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夜下相谈

程若珩嘴里的青州唤起了乔曦的记忆,让她不禁摇了摇头。

“小女真不知,将军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话像是带着怨,程若珩听得心里一颤。

“都是真的,我娘是青州人,我爹是爷爷的第四个孩子,小名叫阿肆。”

闻言,乔曦有些意外,但如今的她也不想再回应什么,便没有再开口。程若珩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父母。程若珩的父亲叫程英北,如兄长姐姐一样,随程广常年待在西北,唯一一次进京,结识了青州女法翎。

法翎是陪远嫁的姐姐而来。那时的皇家为了巩固势力,闲散的皇室子弟都娶了各州县的贵族为妻。后来程若珩被送来上京,也是被养在这姨娘家。

听到这,乔曦不禁想起了庆宁县主,也想到了那日宴会与程若珩的偶遇。

“我娘很喜欢莲花,我爹便包了船带她采花。”说到这,程若珩停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佳人,继续道:“庆宁县主府内的莲池也是表姐专门为我建的。”

这话在乔曦心里炸开了锅,他们之间有太多阴差阳错,想不到就连她随手指的地方,都能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我娘常说,青州的莲花最是好看,可惜她后来随爹去了西北,没再回来过。”

乔明远说过,程家人大都战死在了西北,所以,乔曦听程若珩说这些,心里有一股悲怆之感。她看向身旁的人,只见人也看着她。四目相对,天地间彷佛又只剩二人的心跳声。

最后是乔曦先移开视线,低下了头。

“将军何故同小女说这些?”

“那在墓前你说得对,斯人已逝,十年已过,往事不可追。”

闻言,乔曦一愣,抬头看向眼前人。

程若珩却冲她笑笑,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深情。

“如今你是乔曦,而我是程若珩,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眼前人说的话,乔曦从未想过。她一时不知所措,慌乱之中动了脚,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程若珩见着,赶忙上前帮她检查。他退了人的鞋袜,见脚踝肿得厉害,便将自己的外衣撕成条,仔细包扎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乔曦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右脚,有些哭笑不得。当年是阿肆不得动弹,没想到如今换成了她。忽然一阵山风吹来,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程若珩见着摇了摇头。

“时候不早了,我背你回去吧。”

乔曦点点头没有再犹豫,乖乖趴到了程若珩的肩头,生怕再伤了脚。而佳人的呼吸在侧,男人的耳朵不自觉有些痒。

忽然,乔曦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程若珩嘴角一扬,绕回了刚才的话题。

“要是真谢我,就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闻言,乔曦低下了头,看着他脚下的小路,陷入了沉默。见人半天没回话,程若珩也没有气馁,重新将身上的人紧了紧,突然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

“你干嘛?”

“威胁你啊。”

“哎,程若珩,你,啊,小心!”

而程若珩置若罔闻,一路“跑”回了破庙。不过他没将人放回庙里,反而放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虽然他平日里都是骑马,但还是雇了一辆车以备不时之需。

坐在马车里的乔曦看着眼前人有些生气。然而一向面无表情的程若珩,却扬起了嘴角,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你就在车里休息吧,这车大,你睡下也不耽误明天赶路。”

乔曦没理人,只是把自己的腿重新放了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见人不说话,程若珩也只是笑笑,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乔曦忽地像泄气一般,躺倒在了软垫上。程若珩的马车比她的宽敞,一侧是整齐摆放的行李,一侧则是铺满了软垫,可坐可躺。而车顶中间则挂了一个香包,那熟悉的味道,跟今天二喜拿给她的一模一样。

乔曦见着,忍不住伸手去抓,但奈何高度不够,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攀。最后,她放下了手,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守在外面的程若珩也放下心来。他悄悄掀开车帘,借着天边的鱼肚白,打量起了少女的睡容。

乔曦长相随了万宝宝,虽然有一双杏眼,但与朝露的娇憨不同,她鼻梁高挺,显得大气端庄了不少。程若珩隔着空气用手指描摹人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了朱唇,喉结一动,还是摇了摇头。他从一旁的行李中抽出一件衣服,轻轻盖在了乔曦身上。

等乔曦再醒来时,旁边已经换成了二喜守着。

“小姐,你醒了?”

乔曦点点头,叫二喜扶她起来。

“小姐,你别乱动,将,不,程老板说你崴了脚,让你静养。”

闻言,乔曦有些无语,明明是他昨晚背着人跑了一路,如今却说要静养。一旁的二喜见人脸上有烦闷之色,以为是伤了脚不痛快,赶忙拿出药膏,帮乔曦重新包扎。

“小姐,你以后起夜还是要小心,这回幸得程老板,不然您丢了可怎么办。”

乔曦没说话,转头伸手去拉一侧的车窗帘,见外面阴云密布,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了晌午了。”

听后,乔曦有些惊讶。虽然她并不娇气,但一路风餐露宿,很少能睡得如此香甜,何况还是在这行进的马车上。

二喜则趁着这会儿帮人擦了药,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小姐,你这脚看着不严重,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乔曦点点头,看着洁白的纱布,不禁叹了口气。二喜见着,转移了话题。

“小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饼吗?”

