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飘荡在湖面的雾气逐渐散了,一湖碧水像块巨大的镜子,将天穹吸纳,船行过时,仿佛置身于云端,飘然如仙。
木桨荡开的水花打碎了这面镜子,涟漪泛开,引得游鱼争相追逐。
薄薰将船板上的食物都收进食盒中,随后在原地铺下一张竹席,请池鸢靠坐:“主人,都收拾好了。”
池鸢微微颔首,倚着船篷坐下,将去了鞋袜的双足,伸进微凉的湖水里。
薄薰见状也学着她坐下,用两只白玉小足,逗弄一路追来的小鱼。
“哈哈哈,真好玩!主人您看,这鱼竟敢咬我呢。”
欢笑声扰了在船篷内静修的云兮慕,他挑起竹帘,一眼就看到离得最近的池鸢,正摇晃着双腿,如凝脂般白嫩的脚掌,勾起一朵朵浪花扑动。
一点幽光在云兮慕眼中荡开,他勾唇而笑,目光定定地看着池鸢的脚,十息过后,又转向她明媚笑着的侧脸。
此刻,云梦泽碧涛千里山水如画的风光,都不及她这一瞬的笑容。
但很快,这片惬意时光就被打破,一阵嘈杂之音从远处传来,并随着船行的速度越来越近。
碧水之上,两只小船紧紧撞在一起,之前看到的三名江湖人正和那个刀疤脸的剑客在船板上激烈打斗,船夫被吓得缩到了船尾,即便这样也差点被伤及无辜,最后索性跳进湖里,抓着船舷边的绳索苟命。
剑客以一敌三,十几个回合下竟也不落下风,但他武艺再高,也防不住船只窄小暗器难躲。
吃中暗器,剑客立即破势,三个江湖人趁机贴近追砍,将剑客逼至船舷边。三个方向皆被堵死,除了身后波涛叠起的湖面,剑客根本没有退路。
眼看刀锋催命,剑客不再犹豫,飞身扫剑荡开三把刀刃,接着足尖一勾,踩中一人的头颅借力,将船头的竹竿打翻,飞踏追去,最后持剑迎风,踏一竿稳稳立足于湖波之上。
看到这一幕的薄薰,激动得站起身为他鼓掌:“哇,这小子,好轻功啊!”
剑客听到声音,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调整姿势,让身形站得更稳。
站在船头上的三个江湖人气得咬牙切齿,他们四下一扫,拿起木桨对着剑客身下的竹竿拍打。
剑客岂会让他们如意,猛然冲身,挥剑向三人斩来。三个江湖人也不是吃素的,不退不避与他正面迎击,刀锋和长剑相撞,荡开的气波,震得两只小船摇摇欲坠,险些翻倒。
四人再次陷入激烈的打斗中,但剑客受了伤,出剑不再像之前那样利落,几个回合后,他的右肋就狠狠挨了一刀。
鲜血从衣襟中涌出,剑客吃痛闷哼,但他不敢有半分懈怠,因为后面两刀已经接踵而来。
三个江湖人刀法简练精准,几乎是冲着剑客的致命弱点而去,刚才那一刀原本对准了他的心脏,若不是剑客躲得快,怕是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勉力挡下两招,剑客后退半步,再次被逼到绝境,他急喘一口气,想跳回竹竿上逃生,却发现竹竿已经飘走。所有退路已断,为求生路,他只能跳湖求生。
三个江湖人怎容他再次逃跑,纷纷劈砍而来。剑客左右回击,只可惜势破气散,最后一刀被刺中了胸口,借着那一刀的冲击力,剑客蹬足一跃,直挺挺地倒进湖水中。
“妈的!快捞起来,上头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领头一发话,两个小弟慌忙跳水,去抓快要沉湖的剑客,孰料这会风浪变大,湖水翻涌不休,两个小弟没游一会就竭力返回。
眼睁睁看着剑客消失在水浪中,领头人怒不可遏,踹了小弟几脚泄愤,准备亲自下水捞人。突然,湖水中扑出一道黑影,精瘦有力的手臂将他拽入水中,浪花涌着血水飞溅,不知是谁的动脉都割穿。
两个小弟同时一愣,连喊几声老大都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破水而出,精准无误地划开了两个小弟的脖颈。
扑通声落下,剑客慢慢爬上了船,湿透的衣衫被血染红,他筋疲力尽地躺在船板上,已是进气没有出气多。
缩在水下的船夫等一会才爬上来,小心翼翼地往船头靠近:“客官,客官?”
剑客已经昏厥,完全没有回应。
姬无寐见状,让老金划船靠近,又派小黑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少主,他失血过多没中要害,要救吗?”
