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云间鸣玉(15)

江上,茫茫一片白,水雾缭绕,好似天上的云飘落到了地上。

江面,被雨点劈开一朵朵水花,渔船摇曳着慢慢靠回江岸。

薄薰站在山洞前,往水岸远处眺望,随着视线内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嘴角的弧度也跟着上扬。

一道霞光穿破雨雾,转眼就落到山洞前。

“主人!”薄薰高兴迎上前。

“他如何了?”池鸢松开云兮慕的手,走向山洞。

山洞内阴暗潮湿,最深处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小花口中的怪人正躺在木床上。

池鸢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问薄薰:“他可曾醒来?”

“醒来过一次。”薄薰伸出手,一条藤蔓盘绕上怪人的手腕,“怪人身上的毒解了,不过他病得太久气血亏空,估计躺几日才能下床。”

“他醒来时,可看见你了?”

薄薰摇摇头:“没有,我施了障眼法,他看不见,不过刚才小花来了,没想到这小家伙还知道保守秘密。”

池鸢微微一笑:“嗯,如此就好,那你一会送些水和吃的来,以后就不必管他了。”

“喔,好的。”

之后,三人回到李家小院,李小花就蹲在茅屋前,双手撑着脑袋,对着院门翘首以盼。

孰不知,三人回来却不从正门走,直到薄薰从里面推开窗,李小花才察觉。

“池姐姐,云哥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李小花拎起脚边的竹篮,兴冲冲地跑进去。

薄薰接过李小花的竹篮,帮着她一起摆茶点:“怎么,我回来你就不欢迎了?”

李小花捧嘴一乐:“哪有,我也很欢迎薄薰姐姐回来呀!”说着,李小花爬到木凳上,一双眼睛晶亮地望着池鸢。

“池姐姐,我向春婶打听过了,张小姐要嫁的人是紫阳镇的大户,卫家小郎君!”

池鸢摘帷帽的手一顿,“卫家……”

“是啊,就是卫家,卫家有钱有势,在这十里八乡可是算最有名望的人了,听说卫家小郎君人好,模样长得也周正,就连春婶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云兮慕微微勾唇,挽起衣袖,为池鸢倒上一杯清茶。

“卫家小郎君指的可是卫家小公子?”池鸢再次确认。

李小花疑惑地点头:“对呀,郎君就是公子的意思,池姐姐,您怎么了,为何这样问?”

“没有……”池鸢摇摇头,为了不吓到小花,就没与她道出实情,“你可知卫家有几位公子?”

李小花歪了歪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春婶也没和我说。”

池鸢目光一转:“你方才说春婶对这位卫家的小公子赞不绝口,那她可是见过卫家小公子?”

李小花挠了挠下巴,好一阵思索:“春婶说是见过的,不然她怎么知道那个小郎君生得好看?”

池鸢顿了顿,不由失笑。心想,这位春婶定是不知实情,对卫家公子的事也不过信口胡诌。

薄薰在旁听了甚是好奇,她能从池鸢的神情中察觉出此事不简单,于是传音询问:“主人,这个卫家公子怎么了?”

“昨夜,我在山中看到一缕妖气,便与云兮慕前去查探,不料却查到了一桩蹊跷事……”池鸢将白日见闻细细道来。

听完,薄薰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什么小公子死了,却还要一个活人去配,可真是有违天理。”

奇怪的沉默在小屋内蔓延,见池鸢不说话,李小花微微垂头,想着是自己哪里说错话,惹池鸢不高兴了。

正待她找池鸢解释时,一道惊雷劈开阴云,在江岸边炸开,李小花被这声雷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薄薰也一样,上回被雷击后,仍旧心有余悸,瞬然有些坐立不安,频频看向窗外。

惊雷之后,又是闷雷滚滚,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仿佛就在屋顶上酝酿。

池鸢垂眸看着茶碗中浮沉的茶叶,茶叶偏褐红,像花蕊一样,随着滚烫的热气一点点绽开叶片,这等品相的雪中红蕊可不像是李老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想来,他是拿了船资去买了这上好的茶叶来待客。

池鸢微微摇头,抬眸看向云兮慕,云兮慕坐在一侧闭目养神,无论是李小花的话,还是窗外的惊雷,都扰不了他半分心神。

池鸢思量片刻,问李小花:“小花,你说今日下这么大的雨,那位张小姐会去芦苇地吗?”

李小花被雷声吓得正准备爬到桌子底下,听到池鸢的话,又红着脸爬了回来。

“之前每日都来的,就算是下雨也来,不过今日雨势这么大,还、还有这么可怕的雷声,她大概是不会来吧……”

李小花一边说一边注意窗外闪过的雷光,每一道雷光过后,她就缩起脖子,等待那轰鸣的雷声降临。

池鸢单手托腮,看向窗外,李家小院前面就是一片广阔的江岸,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雷光绽放在云霭下,像一条无限延展的树根,将整个天空布满。

终于,池鸢也注意到这场雷雨的异常,平日,即便打雷,也不见雷击这般密集,时间这么久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鸢总觉得雷云就在头顶徘徊,就好像在找什么人一样。

池鸢下意识地去看薄薰,薄薰察觉到,目光从窗外转回来,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等李小花去睡午觉,池鸢便追问薄薰:“你吞了风雷石,还害怕打雷吗?”

