说,特别是在嬷嬷面前,半个字也不许提。”

“是……”

一大一小两个丫鬟逐渐远去,池鸢探出头,看向她们的背影,凝思道:“之前那少年说,卫府的小公子已经死了,既是个死人,那怎么还能娶妻?”

云兮慕眉眼低垂,掐了掐指,淡金色的光芒,染在玉白的指尖,煞是晃人眼。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无端而起,明明方才还是大太阳的天空,转眼就被乌云笼盖。

池鸢心有所觉,转过头,看向府上最高的那处建筑,果然,太阳消失之后,围绕在楼顶的黑雾越聚越多,那些冤魂的怨气,将附近山间游离的鬼魅也招了来。

池鸢扯了扯云兮慕的衣袖,云兮慕转过身,轻笑道:“嗯,我看到了。”

“我看那冤魂多为女子,你可知为何?”

云兮慕眨了眨眼,抬手抚上池鸢的帷帽:“你知晓阴婚么?”

“阴婚?是死人结婚吗?”

云兮慕唇角微抿,神情中露出几分看遍世态炎凉的淡然:“一般来说是由死者配对,但这卫府,可能是一阴一阳。”

池鸢有些惊讶:“你是说,卫小公子娶的是活人?”

“嗯,多半是吧。”

“可活人怎么愿意嫁给死人呢?”

“当事人可能不愿,但在世俗,哪有那么多愿不愿之事。”

阴云将山头彻底覆盖,很快雨势就迎风而来,一重重无尽夏被山雨吹得左右摇摆。

池鸢扶正帽檐,本想去那座高楼探探虚实,但雨势越下越大,又寻不到那妖怪的踪迹,索性先打道回府,晚上再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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