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沧海蜉蝣(23)

卧云居门前围了一群人,他们对着地上一名血肉模糊的男人议论纷纷,过路的人无不侧目而视。

池鸢刚走上前,一队人马就从另一边推搡着赶来,把地上的男人带走。

“咦,这衣服形制,看着像是云梦的弟子……”

“云梦山庄?老兄,你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嗐,还能有什么?总不是江湖仇怨之事。要说啊,这个云梦弟子可真是惨,一大清早被人从楼顶扔下来,本就剩一口气可活,这么一摔,怕是最后一口气都摔没咯!”

听完两个路人的对话,池鸢目光追着云梦弟子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她感应到薄薰越来越近的气息,侧头瞧去,一道绿色身影当头扑来。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您可算回来了,呜呜呜……”

薄薰紧紧抱住池鸢的肩膀,将头埋进她胸口低低抽噎几声,而后,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池鸢:“主人,您为何去了这么久?为何不回应我的话?”

池鸢一脸迷惑:“你与我传音了?”

“对呀!”薄薰松开池鸢,抱着她的胳膊继续贴着:“您去的第二日,我就与您传音,可您那边杳无音信,真是担心死我了……”

说完,薄薰扭头看了看池鸢身旁的云兮慕,似觉得自己这番话当着他的面说有些不妥,便又改口:“其实我也不是很担心主人,毕竟,您身边有云公子……有他在肯定不会出事,不过,我就是……不放心,不对!是想念您,是想念主人您!”

“好了,我没事,走,先去看看交给你的任务如何了。”池鸢轻拍薄薰的脑袋,与云兮慕交汇了一下目光,便径直往客栈大门去。

彼时客房内,姬无寐还因薄薰突然的消失而感到奇怪,正和宁思议论着:“那小丫头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宁思挠挠头,四下看了看:“是呀少主,刚刚我还见她在那边吃果子呢,您别着急,我出去找找看。”

“快去找,可别又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宁思捂嘴偷笑,刚打开房门,就被门外站着的人惊住:“前辈!您怎么回来了?”

薄薰从池鸢身后探出头,一脸不爽地瞅着宁思:“你和姬无寐刚才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呢?”

薄薰耳朵尖,走到长廊这边就听到两人的对话,好在池鸢并未听见。

“没、没有的事……薄薰姑娘,一定是你听错了。”宁思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地避开薄薰的注视。

池鸢瞧出不对,追问薄薰:“他为何要说你坏话?”

薄薰一缩脑袋,敛起嚣张的气势,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宁思就替她说情了:“前辈,您快进来说话吧,少主早已等候多时了。”

小小的一张长案,薄薰和宁思两人站着,姬无寐和池鸢分坐两边。

姬无寐亲自为池鸢倒茶,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略微不自在地别过眼:“咳……池鸢呐,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池鸢唇角绽开一丝笑,接过姬无寐递来的茶盏:“你可是我的雇主,这些时日不在,我自然要好好验货。”

验货两字说得姬无寐眉峰一挑,他瞥了薄薰一眼,回道:“你的小……咳,小薄薰把我照顾得很好,放心没出事。”

“嗯,没出事就好,那你准备何时出发去云梦山庄?”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越快越好……”池鸢吹了吹茶盏里的热气,视线余光扫过薄薰:“郑昀和那个黑衣人的事情,你是如何处理的?”

薄薰一听,俯身走到池鸢身边:“主人放心,郑昀那小子已经死了。”

“死了?”池鸢略微诧异。

“嗯,死得透透的,我把他埋进了土里,本想做个小实验,没成想那小子不经折腾,三天就断了气。”

这事薄薰简略地和姬无寐说过,只知道人死了,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不由暗自嘀咕,只要是个人埋进土里都经不住三日吧?

“另一个人呢?”

“主人走的那晚,就有好多人来救他,只可惜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全被我打跑了。第二晚他们又来了,我正想着开打呢,没想到有人一箭把他给射死了,应该是觉得他被我们抓了,怕吐露了什么秘密,索性杀人灭口。唉,想想那家伙也是蛮可怜的……这样为别人卖命,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听完薄薰的话,姬无寐略略感叹:“是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说了秘密弃暗投明,指不定小薄薰还会保他一命,是也不是?”

薄薰神气地昂起头:“哼,那是当然了!谁怪他油盐不进,誓死效忠他的主人,既如此,我就成全他,让他看看他主人的真面目。”

池鸢笑了笑,神情有些冷,薄薰细细瞧着,也不知她是不高兴自己的做法,还是不高兴武林盟那帮人,不由敛了神态,老实站着。

姬无寐此前就有所猜测,在顾修走的那日才得到确切答案,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的确是武林盟的一贯作风。

“墨暄呢,她没走吧?”

