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扭动的鬼手悄悄缠上姬无寐的双足,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低头看去,脚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跟着出来的宁思也被鬼手缠上:“少主,有东西在咬我!”
姬无寐诧异片刻,精准无误地摸向被鬼手圈紧的脚踝:“是不是感觉像被一圈带刺的绳子勒紧?”
“少主,难道您也是……?”
姬无寐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旁的小黑,继而转向被薄薰提着的那两个船夫。
两名船夫已经清醒过来,身上的鬼手也被薄薰驱退。薄薰放开两人,闪身来到姬无寐身前,手指微微一勾,扒到三人身上的鬼手,像是遇到了什么克星一般飞速逃离。
湖面陆续传来哗哗的入水声,涟漪自船舷边荡开,但在姬无寐一行人眼里,黑漆漆的水面什么都没有,但小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左右晃了晃。
束缚感和剧痛一瞬消失,让姬无寐心生疑惑:“小薄薰,这是怎么回事?”
薄薰熟稔地搭上姬无寐的肩,笑着道:“哼哼,说出来怕吓着你,为了你好,我还是不说了吧…”
姬无寐眨了眨眼,失笑一声:“直说吧,这世上还没有我怕的事。”
“哦?当真如此?”薄薰语调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她捏了捏姬无寐的肩膀,猛地将头探到他耳边,但因身量不足,那贴过去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像暧昧的投怀送抱。
姬无寐神情微变,笑着由她靠近。
“其实爬到你身上的都是湖里的水鬼……”薄薰说完转过头,兴味满满地瞧着姬无寐的反应。
姬无寐倒是镇定自若,脸上笑容没有任何改变:“原来是水鬼。”
薄薰挪开步子,歪头疑惑:“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姬无寐目光滑向水面,油灯在他清俊的眉眼间倒映出一片诡异的玫红:“鬼怪传说自古便有,只可惜我从未见过,但今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薄薰视线也随他目光转去,水面上涟漪不断,而鬼手已经隐没消失。
“这……这应该是鬼缠足!”船夫老金惊魂未定地说道。
“鬼缠足?”姬无寐走上前,对船夫微微拱手:“船家还知道些什么,可否细细道来?”
老金靠着橹,悠悠叹了一口气:“嗐,这鬼缠足也不是什么奇事,想我老金在这云梦泽摆渡三十年,什么样的怪事没遇到过。”
另一个船夫老李接话道:“是啊,什么稀奇事都遇到了,独独这鬼缠足没遇到过。”
老金捂着胸口一阵闷咳:“哎,鬼缠足惧火,刚才一阵慌乱全都给忘了,不过,这鬼缠足向来只出现在靠近内湖的雾泽地带,怎么这浅水区也会出现?”
“嗯,听你这样说确实有些怪了……”老李捋了捋胡须,忽然又想起什么,盯向黑黝黝的水面:“客官,您刚才是用火驱了吗?”
姬无寐微微一笑,转身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薄薰。
薄薰赏了姬无寐一个白眼,语气傲慢:“没用火,放心吧,有本姑娘在,那些东西不敢回来。”
两个船夫皆是一愣,见薄薰自信满满的神色,心有疑惑,但都默契地没有追问。
经此一闹,大家都没了睡意,但周围还被迷雾笼着,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两个船夫靠在船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云梦泽的怪事,姬无寐和他的两个随从就在一旁坐着听,偶尔搭上几句话。
“老金,你有没有发现,近几年云梦泽的怪事变多了?”
“是啊,前阵子,我载了三位客人往西南去,为了赶时间就往内湖绕了绕,孰料半路遇到大雾,就像今夜这样浓得什么都看不清。”
“我原本想等雾散一散再走,但那三位客人一直催促,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大雾走,结果没走一会,船就趟进了一处水湾。当日雾很大,水湾两岸全是竹林,不知怎的,一入水湾我的船就不听使唤,无论怎么划都在原地打转。”
“最奇怪的是那三位客人,进了水湾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像傻了一样僵直不动,怎么说话都不理。”
说到此,老金长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就知道犯了雾泽的忌讳,便马上磕头认错,请求湖神的宽恕。”
老李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出去的?”
老金神情有些奇怪,思索了一会才道:“嘶——突然想不起来是怎么出去的?好像是船自己动了,顺着水流就出来了……”说完,老金摘了帽子一阵抓耳挠腮,怎么都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
坐在船篷上的池鸢,听完老金说的话,目光看向水雾深处。
与她并排坐着的薄薰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听到湖神二字,双眼直冒光。
“主人主人,您听到没,这里有湖神呢?”