“不不不。”说着,二喜擦了擦手,笑着打开一旁的食盒,里面有一碗白粥,粥里拌着鸡肉,一边还有个煮熟的鸡蛋。

乔曦看着不禁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有鸡?”

“程老板今早不知从哪里抓了只野鸡,还掏了鸡蛋回来。”二喜说着,就起身将一个软包垫在乔曦身下,端起碗,喂到了人嘴前。

乔曦看着面前温热的粥,不禁又想起了昨晚在河边的事。

“怎么了,小姐不饿嘛?”二喜疑惑道。

“没,没什么,吃东西吧。”说着,乔曦就从二喜手中接过碗勺,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鸡肉的香气,配上温热的粥,一下暖了人的胃。

另一边,闻余舟也在今日拜别了孙子丘,启程重返上京。在他走的前一夜,他和孙子丘下了一夜的棋。他们师生二人虽然认识的早,但一直都是书信往来,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孙子丘借着烛光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学生。曾几何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了。

闻余舟抬眼对上自家恩师,笑着说道:“先生,该你了。”

闻言,孙子丘笑笑,低头去看棋盘。这局他执黑,闻余舟执白,见白子形势一片大好,他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你这一晚都赢了,看来,为师是教不了你什么了。”

“先生说笑了,今日略有些运气罢了。”

“哈哈,当年明朗出仕也说了一样的话。”

这话让闻余舟来了兴趣,为自己的恩师倒了一杯茶。

“师兄也同师傅下了一晚的棋?”

孙子丘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乔明朗跟着他学棋多年,一直是输多赢少,唯有入朝为官的前一晚全都赢了下来。

“没想到师兄有如此趣事。”闻余舟感慨道。

“别叫师兄了,虽然你年龄不及他,但拜入师门早,别老让他占便宜。”

这话让闻余舟一乐,想起乔明朗对自己防备,不禁笑了笑。

“长幼有序,何况师兄早早做了官,担得起这份尊敬。”

孙子丘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虽然闻余舟对乔明朗恭谨有加,但乔明朗对他的出身却十分介怀。

“你师兄一向性子谨慎,有些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闻余舟自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连连摇头。

“朝堂波谲云诡,谨慎些总是好的。”

闻言,孙子丘放下茶杯,一脸认真地看向自家学生。

“余舟,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为官有为官的规矩,凡事你定要小心。”

这话说得直白,闻余舟自是也明白。他的出身是硬伤,如今虽然风光,但难免不会有人搬弄是非。他起身朝孙子丘行了大礼,谢过恩师的教诲。

孙子丘见状赶忙将人扶了起来。

“如今你就要当官了,除了天子,不可轻易下跪。”

闻余舟看着眼前人却摇摇头。他心里清楚,若是世上有那么几个人是真心待他,那孙子丘必是其中之一。可惜,他继承不了先生的志向,也只能辜负这份教诲。

而孙子丘不知人所想,招呼人坐下,亲自给他添了茶。

“喝茶。”

“谢过先生。”说完,闻余舟就拿起茶杯大喝了一口。

孙子丘见着忍俊不禁。其实他对这个学生初时也是半信半疑,但就是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让他相信了眼前人。他在面前的棋盘上重新摆了个残局,邀请人继续。

这次孙子丘依然执黑,闻余舟执白。孙子丘先行一手,闻余舟却看着棋局愣在了原地。他抬眼看向恩师,眼前人却冲他挑了挑眉。

这个残局并不难,只要白子舍了西南的布局,便可获胜。但“西南”二字暗示的太过明显,闻余舟只能落子附近,试图拯救那一滩死水。

孙子丘见着十分满意,开口道:“大昭东南多山,临州一带是难得的平原,但仅靠这里的粮食,养不活汉河以东南的州县。”

这话直指睿王的某些安排,闻余舟瞬间脊背发凉,落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孙子丘见状,不禁调侃道:“刚才你落子如此坚定,为何现在犹豫了?”

闻余舟僵硬地笑笑,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强装着镇定落子,开口道:“蜀地之事太过复杂,还请先生明示。”

听罢,孙子丘很是意外,但还是边下棋边仔细讲了起来。大昭虽是一国,但有汉河横贯,分成了一北一南两地。西南的蜀地沃野千里,被称为天府之国,而东南多山,物产有限,凶年大都要靠西边救济。虽然朝廷兴修官道,试图加强与东南的联系,但汉河天堑,到底通商艰难。

“所以,南方本为一体,西南一旦陷落,南方也就完了。”

闻余舟听着连连点头,手心却冷汗频频。但他的反常却并未引起孙子丘的在意,此刻,这位归隐的老人心里满满是对学生的关怀。

“如今蜀地恢复元气,点你为状元,甚至驸马,皇上的用心你可要明白。”

听罢,闻余舟又起身向眼前人鞠了一躬。即使不谈师生缘分,光论才学,孙子丘也值得他的尊敬。但棋局旁的人这次却没回应,只是看着棋盘笑道:“看来,这一晚上我终于赢了一局。”

人总是不完美的,比如乔曦对感情的犹豫,程若珩对过去的执着。而聪明如孙子丘,到底也被闻余舟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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