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平浪静,老金找了个巴掌大的小岛停靠,一行人在岸边搭营休息。
篝火燃起,将小小的孤岛照亮,微黄的草丛柔软而舒适,躺在上面看着漫天的夜星,别提有多惬意。
池鸢伸出手,微微比量了一下遥远的星宿,忽然,一点点像碎星一样的光芒,跟随她的手指跳动。
池鸢微微勾唇笑,故意放慢动作,然后趁那些光点不注意,再一下收回手。
但是,那些光点像是有所预料,在池鸢放慢动作时全都停下来,等她收回手去,就一下扑到她脸上,光点软软温温的,有着独属于云兮慕身上淡雅冷清的桃花香气。
池鸢忍着痒意爬起身,微微的风拂动半人多高的水草,在那水草之后,有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静静独立。
云兮慕面对沉静的湖水,眼眸半瞌,翩翩摇曳的衣袖下,几点金光从他指尖滑落。即便池鸢看过去,云兮慕也没有抬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推算当中,但是,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暴露了他,如若不然,池鸢还信以为真。
不远处,众人正围着篝火炙烤鱼肉,嬉笑与闲谈像烟雾一样飘散,久违的放松时刻让池鸢不由恍惚了几许。
忽然,正在吃烤鱼的薄薰站了起来,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剑客。
姬无寐见状立刻派小黑上前查看。小黑探了探脉,回复道:“少主,他挺过来了,有救。”
“嗯。”姬无寐点点头,移坐到剑客身旁。
剑客手指动了几下,接着眼皮也跟着慢慢抖动,最后,在众人关切又好奇的目光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这么多的人,剑客刚还迷蒙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眼里尽是藏不住的警惕。
宁思走过去,托起剑客的头,喂他喝了一口水:“你算是命大,若不是少主救你,你早就死了。”
剑客怔了怔,眼里的警惕少了一些,但还是一脸防备地打量众人,尤其是在看到一脸笑意望着他的姬无寐。
“我叫姬无寐,不知侠士如何称呼?”
剑客嘴唇动了动,泛白的脸色看上去冷得吓人,就算是负伤状态,眼里的锋芒半分不减。不过在姬无寐自报家门的时候,他的眼神有片刻的震动,似乎知道姬无寐的身份。
剑客不说话,姬无寐也不说话,两人就那样对峙相望,交汇的目光甚至快磨出火花,最终,这场无声对局,输在剑客体力不支,倒头昏睡的结果上。
看到突然昏死过去的剑客,姬无寐摸了摸下巴,有些哭笑不得。
薄薰哼笑着走过去:“瞧瞧你干的好事?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就被你吓晕过去了。”
姬无寐摇摇头,有些忍俊不禁:“小丫头,这话不对吧?像我这样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美男子,怎会将人吓晕过去?”
薄薰听言猛地伸出手,粗鲁地捏住姬无寐的下巴抬起来,一边打量一边啧叹:“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还美男子,就你这样的连我都比不上,更别说与别人相比了。”
姬无寐挑眉一笑:“我确实厚脸皮不假,但小丫头…你可是女子,与美男子怕是不沾边吧?”说完,目光肆意地在薄薰身上扫荡一番。
对于姬无寐放肆的行为,薄薰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她放开姬无寐紧接着后退半步,一双幽瞳在暗夜里散着迷人又蛊惑的光。
姬无寐不受控制地看着薄薰的眼睛,那一瞬魂魄像是被吸了进去,迷糊间,他看见薄薰那张略显婴儿肥的脸,变成了雌雄莫辨的模样。
也就一刻的晃神姬无寐就清醒了过来,待再去看时,眼前哪还有薄薰的影子,人早就跑到池鸢那边去了。
破晓时分,一行人再次启程,途中剑客醒来过一次,但因伤势过重,没支撑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接近午时,泽上突然起了大片的浓雾,船行不便只能随波飘荡。
一层层迷雾像重叠的山群,每每闯过一阵,却又落入另一处迷障中。起雾的云梦泽,湖水变成了深黑色,一眼望去,犹如万丈深渊,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敬畏感。
迷雾起时,阳光也同样被遮蔽,朦朦胧胧的散射白光,被一层层水雾覆盖,像是陷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
池鸢靠着船篷,伸出手探进黑色的湖水里,一圈涟漪荡开又很快归于平静。
迷雾中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起初池鸢不以为意,因为越是靠近云梦山庄,湖上所见的船只就越多,在迷雾起时,他们附近就停驻好几艘小船。