池鸢微微颔首,一道清风拂过耳畔,卷起几缕垂下的碎发,池鸢心有所感,转身望向船尾的云兮慕。
云兮慕浅蓝色的衣袂无风而动,层层叠叠桃花纹,随着衣袂摆动的弧度开合,坠在腰下的玉佩,白中泛着青蓝,朦胧中,一朵雕纹精美的桃花被凸显了出来。
云兮慕微微抬眸,幽深如墨的眼眸,像两颗吸纳了万千星光的黑洞,明耀的同时又极为深不可测。
两人默默对视着,谁都没开口说话,一股奇怪的氛围悄悄酝酿开,感知敏锐的薄薰察觉到,回头看了一眼,眉峰一抖,又默默转回头去。
两个船夫的故事还在继续,两人你一言我一言,一直说到后半夜雾散。
再次启程又划了几个钟头,快到天亮时,终于到了一座可以临时停靠的小岛。
此岛像是一座被劈掉一半的山,地势东低西高,西面平原上盖满了客栈和酒肆,专供云梦泽上来往的船只休息放松。
“客官,岛上客栈酒楼云集,你们可去上面逛逛,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启程。”
两位老船夫赶了大半夜的船很是辛苦,姬无寐十分理解,与池鸢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宁思和小黑上岸去采买物资。
清晨弥漫着几许薄雾,水岸边,一簇簇紫红的荻花,纷扬舞动,轻柔描绘出风的模样。
一**水浪争先恐后地扑向岸边,停靠在柳树下的大小船只,跟着水浪翻滚的幅度上下摇晃。
池鸢坐在船尾,微微眯着眼,看着一个刀疤脸的剑客,背着沉重的行囊,一瘸一拐地从小路尽头出现。
此人虽有腿疾,但步伐极稳,来到水岸边,剑客四下寻望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渡船。
恰巧这只渡船就停靠在池鸢的隔壁,船夫睡眼惺忪地被喊醒,嘴里嘟囔了一句听不懂的方言,对剑客招了招手。
剑客登船前,不经意间抬头,与池鸢的目光交汇了一瞬,黑布额巾下的眼睛,锐利冰冷,像一只离群受伤的孤狼,浑身带刺。
薄薰当即回瞪过去,剑客刚好错开眼,径直进了船舱,掩在竹帘后的身影,随着船只的摆动,渐渐消失在水雾中。
“嘁,什么眼神?再敢多看一眼,我就挖出他的眼睛!”
池鸢听了只觉好笑:“他不过看我一眼,你就要挖他眼睛么?”
薄薰一脸气鼓鼓:“那是当然,主人,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吗?死气沉沉,像是看见仇人一样!”
“他看谁都像看仇人,可不止是我。”池鸢说完,视线余光瞥见一抹淡蓝,云兮慕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淡淡花香萦绕鼻尖,池鸢心神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岸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
来者共有三人,皆作短帽短衫打扮,他们行色匆匆地跳上一艘船,一人撑杆一人持桨,不出片刻就消失在眼前。
不久,姬无寐他们也带着采买的物资回来了,薄薰早就等得不耐,冲上前道:“姬无寐,你也太慢了,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抓走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我了?即便你不在,我也是有自保之力的,再说了,这岛就这么大,真被抓走了也跑不远。”
姬无寐说着将手里的油纸包朝薄薰晃了晃,“看看,特意给你买的烧鸡,怎么样,我对你不赖吧?”
薄薰毫不客气地抓过来,对着油纸包细细嗅了一口,乐出一口白牙:“不错不错,还知道孝敬人,有长进!”
姬无寐被逗得一阵笑,又从宁思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竹编食盒,走到水岸边递向池鸢:“不知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一些。”
池鸢接过随意看了一眼:“你是雇主,没必要这么客气。”
“什么雇主不雇主的,我们可是朋友,对了,这位云公子的饭食我也买好了……”
云兮慕微微抬眸,神色淡然地望向姬无寐:“姬公子费心了,我和池鸢一起吃,旁的就不必了。”
姬无寐目光一顿,有些古怪地瞥了池鸢一眼,随即干笑道:“好好,那我们就都随意一些。”
两只小船同时离岸,一丛丛荻花从船舷边穿过,发出沙沙的细响。池鸢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在船板上,挑了一块梨花酥慢慢吃。
云兮慕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好吃吗?”