“救,当然要救,如此英才死了可惜。”姬无寐说完,转身看向被湖波一点点推远的三具尸体,吩咐宁思:“把他们三个捞起来。”
“是,少主。”
待尸体被捞上来,姬无寐细致地检查了一番,他们衣着普通,也没有代表身份的物品,以身手和刀法来断,初步认定是某个势力培养的杀手。
剑客尚有一口气在,伤口已经被小黑包扎好,性命暂时被姬无寐用水月洞的密药吊住,能不能挺过来,还得看他自己。
剑客被小黑搬到姬无寐的船上,原本的船夫被吓跑了,杀手的尸体和船则被姬无寐安排放火烧了。
风波过去,池鸢突然问姬无寐:“之前保护你的那些护卫呢?”
坐在船头的姬无寐听言一笑,朝池鸢举了举酒杯:“尽数遣散了。”
“为何?”
姬无寐饮尽半盏酒,飞扬的眉梢尽显少年人潇洒不羁的风流:“有你在,他们显得毫无用处,便早早散去了。”
薄薰走到船舷边,没好气地觑着姬无寐:“你早该如此的,有主人在,你还雇其他护卫,岂不是打主人的脸?”
姬无寐忍笑不止:“是是,小丫头说的对,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雇的人是池鸢,所以这桩事也不能全怪我吧?”
“不怪你难道怪主人吗?”
“好好,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姬无寐笑着应承,原以为薄薰还会反驳几句,却不想她异常安静。
抬头一看,薄薰正盯着身后的湖面,姬无寐心头诧异,转头看了一眼。远近一片都是茫茫碧涛,烟雾飘来处是那艘被点着的船,其他的再无异常。
姬无寐知道薄薰武功好,若她有异常,那必然有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了。
不久,远处湖面就出现一排小黑点,等看清时,才发现是一队快船,每条船上都站着三个人,一人动橹,剩下两人一头一尾,手持长刀和钩索,虎视眈眈地向这边赶来。
小黑和宁思立刻将姬无寐护在身后,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被保护的姬无寐本人倒是一脸轻松,他依旧坐着喝酒,只不过姿势转向了后方,一边品酒,一边观察来人的着装武器。
只一眼姬无寐就确定了,这些人是东越杀手,自他们来到中原,就处处与水月洞作对,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矛头突然指向他这个水月洞的少门主。
见这架势,船夫老金和老李腿都吓软了,急声询问姬无寐:“客客官……这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姬无寐端着酒盏,笑着安抚:“两位老伯不必惊慌,去舱中躲好不要出来。”
老金和老李连连应声,正要钻进船舱,几条钩索远远飞来,铁质的钩爪精准地甩向船舷。
薄薰闪身而去,手抬起来的一瞬,一柄开满小白花的藤枝剑出现在她手中,铛铛几声震响,八条粗壮的锁链同时被她斩断。
如此一幕,让快船上的杀手惊憾不已,但很快他们就重装旗鼓,拿出弓箭涂上淬火油,向这边射击。
“雕虫小技!”
薄薰蹬足一跃,飞上半空将射来的火箭尽数击落,随后,她落于湖波之上,几个蜻蜓点水之间窜到了快船上,船上杀手惊讶又气愤,提刀与她缠斗。
薄薰没有杀心,只是戏耍似地与杀手们纠缠,但这群东越来的杀手十分聪明,他们分出一批人处理薄薰,另外一批继续行船,甩出钩索将两艘小船勾住。
这回抵挡钩索的人是小黑,只不过他没有薄薰那样的身手,挡掉一条钩索的同时,其他几条钩索就已经抓牢了船舷。
池鸢慢悠悠地起身,来到船尾和云兮慕并排站着。钩索抓牢后,就立刻有杀手踩着铁索追来,池鸢屈指一弹,隔空将铁索上的杀手全部定住,铁索随风摆动,被点住穴道的杀手摇摇晃晃,绝望地看自己落水。
后面跟上的杀手见状,纷纷改道往姬无寐那条船上跑,池鸢怎会让他们如愿,十几道冰棱打去,杀手们像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扑腾。
就在这时,一批火箭再次飞来,池鸢目露诧异,转头一看,却见那一队快船后,不知何时来了一艘大船,大船的甲板上架着三台弓弩,弓弩后方有十几个黑衣人,他们不断搭弓上箭,目标全都对准了姬无寐。
不是要活抓吗?这架势怎么看着像是要对他赶尽杀绝?