“公子,您别急,雾很快就会散。”
“我知道。”
“公子,您坐过来些,小心别落水了。”
“聒噪。”
是一对主仆的对话,仆从语气小心谨慎,而那主人却一副烦躁不耐的口吻,池鸢听着听着忽觉这主人的声线有些耳熟,不由坐起身,望向声音飘来的方向。
不多时,那艘船就破雾而出,来到池鸢他们这片雾区。
那艘船比一般的小渡船都大,船身和船柱刻有精致雕纹,只可惜收起的帆布上没有任何标识,辨不出船主人的身份。
此船在一任小木船中十分显贵,破雾而来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不包括池鸢,以及在船舱中静修的云兮慕。
华船慢慢驶过,其上仆从目不斜视,垂首而立,恭敬候在甲板上的少年人身后。
眼看华船就要驶出这片迷雾,一声清脆的喝声突然响起,让华船停了下来。
“快,停船!”桓枕夷扑到栏前,一脸惊讶地看着小船上的池鸢,“池姑娘,你这么会在这……”
池鸢微微勾唇,笑看着桓枕夷,今日,他还是一身贵族公子打扮,上次在沐川内城见他便有所猜测,今日再见,这身份几乎是坐实了,只是池鸢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世族子弟,为何要来江湖门派作弟子?
“桓公子,许久不见。”
听到这客气的称谓,桓枕夷神色变了变,淡笑着拱手:“池姑娘客气了,喊我名字便好。”说完,就让人将船驶近,隔栏与池鸢说话,“池姑娘,你这是……要去云梦山庄?”
池鸢饶有兴趣地看着桓枕夷:“是啊,你作为云梦弟子,来当我的向导如何?”
桓枕夷略感意外:“好…好啊。”
这时,薄薰突然凑过来,傲慢地觑了桓枕夷一眼:“嘶,你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记得你之前不是个冷脸的家伙吗?说!为何要对主人这么客气,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桓枕夷瞥了薄薰一眼,面上神色不变,但垂在衣袖中的手微微蜷了蜷:“池姑娘武功盖世,江湖人人敬仰,对池姑娘恭敬客气,不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吗?”
一句反问直接把薄薰问住了,她摸了摸耳朵,瞧了瞧桓枕夷,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下,复又抬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直觉又告诉她没这么简单。
想了想,薄薰语气笃定道:“是很平常的事,但依你小子的本性来说,很不正常。”
桓枕夷别过脸做了个掩嘴的动作,等转回脸时,神态又恢复惯常的乖张古怪:“哦,是吗?本来,我还念及你是池姑娘的丫鬟,对你客气一二,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还是对你不客气吧。”
“你小子!”薄薰被气到,眼瞳都瞪大了一圈,她指着桓枕夷的鼻尖,忍了好一会才将胸口的郁气吞下。
“你给我等着!”五个字几乎是从薄薰磨动的牙锋里蹦出来的,当着池鸢的面她不好发作,若是同路,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面对薄薰的威胁,桓枕夷毫不畏惧,甚至还回瞪了薄薰一眼,随后他不与薄薰多作纠缠,目光略略扫了一眼船上的其他人,向池鸢邀请道:“池姑娘,我的船大,可要上来坐坐?”
对于薄薰的质问,池鸢略有同感,初见桓枕夷,他的态度很是漠然,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情况就变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一想到他是世家望族的人,这种怪异感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必麻烦,小船也挺好。”
“好,那池姑娘,我的船就跟着你们了。”桓枕夷向池鸢拱了拱手,命人将船驶到小船后方停着。
只是他的船太大,停在小小的渡船后面,多少有些压迫感,更难以让人忽视。
姬无寐见过桓枕夷,知道他是奉清川最疼爱的小师弟,也知道他的古怪性子,但不知他背后的家族势力。
突然看到桓枕夷那身贵公子打扮,以及他的华船和众多仆从,姬无寐都有些傻眼了,本来是想同他打声招呼的,孰料这小子,全程都不拿正眼看他,可把姬无寐气得够呛。
便是现在,桓枕夷将船停在后面,视线也不曾往姬无寐这边扫过一眼,仿佛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姬无寐越想越气,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踩着船舷,身姿轻快地跃到桓枕夷的华船上。
桓枕夷正倚着栏杆查看周围的迷雾,听见仆从的提醒声,转过身看向不请自来的姬无寐。
“桓小子!”姬无寐登上船,大步流星的走到桓枕夷身前,“行啊你小子,藏得这么深,竟是不知你是世族子弟。”
桓枕夷微皱眉头,一脸不耐地瞧着姬无寐:“姬少侠还真是随性,我记得没请你过来吧?”