薄薰起身坐到池鸢身边,“怕…是不怕的,就是被劈到好疼,上回,那几道雷劈下,感觉修为都被劈掉了。”

池鸢听言冷俊不禁:“修为怎么会被劈掉?”

云兮慕适时开口:“也许上回真是雷劫。”

“云公子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主人您看,我化形没渡雷劫,这贼老天一到下雨就追着我劈,好似要将雷劫找补回来一样。”

薄薰话刚说完,一道惊雷就劈了下来,刚巧就劈在院外的柳树上。

雷声太近,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混着雨声,池鸢都能听见隔壁屋子,小花吓哭喊爷爷的声音。

“……主人,您看,我没说错吧。”薄薰将脑袋都缩到池鸢怀里,好似和池鸢贴得近些,天道就找不到她。

池鸢怔了怔,突然想到晏观潮说的话,他说此界灵气枯竭,天道法则也退化了许多,也许这是造成薄薰雷劫没有降下的原因之一,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她自己。

妖和人缔结契约,可以躲避天道规则的束缚,但薄薰又不属于普通的妖,算是似妖非妖,似仙非仙的存在,如此特殊,那她的雷劫自然不一般。

依现在形势来看,薄薰的雷劫怕是不太简单,绝非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的阵势。

眼看窗外的雷击越来越近,云兮慕微微抬袖,一道金光从他手心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云霾,但这一回,雨云没有立刻散去,只是雷声小了许多,雨势也逐渐变小。

薄薰从池鸢怀中探出头,得救似地叹息:“啊……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朝我来了,云公子道法超绝,真是我辈楷模。”

池鸢却不这样想,她十分担忧云兮慕的身体状况:“你现在灵力不稳,怎还敢动用术法?”

云兮慕眸色一怔,笑着道:“没关系的小池鸢,我心中有数,简单的驱雨术不会影响到什么。”

池鸢半信半疑,见云兮慕颈上的咒印没有变化,才敢放下心。

一个时辰后,暴雨终于停歇,空气被洗净,处处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池鸢带着云兮慕出门散步,薄薰死乞白赖地跟上,依旧是那片竹林,但这一次蛇群早早警觉,不敢在池鸢面前出现。

池鸢选了上次的地方,再次吹奏竹笛,薄薰和云兮慕就站在竹枝下用心倾听。

一曲绝尘笛音好似天上来,冲淡了薄薰因为雷劫而起的紧张。

云兮慕负手而立,月白的衣袍不染凡尘,与地面的湿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薄薰瞅了他一眼,低头看见自己的裙摆沾了泥,小脸一红,赶忙施术清理。

云兮慕微微磕眼,衣袖随风而动,这一次他再次感受到,有微弱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灵气由淡转浓,就连薄薰都察觉到,她惊讶咂嘴,伸手触碰那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灵气。

待池鸢曲毕,薄薰立刻向池鸢询问:“主人主人,您感觉到了吗?您看,这周围的灵气都是您的笛曲引来的呢。”

池鸢手执竹笛,在空中虚虚划了几下,随即,一道道神秘的银色符文就凭空出现,而后又隐匿而去。

“嗯,我知道,也许是武功境界提升了,也许是因为曲灵的缘故。”

“曲灵?啊,是上次那个混蛋!”一提到他,薄薰就有些气恼,“主人,他醒了吗?上次的账我还没算干净呢!”

“没有。”池鸢跳下竹枝,对上云兮慕探来的目光,解释道:“我在秋玉彦那里得了一阙曲子,名叫离魂,这曲子有一缕残魂寄生,奏此曲者会被其影响神志,落入迷障,我将它收服,现在寄身于竹笛当中。”

云兮慕微微颔首:“离魂,听名字都不太简单,不过,我觉得能引来灵力,绝非是因为曲灵,应是你自身的原因。”

“嗯,那曲灵力量微弱,又在昏睡,确实不像是他的缘故。”

正说着,竹林外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薄薰闻声而动,刚要飞出去,就被池鸢拽住了手臂。

“别去,是那位张小姐。”

稍许,脚步声临近,一身灰布衣的张小姐就出现在竹林中。

张小姐依旧披头散发,肩头微微濡湿,看到竹林中有三个人,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近。

“今日雨下得这么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张小姐对池鸢道。

池鸢心中讶异,这句话也是她想询问张小姐的,没想到她也在等着自己。

“你喜欢我的笛曲?”池鸢转动竹笛,笑着问。

“喜欢。”

“但你昨日却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张小姐微愣,转过头别开视线:“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有这么好听的笛声,自是想来听一听,毕竟听一次少一次。”

这句话里的悲伤满得几乎快溢出,想到卫府的事,池鸢忍不住开口:“听说你要成亲了?”