池鸢细细嚼了嚼,认真评价:“尚可入口。”说完,斜睨了云兮慕一眼,“不是说要同我一起吃吗?你怎么不动手?”
云兮慕笑了笑,却不言不语。
池鸢疑惑地瞧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船板上琳琅满目的食物:“难道这些都不合你胃口?”
“怎会。”云兮慕声音压低,忽而靠向池鸢,衣袖与她的互相交叠:“我刚才是说,我们一起吃。”
云兮慕将一起吃三个字咬得极重,又因他距离贴得近,那说话的吐气声几乎是擦着池鸢的耳畔而过。
池鸢耳尖一烫,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将剩下半块梨花酥递给他。
云兮慕将池鸢的小动作看着眼里,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梨花酥。
池鸢怔怔地看着云兮慕,又怔怔地看着他把梨花酥一口吃掉,那诱人的红唇,一开一合,没由来的让人心跳加速。
好一会,池鸢才错开眼,鬼使神差的反问:“好吃吗?”
云兮慕眉梢一挑,轻笑道:“嗯,好吃的,你吃过的都好吃。”
“……咳,你……”池鸢不自在地别开眼,有些后悔自己将剩的半块梨花酥给了他。
“我什么,嗯?”即便看出了池鸢的窘迫,云兮慕依旧坏心思地追问。
池鸢嗫嚅了一会,低低回道:“你这样……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你还会不好意思吗?”云兮慕眼眸低敛,其中闪烁的光芒如黑夜里坠落的流星,“之前我们共用一个茶杯,都没见你不好意思。”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让池鸢更是羞窘,都不敢抬头看云兮慕的脸,“……我,我没觉得不好意思,是你的话让人容易想歪。”
“嗯?”云兮慕轻吟一声,微微俯身,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更近,“我只是实话实说,某人若是想歪,那可怨不得我。”
“……你!”池鸢嗔怪地瞪了云兮慕一眼,也就这么一会,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云兮慕对视,“哼,是我想歪的又如何?以后你休想在我这讨到东西吃!”
云兮慕眸光微闪,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罪,以后不再说这些让你不好意思的话了,原谅我好不好?”
池鸢顺杆往上爬:“口头道歉算什么,你得拿出诚意给我赔罪?”
云兮慕当即坐正身,眼中笑意魅惑且意味深长:“好啊,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反抛而来的问题直接把池鸢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想什么样的赔罪,冥思苦想一阵才道:“那这样,等送完姬无寐,回头去内湖,我们不雇船夫,全程由你来撑船,如何?”
云兮慕没有半分迟疑:“就只是这样?这样就满足了吗?”
“当然满足,你可是名满天下的折芳君,有你给我撑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云兮慕笑容微凝,语气半含郑重半含随意:“我的身份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你想,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池鸢没听出其中的深意,自然而然地回道:“你这样说,那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之间的恩情已经说不清了。”
云兮慕目光怔仲片刻,抬头时,面具下的坠珠丝穗,像他微微浮动的心,摇曳不定。
池鸢却是没再多想,又从一堆食物中挑了一串葡萄,一颗颗摘下往嘴里喂,见云兮慕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受不住地询问:“葡萄,你也要吃吗?”说完就摘下一颗递给云兮慕。
云兮慕看着她手里那颗深紫色的圆润葡萄,笑着摇头:“不吃了,你吃吧。”
两人在船尾对坐而谈,其他人都聚在另一艘船上,因有池鸢之前的训诫,看着满船的吃食,薄薰收敛了许多,没像以前那些敞开肚皮吃。
姬无寐见此,好奇问:“小丫头,怎么了,是胃口不好吗?”
薄薰白了他一眼:“不是胃口不好,是我不饿,不太想吃。”
“哦?胃口不好,那真是奇怪了。”姬无寐笑着打趣,侧过身,往池鸢那边瞧了几眼。
他对云兮慕的身份十分好奇,猜测可能是云氏家族里的贵公子,却未曾想过他就是传说中的折芳君,毕竟谁都想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家家主是这样平易近人的性子。
最让他好奇的是,云兮慕和池鸢的关系,有着如此亲密举止的朋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不过,每当他想多窥探一分时,却总有一股无形力量压迫而来,让他心神震畏,就像现在这个时刻,他不过才多看了几眼,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姬无寐当即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薄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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