提及这个,薄薰长叹一声:“走啦,她和洛意有师门任务,墨姑娘本想等主人回来亲自与您告别,但您去了足足五日,墨姑娘实在等不起,便留了口信走了。”

池鸢喝茶的动作一顿:“什么口信?”

“……她说…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时,还说您要是再去四绝山庄,她一定好好招待您,差不多就是这两句吧……”

一盏茶后,姬无寐就吩咐宁思收拾行李,随即,又好奇地问了池鸢一句:“池鸢…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你是说云兮慕?”

“对,就是那位云公子,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在客房里休息,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有没有……我就好奇问问……”姬无寐说完,低咳一声背过身去,神情有些奇怪。

池鸢也没在意,与他说了几句闲话,就带着薄薰回去收拾东西。

刚回到客房不久,就传来敲门声,薄薰前去应门带回了一张信笺,“主人,是云梦轩伙计送来的,好像是琅琊给您的留信。”

池鸢走到窗前打开信,信的内容很简单,琅琊在她去别翠山时来过好几次,可惜终究没能等到见面的时候,他身有要务不便多留,让她不要太过想念,因为不久之后还会再见。

看到最后一句话,池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薄薰瞧见,好奇问:“主人,琅琊在信上写了什么,为何您笑得这么开心?”

池鸢目光一动,有些骄矜地觑了薄薰一眼:“谁说我开心了,我只是想笑罢了,干你的活去,不该问的事不要多问。”

“哦……”薄薰委屈地拖长话音,默默转身去收拾行李。

云梦山庄位于云梦泽最北侧的一座岛,离夏州城足有两日的路程。

一行人先乘坐马车出城,去到城郊的渡口租船,正逢云梦山庄的门内大比,各路江湖人士纷纷赶着凑热闹,因此渡口的船只十分紧张,去晚了就剩几艘破旧的乌篷船。

姬无寐租了两艘船,他一艘,池鸢一艘,等到正式开船已近黄昏,湖水倒映着天空,烟紫色云霭中陆续有候鸟飞过,水波荡开,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湖,哪里是天。

云梦泽很大,最宽处行船走上一月都不一定走得出。泽上有无数岛屿,但只有最外圈适宜人居住,越是靠近中心,迷雾越重,常有人好奇心起,一意孤行,最终沉船于湖底,尸骨无存。

入夜行船别有意趣,薄薰找船夫要了鱼竿,坐船尾钓了半个时辰就钓满一竹篓的鱼,如此技艺可把船夫给看呆了,纷纷鼓掌夸赞。

薄薰为此得意了好一会,做烤鱼时还颐指气使地让姬无寐给自己干活,姬无寐自是没有怨言,但他身边的宁思可看不下去,一直在旁帮忙。

薄薰有意戏弄姬无寐,怎会让他如愿,于是变着法的指挥两人干活。

这边船上吵吵闹闹,另外一边却安静无声,池鸢和云兮慕一个站在船尾,一个坐在船篷顶,各自闭目养神,静静感受徘徊在云梦泽上的水雾。

夜沉得很快,浓重的水雾肆意弥漫,将周围水面笼得什么都看不清,这种情况,即便是熟悉云梦泽水路的老船夫都有些犯难,两人一番商量,便询问姬无寐的意见。

“客官,起大雾了,这边水浅容易触上暗礁,要不等等再走吧?”

姬无寐是没有意见,但他必须问过池鸢的意思:“池鸢,我们在这里停一夜再走吧?”

池鸢听言微微颔首。

见状,姬无寐就回复两位船夫:“先等等吧,等雾散再走。”

“好好,都听客官的安排。”

说是等雾散,但云梦泽的雾向来怪得很,雾起时几日不散都是常事,当然这种事也是说不准。

船夫点了油灯,橘黄的光招来一群飞虫,光影倒影在水面,映照出一片微微冒出头的背鳍有红鳞的鱼。

咕噜一声,其中最大的那只红鳞鱼突然沉了下去,转眼它就来到船尾,探出半颗头,小心翼翼瞧向闭目垂首的云兮慕。

四面八方都被雾笼着,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清,唯一的光源只有船头的那盏油灯。

不过这都是肉眼凡胎的凡人视角,在那只红鳞鱼的视线当中,云兮慕整个人都在发光,浅浅的带着金色光点的东西从他衣袍上滚落,那些绣着的桃花,在夜雾的浸染下,微微翕动,像是在呼吸一样。

很快其他红鳞鱼也发现了异样,陆续汇集到船尾,也想沾一沾他身上的灵气。

看到这一幕的船夫啧啧称奇,说这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的红鳞鱼出现在浅湖区,平日这些鱼都怕人得紧,只有深夜的大雾天才敢出来透气。

薄薰听到议论声,跳到池鸢身边悄悄传音:“主人,您看这些鱼鲜嫩肥美,抓来烤着吃说不定别有滋味。”

池鸢睁开眼,目光从薄薰的脸滑向水里的鱼:“想吃?”