“诶~我们都这么熟了,说什么见外的话。”姬无寐抬起手,想要搭上桓枕夷的肩,却被他灵巧的躲了过去。
桓枕夷边说边退:“我怎么不记得跟你熟了?”
姬无寐不依不饶追上:“都见过三回了还不熟吗?”
“三回而已,算什么熟悉。”
“话不能这样说,我跟清川都那么熟了,你是他疼爱的小师弟,也算是我的小师弟,来来来,小师弟,让师兄好好疼疼你。”
见姬无寐还要上前,桓枕夷微微拂袖,下一瞬,候在一边的两个仆从就出现在姬无寐身边,一左一右制住了他。
姬无寐假装挣扎两下,反倒被仆从按住要穴动弹不得,姬无寐心中震动,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仆从,竟是一等一的高手。
“喂喂,小师弟,师兄跟你开玩笑呢,我就想来找你说说话而已,没必要这样对待师兄吧?”
桓枕夷侧过身,一眼都不想看到姬无寐:“谁是你师弟?以后说话注意点!”
姬无寐笑着眯起眼,目光扫视船上的仆从:“小师弟,你该不会要带着这些人回云梦山庄吧?”
桓枕夷冷嗤一声:“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把他放开。”
得了自由的姬无寐还不死心,又凑到桓枕夷面前摆笑脸:“小师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桓枕夷冷眼扫去:“你就算不保守秘密,我也有办法让你闭嘴。”
姬无寐笑着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小师弟,关于你的身份,清川知道吗?”
桓枕夷怔了怔,像是有所顾忌,他一面沉思一面审度姬无寐:“在师兄面前你最好不要多言,不然……”说到此,桓枕夷突然感觉有道视线看了过来,转头一看见是池鸢,冷着的一张脸即刻转为微微别扭的笑。
看到这样的桓枕夷,姬无寐啧啧称奇,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对池鸢这么尊敬,忽然一个念头从姬无寐脑海里闪过。
随后,姬无寐就闪到桓枕夷身侧,小声问道:“小师弟……你难道对池鸢……有意思?”
一句话让桓枕夷如遭雷劈,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见桓枕夷反应这么大,姬无寐还以为自己说中了,拿手拍了拍他的肩,“喂喂,小师弟?小师弟?哎呀,我就说句玩笑话你别当真啊……咳咳,那个,若是被我说中了,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帮你保守……”
姬无寐话未说完,桓枕夷就猛地拍飞他的手,并用冷厉的眼神瞪视而来:“姬无寐!”
姬无寐连连摆手:“诶诶诶,小师弟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眼看姬无寐越描越黑,桓枕夷忍不得,直接拿手按住他的嘴:“够了!此事不可再提,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姬无寐眼睛一瞪,心想桓枕夷这话说的不对啊,什么叫他也保不住自己?不容姬无寐多想,桓枕夷突然看到了什么,脸上神情惊变,慢慢松开了捂住姬无寐的手。
深黑色的湖平静无波,宛如一滩死水。雾气飘荡,或浓或淡,摇曳在船只之间。
竹帘荡起,露出一抹素青色的衣角,那人身量高挑、气质出尘,明明出彩又耀眼,却在一众人中显得极为不起眼。
看到云兮慕出现,桓枕夷惊诧不已,第一眼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第二眼时,从他衣上桃花纹,以及腰间独有的桃花玉佩来断,此人必是云家家主折芳君无疑。
此前,桓枕夷收到一封密信,看完信的内容,起初还有些不信,现下见到本人,当真是不信也得信了。
桓枕夷看愣了眼,好一会才猛的回神,赶忙俯首向云兮慕行礼:“桓枕夷见过……”只不过后面那句尊称还未脱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口。
云兮慕向桓枕夷微微摆手,桓枕夷心领神会,恭敬地向云兮慕拱手行礼,不再多言。
行完礼,桓枕夷又朝云兮慕身边的池鸢看去,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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