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珩不懂乔曦意义不明的笑,但他依然很激动。他派人守在这里就是为了与她再度重逢,如今二人故地相见,他也终于有机会将一切解释清楚。
然而不等他开口,乔曦就率先起身行礼。也许是跪地太久,她的动作有些踉跄,但她拒绝了程若珩的帮助,拂了拂衣服上的尘土,低头道:“不知将军在此,小女冒失了。”
程若珩闻言一脸错愕,随后苦笑一声。
“姑娘不必多礼。”
说完,二人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他们肩并肩站在三座墓前,一个红肿着眼不知所思,一个红着眼不知所措。最终是程若珩忍不住先开了口:“我从前很自负,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不知不觉间却伤害了我最爱的人。”
乔曦此刻心绪复杂,对他这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程若珩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时西北战事将平,蜀地却纷乱四起,军中敌我难分,我单方面断了与她的联系。”
乔曦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
“当时燕王在济州与我摆鸿门宴,我故意点了一个烟花女子做戏,没想到骗过了别人也骗了她。”
这话让乔曦顿觉头皮发麻。她不禁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夜,那时她作为抱琴的小厮只能远远地看着营帐,听旁边的将士们调侃着将军的艳情。
“我同窈娘做了交易,利用了她的名声,从以前到现在。”说到这,程若珩停顿了一下,他转身看向一旁的乔曦,眼中满是深情。
“朝露,这些年我从未有过别人。”
熟悉的名字和“迟来”的告白顿时击中了乔曦,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只有山间的微风不断叩问着人心。其实在刚才相遇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很多,奈何十年已过,乔曦再也不是曾经的朝露了。
乔曦难掩苦涩,闭上了眼睛。她再次屈膝向大昭的大将军行礼,低着头声音颤抖道:“小女乔曦,与将军相见多次未报家门,还请将军见谅。”
此言一出,程若珩眼中的的深情有掩饰不住的惊慌。而乔曦没有停下,继续道:“小女家父乔万雄,家母万宝宝,师承京中大儒武夫人……”
“所以呢?”程若珩颤着声音打断了她。
乔曦深呼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人。他的眉眼深邃依旧,只是曾经白皙的皮肤早已染成了褐色,嘴边也冒出了一些胡茬。
一瞬间,她想起了武夫人最后的哀叹。果然,由是故人在,只能忆往昔。
乔曦满脸无奈,幽幽地开了口:“小女小的时候曾听闻一个故事,说的一个女子千里寻人,入了军营却发现了爱人的背叛。”
见眼前人如此轻描淡写,程若珩愈发不安起来。
“初闻这个故事小女只恨男子薄情,而十年后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什么?”
“小女开始疑惑,为什么那女子灰溜溜地离开了军营,连上前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这话问住了程若珩,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乔曦则看着眼前人摇了摇头。
“将军,那女子天真烂漫但终究太过脆弱,斯人已逝,就让她安息吧。”
程若珩摇了摇头,红着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他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纵然他明白她未挑明的意思,但他不能接受眼前这一切。他将头深深地埋进人的颈间,低语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乔曦感受着这陌生却温暖的怀抱,眼底也是一酸,她忍不住抬手轻抚程若珩的后背,怎么能不遗憾呢?然而十年的空白,她也无法回应更多了。片刻之后,她推开了眼前人,决绝地离开了。
元庆二十一年。
程若珩虽然撞破了蜀地与蛮族的密会,但是他没有证据,再加上西北的大敌当前,大昭需要燕麟的兵马。然而也是因为如此,西北军中掺了不少燕王的探子。为了朝露的安全,他早早断了联系,甚至在济州宴上找来了窈娘,以迷惑视线。
直到他肃清了队伍、带兵摸清了蜀地的情况,才敢派人去探朝露的消息。
“爷,黑衣卫看过了,姑娘一切安好,最近打算在临州做点儿小生意。”时燕边说边将密报的纸条递了上来。
刚结束练兵的程若珩闻言露出了笑容,接过密函仔细读了起来。信上说,她认识了新的朋友,为生意的事忙的不可开交。
“你去信让人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做生意的事也让人想想办法。”
“爷放心,我这就去。”
程若闻言珩点点头。等他解决了蜀地的纷争,定然会亲自向她“负荆请罪”,到那时就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然而,蜀地的战事愈演愈烈,随着巫族邪术的加入,程若珩对当前的局势也愈发担忧,雪上加霜的是派去保护朝露的人也接二连三的都失联了。
时燕焦急地从帐外跑来,对着自家将军附耳道:“爷,最后一个甲十二也联系不上了。”
听罢,程若珩顿时心中一紧。而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跑了进来,是乔明远。他将一封密函呈上,顿时让程若珩变了脸色。
“爷,怎么了?”一旁的时燕轻声问道。
“燕麟秘密去临州了。”
时燕闻言也是惊惶失色,他自是明白朝露姑娘对自家少将军的意义。若是燕王以姑娘相胁,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
就在这时程若珩做了决定,他一脸凝重地看向时燕。
“我去找军师,你找一队好手,天一黑就出发。”
“是!”时燕说完就赶忙出门找人去了。
就这样,程若珩带队趁夜出发。在第三天清晨摸上了赵家村的后山,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朝露三人的身后事主要是赵四月处理的。程若珩时间来不及,将人入土后,只能匆匆奔回了蜀地的战场。他没有先回自己的营帐,反而趁夜摸进了孙子丘的帐篷。
此刻,孙子丘正在研习蜀地的地形,试图找到治敌之招。见人回来得如此之快,猜想是事情顺利,自顾自地讲起了这几日的战况。
“少将军,虽然咱们偷袭了粮仓,但也只是将将稳住了局面。”
程若珩听着眼前人的汇报,看着模拟的沙盘发起愣来。他看似回到了军营,其实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山上。
孙子丘也看出了年轻人的异常,他皱了一下眉头,上前关心道:“将军可是临州之行不顺利?”