池鸢不敢多虑,跳到姬无寐的船上,催动功法祭出灵兮剑,待火箭飞来之刻,剑上寒霜满溢,唰的一下,刺目银光散出,漫天霜雾骤然出现,不仅封冻了淬火箭,还将大船上的三台弓弩冻成了大疙瘩。
如此奇景可是惊煞了众人,甲板上的杀手全都怔住了,忽然,他们纷纷退开,给一位蒙面的黑衣长袍人让路。
黑袍人站到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小船上的人,在看清池鸢脸的那一刻,黑袍人目光微微凝顿,他将池鸢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高扬的眉峰微微压低,像是终于明白,那日突袭为何失败的原因。
姬无寐走到身后,向池鸢解释:“那个黑衣人是东越的首领,赖簌山。”
池鸢点点头,她其实见过赖簌山,当初落神山撞见孟三刀被水月洞三大高手追杀,就是这个赖簌山出面救的人。
“池鸢,这位赖首领的武功深不可测,虽然比不过你,但也差不了多少,你小心行事不要受伤。”
池鸢目光审视地扫向赖簌山,赖簌山也盯着池鸢打量,忽然,他摘了蒙面巾,露出一张清秀俊雅的脸。
赖簌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在落神山时,他便远远见过池鸢一回,对池鸢那如雷贯耳的名号十分好奇,武林大会期间还特意赶去沐川,想看看这位名动天下的鬼笛仙子,武功究竟有多厉害,只可惜池鸢没有上场。
这次刺杀他原以为势在必得,悠闲地坐在船舱里吃茶,殊不知,一道寒霜突然从门外扑来,将他手里的热茶冻成了冰茶。赖簌山心头诧异又奇怪,便出舱亲自会会这位高手,却不想这位高手就是他一直想见的池鸢。
赖簌山向池鸢微微拱手:“久闻鬼笛仙子盛名,在下东越赖簌山,幸会。”
池鸢拱手回礼,却不说话。
赖簌山也不在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池鸢的脸,又从她的脸滑向她手里的剑,“姑娘可有兴趣与我比试一回,若你赢了,我可以放过姬无寐。”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赖簌山抬手一挥,快船上将薄薰围住杀手纷纷退去,十几条快船用铁索紧紧相连,看上去是个极好的施展平台。
池鸢二话不说,直接飞到快船上,薄薰小跑着迎上前:“主人,这小子哪用您亲自出手,让我来吧?”
“不必,回去保护姬无寐。”
“是……”薄薰瘪瘪嘴,临走之前瞪了一眼从大船上下来的赖簌山。
赖簌山察觉到,转头看向薄薰,似奇怪她异于常人的发色,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与池鸢拉开距离,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
“姑娘,请。”赖簌山十分君子地抬手,示意池鸢先出剑。
池鸢也不跟他客气,上来就催动溯月功,裹挟凛冽寒霜的剑气快如闪电般地斩向赖簌山。
赖簌山眉峰一挑,眼里满是赞赏之色,虽是如此,但他反应速度亦是不慢,在剑气贴来的瞬间,持剑的手快速起落,砰的一声巨响,两股力量激烈撞击,震得周围铁索铛铛作响,离得最近的快船全都出现了裂痕。
有此为始,两人都大概明白了对方的实力,池鸢微微一笑,突然持剑冲上,和赖簌山对起了剑招。
池鸢的剑很快,而赖簌山的剑很柔,两人交战几回,竟也不分高低,但这些都是池鸢不动真格的前提。
赖簌山的剑术极为精妙,若是内力与池鸢相当,两人在此打个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分出高低。
当然,池鸢也很欣赏赖簌山的剑术,是故意敛着内力与之对招,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剑术高手,对她大有裨益。不过,池鸢打了一会就不再放水,她不能在此浪费太多时间,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必须速战速决。
不一会,赖簌山就感到池鸢剑上的寒气,稍不留意,发梢就凝上了冰霜。见池鸢来真的,赖簌山也不敢懈怠,全力展开攻势与她相斗。
两人在船板上激烈交战,周围湖水汩汩涌动,溢散开的剑气搅得风向都乱了,打着旋儿在水面炸开一朵朵巨大的水花。
嗡的一声,一道剑光自乱流中劈开,霎时天地静谧无声,霜雾散去,两道交缠的身影终于分开,一左一右对峙着。
赖簌山发梢微微染白,身躯刚站定,黑色外袍就在风中碎成了粉末,露出黑色的里衣。
对此,赖簌山却笑得一脸无谓,拱手与池鸢道:“多谢姑娘赐教。”
池鸢点点头:“希望赖首领信守承诺。”
“好说好说。”赖簌山回到甲板上,低头看了池鸢一眼,然后命人跳转方向打道回府。
大船驶动,巨大的浪花推着池鸢脚下的一排快船,叮叮当当的铁索声中,在池鸢的注视下,东越杀手当真退了干净。
没想到这位赖首领如此守信,池鸢略微感慨一番,刚要动身回到小船,一瓣瓣泛着金光的桃花突然涌来,带着她轻盈地飘向小船尾端的云兮慕。
池鸢惊了惊:“云兮慕,你这是做什么?”
云兮慕含笑看着池鸢:“不做什么,就是替你高兴。”
“替我高兴?”池鸢一头雾水。
云兮慕眉眼柔和,语气平淡自然:“嗯,比试赢了,难道不高兴吗?”
池鸢顿了顿:“还好吧……”说完瞅了云兮慕一眼,莫名地不想扫他的兴,就又改了话锋,“嗯嗯,高兴的,难得遇到这么个剑术大才,确实该高兴一下。”
云兮慕听言眸色变幻了一瞬,笑着伸手帮池鸢整理耳畔的乱发:“嗯,你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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