“嗯嗯,想吃!这些小家伙看着有些灵气,说不定是已经开悟的灵鱼呢!”

“若是开悟,就更不能吃。”

薄薰瘪瘪嘴,还想争取一下,池鸢脸色顿沉,低声呵斥:“你这贪吃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这下薄薰是彻底死心了,一脸委屈地向池鸢道歉,从船篷上慢慢滑落,另一条船上姬无寐喊她吃鱼都无动于衷。

人定十分,万物沉寂,那片红鳞鱼陆续散了,姬无寐和宁思都进船舱睡觉了,只有小黑还尽职尽责地守着。

而池鸢这条船上,除了船夫在打瞌睡,谁都没有睡意。

薄薰心性大,吃鱼那件事转眼就忘,此刻正乐滋滋地和池鸢并排坐着,用传音讨论别翠山山魅的那件事。

“主人,您要是带我一起去就好了,我们一起,那个叫枫的家伙绝对不是对手!”

“胡言,他将近六百年的修为,还身携灵宝,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我不是他的对手没错,但加上主人,难道也打不过吗?”

“占山为王的山魅可不比一般的小妖怪,整个密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与他拼死争斗没有好处。”

“嗯,也是呢……那主人,您这别翠山一行可有收获?”

听及此,池鸢微微思量,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灵气枯竭的原因和魔族祭坛有着莫大的关系,虽说在祭坛中没发现线索,但不代表没有关联。

“发现一处魔族祭坛,还得知那位神秘大妖对我们下了追杀令。”

薄薰眼瞳一缩,一抹亮色瞬间充溢整个眼球,在沉夜下发出耀眼的幽光。

“怎么了?”

薄薰神色突然变得冷凝,她猛地转头看向左侧的迷雾,于此同时,在船尾闭目养神的云兮慕也慢慢睁开了眼。

夜里很安静,偶尔能听见鱼儿跳出水面的响动,水面漂浮着几缕无根的水草,在灯影下蜿蜒出长长的黑影,像一双双鬼手慢慢靠近船舷。

池鸢眨了一下眼,不对,那不是水草,就是鬼手。

四下一看,只是眨眼间,两艘船的船舷就扒满了那种似水草一样扭动的鬼手,但这些,除了池鸢三人,守船的船夫和小黑都看不见。

鬼手慢慢爬上船舷,长长的手臂从水下无限蔓延,被它们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一大串黑污的水渍,看着像章鱼吐出的墨汁。

其中有一只鬼手爬到了船头打瞌睡的船夫身上,船夫的裤腿一点点被濡湿,鬼手绕着他的草鞋,慢慢收紧,在脚踝处留下一圈鲜红刺目的血痕。

正当薄薰要出手时,船夫突然惊醒撩起裤腿查看,奇怪的是他好像看不到那圈血痕,只觉得伤处奇痒无比,一番抓挠也无济于事。

“主人,要不要出手?”

池鸢摸不清这怪物是什么:“先等等,看它们要做什么。”

“好。”

转瞬,其他鬼手也全都爬上了船,以同样的方式去缠小黑和另一个船夫的脚。

“哎哟,我这老腿突然是怎么了,怎么又痛又痒的……客官啊,你可有感觉?”

小黑摇摇头,诧异地摸了一下脚,顾不得疼痛立刻去船舱叫醒姬无寐。

船夫紧接又去找另一个船夫搭话:“老李啊,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曾老七他们一船人消失的事吗?”

“记得记得,听说是被水鬼拉进湖里了……老金,你的意思是?”老李咽了口唾沫,强压住心头的震动,不敢将话说下去。

老金性子直,胆子也大,直言道:“错不了,肯定是那些水鬼来寻替身了!”

老金话音刚落,那些缠上脚的鬼手就慢慢往身上攀爬,被爬过的地方让人钻心疼痒,恨不得一头扎进冰凉的湖水来止痒。

眼看两个船夫要跳船投河,池鸢终于开口:“薄薰,救人。”

薄薰等的就是这句话:“好的主人!”说完一个闪身冲上前,一手一个像提小鸡一样把船夫提了起来。

半梦半醒的姬无寐从船篷里走出,见到这一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迷糊道:“小薄薰,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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