这话直插人心房,程若珩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半天,他才出声道:“去晚了,人没了。”
孙子丘闻言也愣在了原地。程若珩有心上人这事儿很隐秘,军中从未有过风声,就连自己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这事儿太过突然,孙子丘想开口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也问了句:“是燕麟做的?”
年轻的将军摇摇头,没有细说,反而讲起了回来的路上的“偶遇”。
“所以,燕麟重伤被打落了山坡?”孙子丘确认道。
“对,那山下是条大河,已经留人去找了。”
孙子丘听后点了点头,若是能以燕麟相胁,说不定蜀地之事会有转机。然而,看着眼前的程若珩一脸悲切,他又不禁担心起来。最终,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了人的肩膀,开口道:“将军这一趟不易,早些休息吧。”
程若珩点点头,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军帐。
留在原地的孙子丘则止不住地叹气。不一会儿,他叫人进了营帐,给后方的窈娘去了信。
自从程若珩肃清了队伍,窈娘这个挡箭牌就被安置在了战线后方,被人严密地保护起来。
此刻,窈娘正独自坐在屋里擦拭二胡。她跟这少将军走得匆忙,除了这东西她什么都没带,连贴身换洗的衣物都是程若珩后来派人送来的。她知道现在蜀地的形势不好,她猜自己的“宠妾”身份应该还有点儿用。
想到这,窈娘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准备喝口水。然而,屋里的茶壶已空,叫人不见,她便端着东西自己去了厨房。为了保密,在楼里伺候她的人她都没有带走,如今军中派来的下人不力,她也不能指责什么,毕竟她这身份尴尬在这里。
然而,一走近厨房,窈娘就听见了下人们的碎嘴。
“大娘,你觉得咱们屋里的那位主儿能入府吗?”一个小婢女先开了口。
“谁知道呢,咱们将军尚未定亲,三妻四妾兴许能占上一个。”伺候的厨娘是西北军中来的,心直口快,话也直白。
“那咱将军在西北,就没个知心人什么的?”
“哈哈,我们西北的姑娘热情,那家伙,前仆后继的,将军刚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大娘这话本是调侃,但落在门外的窈娘心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意思。果然,男人嘛,都一样,他没碰她,说不定只是嫌她脏罢了。
这时,另一边烧火的小丫头突然开了口:“我觉得咱这个姑娘入不了府,若是将军真心疼人,早将人藏起来了,还会留在这里当靶子?”
大娘听着,皱了一下眉头,大声道:“你这丫头,还猜上了,就你聪明,赶紧生火!”
闻言,一张被熏黑的小脸不情不愿地烧起了柴火。大娘见了摇摇头,又对着另一旁的小婢女叮嘱道:“你啊,赶紧回去伺候吧,别在这瞎想了。”
小婢女置若罔闻,对着水缸整理起了自己的头发。
大娘见着,又是眉头一皱。
“别弄了,再弄还不是那个长相。”
“大娘你可别说,万一将军能看上我呢?”
见人如此,厨娘又大笑。
“就你这大字不识、一脸天真,做白日梦呢。”
这话一下让门外的窈娘想起了那遥远的“阿朝”,那个秋娘口中单纯的痴情人儿。她在心里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屋里。
后来,当程若珩第一次向窈娘问起济州之事时,窈娘借口跟秋娘是对家,直言不知道对方的事儿,而这谎一开口,就是十年。
虽然乔曦和窈娘的出发点不同,但是阴差阳错,殊途同归吧。
程若珩:所以,我是大怨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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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今是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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