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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屠苏。
这天是小皇帝的第十九岁寿辰，全国上下张灯结彩以庆龙诞。
小皇帝一天从早到晚没闲着，先是上朝接受诸方使臣来朝的贺礼，紧接着处理了尚未完成的前线急报，顺便还解决一下后宫妃嫔们的吃穿用度问题。
上一秒还大快朵颐品尝着外国使节送来的珍馐美馔，下一秒听到自己下月开销减半的赵婕妤瞬间又哭又闹，抱着花魁姐姐死活不撒手地撒娇。
正巧被小皇帝托来送胭脂的苏十撞见这一幕，调笑道：“赵姐姐这是又卖了丞相字画被罚了银两吗？”
赵婕妤：“哎呀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十给小皇帝行礼后，把胭脂交付：“陛下，臣有密报。”
小皇帝接过胭脂，拢进袖口：“老地方。”
“是。”苏十退下，一闪身消失在门外。
小皇帝点着赵婕妤的额头，对着花魁唠叨道：“你管着点她，再这么无节制地花钱国库都要亏空了。”
花魁颔首：“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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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所说的老地方，乃是探春阁。
小桂子守在门外，以防谈话被人打扰。
小皇帝食指敲桌：“你是说，陈古跟外族已经勾结，并且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兵力。”
“是的，而且数量庞大。塞外的眼线发现一处隐蔽军队，不属于云起汉在编的任何一支军队，而在那些塞外军中有一名汉人军官，其佩刀上的花纹乃是陈家家徽。”
苏十皱眉：“陛下，该不会是云起汉联合陈古要谋反吧？”
“不可胡言！”小皇厉声呵斥，“云起汉虽未向我朝俯首称臣，但十数年和平共处，互通有无。妄加揣测只会损害两国人民的感情，带来不必要的争端。”
“是。”
“陈古……塞外势力……里应外合……秋猎！”小皇帝灵光一闪，脑中纷杂的线索突然就连在了一起，“之前管理接引外国使节的鸿胪寺是不是暴毙过一个官员？”
“是的，调查是意外跌落水井而亡。”
“是否与陈古有关？”
“确是陈古手下小厮第一个发现尸身并上报的。”
“这便说得通了。”小皇帝轻捻下巴，“那官员朕之前调查过，是陈古的亲眷。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怎会无缘无故地落入周围没有遮挡的水井呢？又是在那么奇怪的节骨眼上——”小皇帝抬眼，“想必是那官员故意将刺客混入朝贡的队伍，而后行刺失败被陈古灭口毁迹。”
苏十冷笑一声：“狼子野心。”
“这些年的隐忍不发，估计陈古真的以为朕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了。”小皇帝拿起果盘边的水果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反光的刀身映出他的眉眼，“他不会想到，柿子被捏紧了也是会崩他一脸的。”
“陛下，您这比喻可真埋汰。”
“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皇帝大手一挥，给自己削了个苹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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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前线军报，陈将军反了！”
紧锣密鼓地进行了数月的军事整备，终于入暑之后一直沉寂的陈古终于按耐不住心思，带着叛军自塞外反了。
两军交战激烈，前线不断传来战报：小皇帝这方，由于水土不服部分将士出现了不良反应，上吐下泻，作战能力直线下降；反观陈古那边，由于长期在塞外训练，对那边的气候地形都比较熟悉，渐渐地处于上风。小皇帝虽在皇城不断地对战事做出调整，但还是收效甚微。
小皇帝成宿成宿地不合眼，他知道，陈古不是普通的谋求高官的暴乱，他是抱着篡位的心思反的。一旦此战落败，将会改朝换代，陈古称帝称王。而自己连带着周围心腹亲眷，一个活口都不会留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心紧蹙，手边胡乱一抓，手心握了个冰凉的物什。
小皇帝轻抬眼皮，展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扳指。这是贺祎的东西，上次陪着小皇帝批阅奏折，嫌扳指硌手，便脱了放在桌子上忘了带走。
将此物举到眼前，透过烛光，折射出火焰的颜色。
“丞相的东西真是精致。”小皇帝喃喃，“你到底是谁呢？”
他并非未察觉出贺祎的身份，无论是谈吐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显示出贺祎家世不凡。这扳指做工成色来看定是什么信物，但就这么随意地丢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小皇帝发觉丞相重重疑点，他若是想，大可以让人将贺祎的身世查个彻底，亦或者他直接去问贺祎本人，他相信贺祎也会和盘托出。但贺祎既然不主动说，他也不强求知悉。这些年的相处，足以让他看清贺祎的为人，贺祎的眼睛总是炽热且真诚，没有半分杂质。
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小皇帝早早就知晓了贺祎的心意，他一直装傻充愣，就是怕遇上现今的局面。
“贺祎······”小皇帝把玉扳指递到唇边，眼眸低垂，冰凉的感觉自嘴唇传至四肢百骸，“无论如何，我也会保住你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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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朝，小皇帝下旨，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贺祎，行踪不定，心思不纯，犯欺君之罪，理应除以极刑。念其过往功劳，从轻发落。即日起除去贺祎丞相之位，发往漠北，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陛下，请您三思啊！”一位老臣马上为贺祎跪下求情，“现在正是国家危急之时，您若革去丞相官职，民心恐会涣散啊！”
“哦？那依你之见，他欺君罔上就是小事吗？”小皇帝龙颜大怒，眼神冷得能剐人，“御史大人如此仁爱，不如这罪名你就替丞相担了如何？”
御史立刻噤若寒蝉，默默退回了原位。