张小姐身子一僵,垂在脸侧的头发随她抬头的动作慢慢滑落,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是……”

“与你结亲的是紫阳镇的卫公子?”

这件事在小渔村中并不是秘密,张小姐起初惊讶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去。

“想不到你这个外来人,知道得还挺多。”

池鸢忍不住笑:“你知道我是外来人,那你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张小姐微微一顿,伸手撩开脸上的乱发:“我知道你们,昨日虞官特意来到李家,就是因为你们。”

“不错。”

“那你要待几日,什么时候走,明日还会来竹林吹笛吗?”张小姐的语气突然有些急切。

池鸢点点头:“嗯,我会来,会一直到你成亲那日。”

最后一句话让张小姐脸色惊变:“你、你什么意思?”

池鸢索性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与你结亲的夫君是个死人。”

“你、你知道?”

像是被人看穿了窘迫,张小姐不由退后几步,随即,她又想到了池鸢的身份,苦笑一声:“是了,你们身份那样高贵,我家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你……”

池鸢不与她解释,沉定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帮我?”张小姐站定脚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如何帮我?”

“当然是代你出嫁。”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薄薰,其他两人皆是一脸震惊。

薄薰不懂人间规矩,所以她对池鸢的决定一点也不惊讶。

而云兮慕不同,他虽是修仙人,但也是云家家主,出嫁对于一位女子而言,是何等要事,他岂会不明白。

张菱惊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你可知卫公子死了很多年,这些年,与他配阴亲的女子皆死于非命,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帮我吗?!”

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池鸢点点头:“怎样都是帮你,和他死多久没有关系。”

“为什么?”张小姐实在不解,她和池鸢甚至都不知对方名姓,并且也才见过两次面。

“卫府之事颇为蹊跷,我以身做饵,代你嫁进去方便我行事。”

看着池鸢平淡的脸色,张小姐震动的心绪也随之感染,慢慢冷静下来,她细细打量池鸢,又转头去打量云兮慕和薄薰。

直觉告诉她,池鸢几人的身份都不简单,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必然有她的原因。

想罢,张小姐不再追问:“我姓张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池鸢,身边这位,云兮慕,薄薰。”

张菱听言,向三人一一行礼:“池姑娘,你能帮我,我很高兴,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卫府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听说这位云公子是大家族的人,但你们独身来到这乡野之地,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池鸢淡然一笑:“多谢提醒,还请张小姐,将你所知道的,关于卫府的事细细道来。”

张菱扯了扯不合身的灰布衣,神情有些忧虑又有些低落:“卫府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卫家对待卫家小公子的婚事格外看重,除了我,前面还有四位女子配给了他,听说在他们结亲之后,不出半年,就以各种方式暴毙,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卫府还是不死心,四处打听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企图用配阴婚的方式来平息卫小公子的阴魂。”

“以前,我以为爹爹很疼我,却不想,为了名利为了钱财,也能将儿女当作商品拿出去交换。哼,多可悲啊,未知晓此事之前,我还天真的以为爹爹是为了我好,可半个月前,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将真相抖了出来,我这才知道要嫁的人,是个死人……”

“知道要嫁给死人,为何不跑?”薄薰好奇发问。

张菱看了她一眼,一边摇头一边笑,眼中神情格外悲绝:“不能跑,也跑不掉……爹爹将母亲关押,用来逼我就范,这十里八乡,皆是卫家的眼线,我但凡敢跑,卫府就敢找理由,将我们张家送进府衙。”

比起池鸢的平静,薄薰气愤不已:“真是欺人太甚!他们这样伤人性命,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官府就是他们卫家的爪牙,卫家老爷门客无数,地方官员有很多是他的门生,你说,谁敢管?”

薄薰不懂人间往来,更不懂官场:“既然官府不管,那就自己上,等嫁过去找机会在卫府放火,和他们同归于尽。”

张菱摇头苦笑:“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卫府家大业大,门第森严,嫁进去如同进了囚笼,做任何事都会被监视,就连自绝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完,张菱有些过意不去,又追问池鸢:“池姑娘,你确定想好要代我去嫁给卫家公子吗?”

池鸢颔首道:“嗯。”

张菱微微垂头,愧疚与挣扎让她难以心安:“可……可这是我的命,若是拖上姑娘你,我……还是让我自己去吧。”

池鸢轻叹一声:“明知死局,却还要去闯,都说了我帮你,就不要多想。放心,我不会死,我是去探清事情的真相,等真相大白,你就不会枉死,在你之后也不会有女子再重蹈覆辙。”

张菱神色一动,沉静许久才道:“好,那我的命就交给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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