“朕意已决，众爱卿若再有求情的，便和丞相一道去罢！”小皇帝一拂袖，“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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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自从做了帝师后便被赐了免于上朝的权利，皇帝小时尚且辅佐，束发之后便再未干涉过朝中事务。
于是当这道圣旨传到贺祎府中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小桂子行礼：“贺大人，请您收拾行李，尽快离京。”
“我要见皇上。”贺祎说道，抓起外衣就要往外走。
小桂子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贺祎：“圣旨难违，还请大人不要难为在下。”
两人对峙，谁也不肯退让。
“不必了。朕就在这儿，有什么话就说吧。”小皇帝从门外踱步进来，“你们都出去吧。”
屏退下人，室内两人相对，一时落针可闻。
小皇帝已经几夜不曾好好休息，眼下淡淡乌青，声音也十分疲惫；“朕闲时有限，若有怨言尽管道出，盘缠朕也已给你备好，无事便尽快上路吧。”
贺祎一下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臣对陛下绝无二心，您若生疑，臣将几日去向详尽上呈后，要罚要剐随您高兴。臣斗胆抗旨，愿为陛下鞠躬尽瘁，绝不离京。”
高傲如贺祎，平日说话做事总是不卑不亢，身板永远挺直。可如今他居然跪伏在自己脚边，用最卑微的行为和最坚定的话语乞求获得他的心软。而始作俑者就是小皇帝自己为护贺祎周全随便找的借口，贺祎有多委屈，小皇帝心里比他更清楚。就为了这荒唐的借口，贺祎放下了他的尊严。
小皇帝背过身去，不让人看见他红了的眼圈，深呼吸平稳声线道：“如今塞外兵变，朕无法相信同样是漠北人的你留在京城。念及往日时光，朕会派人护送你回故乡，今后别回来了。”
贺祎不应，开始一下一下地磕头。
一下重过一下，一声响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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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紧闭双眼，明白不是心软的时候。他昨天晚上决定要奔赴塞北、御驾亲征，关乎国家存亡之际，唯有此举才能振奋军心。但战局瞬息万变，虽然按小皇帝的计算，自己的兵力要略胜陈古一筹，但陈古联合了许多漠北人，体格要健硕于汉人许多。所以他不敢赌，万一自己战败被俘，一直忠心耿耿辅佐自己的贺祎，陈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取他项上人头。
褫夺视觉，听觉就变得灵敏起来。
皮肤与沙土的摩擦声，磕头扬起的风声，骨头和地面的磕碰声，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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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人心总归是肉长的，小皇帝终于还是心软了，俯下身去搀扶贺祎。
贺祎这时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了，额头血肉模糊，红色的血顺着脸颊留下来。他手死死地拽住小皇帝的衣袖：“陛下，臣没有通敌……”
“朕知道朕知道——”小皇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流了好多血。”
“请皇上收回圣旨……”
小皇帝用衣服给贺祎擦脸：“朕答应你，先别说话了，朕扶你去床上休息。”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贺祎才缓过来。他握住小皇帝的手，垂眼道：“其实我知道为什么要赶我走，您想御驾亲征对不对？皇上，您没必要亲自犯险的。”
小皇帝：“这不是丞相一直教朕的为君之道吗。如今只有朕御驾亲征，才能鼓舞士气。”
既然小皇帝这么说，贺祎便再无反驳他的理由：“微臣知道了。朝中有微臣坐镇，定让皇上无后顾之忧。”
小皇帝叹了口气，郑重地说：“若此战失利，山河溃散。你就逃出帝都，不必殉国，朕不怕输，更不怕做亡国奴。但这份耻辱，不应你受。”
贺祎缓缓抬眼，眸中极尽温柔：“您小时候曾经给过一个小孩包子吃，还记得吗？”
小皇帝脑内闪过几帧画面：“好像是有过这件事。”福至心灵，惊呼道，“那孩子不会是——”
“是我。”贺祎笑道，“当初若不是那救命的包子，我便饿死街头了。”说罢，贺祎把小皇帝的手按在心口，“我的命是你救的，这颗心在为你跃动。我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只要你欢喜，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在所不辞。”
“本来只是这样就好了，你是君王我是臣子，报一世的恩情。可是啊，我渐渐地起了别样的心思：我看见你并非表面那么无忧无虑，太后驾崩之后更加思虑深重，有时在月下看你，身边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悲伤。我就想，如果有个人能解你心绪，伴你左右就好了。”贺祎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又想，那个人要是我就好了。”
小皇帝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表白，从面颊直接红到脖颈，结结巴巴地说：“贺爱卿你——”
“我们先不谈儿女情长，你现在不适合被这种东西分心。”贺祎另一只手抚上小皇帝的脸，“现在我的愿望就是在你奔赴前线时替你守住后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听起来更像谋权了。”小皇帝贴上贺祎的手掌，“你会吗？”
“你说呢？”
“那我可要好好想个由头，怎么把圣旨收回去。”
贺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交到小皇帝手里：“这个锦囊皇上拿着，臣已替皇上备下万全之策，皇上不会输。”
里面沉甸甸的，装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小皇帝把它收好，又想起了那个玉扳指：“对了，那天你落在朕那儿的扳指还没还给你。”
贺祎道：“先放在您那儿保管吧，让它代我陪陛下征战，就当个护身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