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县上任近两个月以来的生活,仿若机杼织出的经纬,层层相叠却一成不变。
傅倾筹并非是乐得清闲的庸才,如此“一成不变”正是牟定百姓安居的佐证。
然,一名老丈的出现,则改变了这种“一成不变”。
他“击鼓鸣冤”称自己丢了只羊!
傅倾筹结合所有线索,很快把犯人锁定在了他的邻人身上。
原来老丈在牧羊时不小心让一只羊落了单,邻人见状起了私心,擅自剃掉羊毛,给儿子做了件绒褂。
双方堂前对峙,原告的“秃羊”安然归圈,他也不再追究;被告自惭形秽,不仅帮老丈修好了屋顶,还用剩余材料为他做了副手套。
这桩“家畜失窃事件”尽管以“皆大欢喜”的结局结了案,但仿若向平静的池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余波虽小,却连而不绝。
接下来的数日,什么“金钗渗血”、“茶碗怪脸”、“诡异涂鸦”、“菊之碎尸”……状告的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真相则或是错觉,或是误解,再不然便是恶作剧。大家气冲冲地来,手挽手地走。诸如此类,连“案件”都称不上,顶多算是“事件”。
这厢,府衙上下“应接不暇”;那厢,丰乐二楼气氛特别融洽。
“傅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坐堂时的傅大人真是英武不凡。”
“听傅大人审案子可比听说书有趣多了。”
二楼扒栏杆的姑娘们越来越多,大家似乎把自己的正事都忘了。
这看似随性无意的议论,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则慢慢演变成了“严谨有意”的安排。
起初,傅倾筹目不窥园地耐心接待着络绎不绝的每一位诉主,并未留心头顶上的动静;后来,他渐渐发觉,只要自己完成一段推理或做出最后的裁决时,楼上都会传来有组织、有纪律的击掌声。
前来告状的百姓进一茬、出一茬,却始终不及前来“寻欢”的宾客数量的一半。
匆匆掠过二楼一排排窈窕的倩影,落定于一双最为清透的眼眸之上,傅倾筹心头的疑惑,终是解开了。
翌日,晨露含霜,刚出卧房的荆桃,轻轻打了个哈欠,团团白雾暂时模糊了院中男子的脸。
“好早啊,傅大人!你在等我吗?”
“荆姑娘,早安。我刻了几个手把件儿,想请荆姑娘交给孩子们。”
傅倾筹手中拎着一个木盒,坦诚得好似天边的一朵云。
荆桃的嗓音仍带着酣梦的慵懒,“你与孩子们之间的承诺,我不便插手吧。”
傅倾筹的脸上浮动着点点倦意,“是我的不对。公务之由,不得不来拜托姑娘代劳。”
分明是忙得“昏天黑地”,却还悄悄刻了这许多小玩意儿。真不知这位知县大人是精力旺盛,还是古板迂腐。不过,考虑到近日来可喜的“创收”,荆桃还是欣然接下了盒子。
双手腾出,傅倾筹迅速抱拳颔首,“多谢姑娘。”
见他如此郑重,荆桃未免有些心虚,“小事一桩,大人不必客气。”
“傅某所谢姑娘之处,不只在此。若无姑娘的号召,傅某恐还会继续辱没这身官服。”
“……大人,你不会当我是手眼通天的孙猴子,能变出这么多的案子送给你吧?”
傅倾筹的眸光轻轻一漾。
“大人,因果,反了!”
傅倾筹的眼底忽悠掀起了波澜。
“大人,你以为,我通过招揽生意而帮你实现知县的价值;实际上却是,我利用大家对你的爱戴来吸引更多的客人。”
深潭涌起,淹没了傅倾筹眸中的所有情绪。
“姑娘,所言……极是……”
不经意的对视,那寒潭的一脉竟陡然蔓延至荆桃的心头。
风吟住,万物息,仿佛世间一切都化为了白茫。
直到韩定的呼唤粗鲁地闯入,陷入沉思的两人才怔然回到了现实。
闻得外面有人击鼓,傅倾筹作势要回去升堂,岂料荆桃一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韩捕头,大人今日休息。你让那人择日再来。”
韩定眉头一压,“小掌柜,你替大人做决定,不太合适吧。”
“大人拜托我来代劳的。”荆桃悠然一笑,“是不是呀,大人?”
傅倾筹以拳抵口地干咳了一下,“是、是吧。”随后他又恢复了往日温润的语气,“韩捕头,这几日公事繁多,以至于先前的公假也错过了。本官特准你与赵主簿、众捕快于今日补休。
话已至此,若执意不“领情”,非但容易得罪上司,还可能让对方起疑。
思及此,韩定只好谢命。
荆桃见他灰溜溜地走了,心情一下舒展开来。
“大人,你可以亲自去送木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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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被无数“闯入者”踏平的土道,好似一条长蛇,蜿蜒扭曲。
“两个回乡,两个生病,一个远旅,还有一个要照顾婴儿。没想到小孩子也这么难约啊。”
荆桃坐在朽木的一端,因荒废了预想的欣忭,心头感觉空落落的。
傅倾筹坐在另一端,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抠着盒子,“只能等待下次机会了。”
“很奇怪,不是吗?”
“希望仅为‘事有凑巧’这么简单。”
此时乃日影最短之刻,然枯枝纵横,滤暖却不蔽寒,清雾氤氲,迷蒙了静谧。
忽的,不远处有一人影闪现,回过神时,那人已然来到了眼前。
“大人,卑职总算找到你了!”韩定极力稳住急促的喘息声,“苑老板,他、他来衙门告状了!”
傅倾筹眸光一沉,那个“不好惹”的苑昇竟然也来“凑热闹”!
“我得回去了。”
当彼此的视线交缠的一瞬间,荆桃倏地扭开头。
“你要回便回,左右我是不愿看到那个奸商的。”
傅倾筹莫名被她眼下的微小阴影吸引住,那是蝉翼一般的眼睫所投下的神秘。
“我会尽快解决。”
荆桃只哼了一下,半晌才又把头转正。目之所及,除了咬住天际的斑驳土道,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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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雾舍”消磨了两个时辰后,信马由缰于小街小巷之间。不知不觉,再次置身于密林之中。
天幕陡然沉滞,暗藏于静寂中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清晰。
不知是月色的寒凉,还是金芒的刺激,荆桃的微醺骤然一扫而空。
“好像握住了星光一样,太美了!”
“无论多么美,都不及你耀眼……”
火星伴着人声散在空中,唯有男女紧张又腻软的呼吸,萦绕在彼此唇边。
“在这里放烟花,若是引起火灾,我可不管帮你们赔钱。”
这句威胁虽音量不大,却太过猝不及防,骇得小情侣背后汗毛倒竖。
“小、小掌柜!你、你怎么在这里?”
荆桃不理率先开口的少女,眼中淬着冰,盯着那男子。
“书呆子,你胆子够大的啊!把我家芳信带到这荒郊野地里来,有何居心?”
李尚寄大惊失色,“不!我没有!我和芳信是来放烟花的!”
芳信也拼命点头,“小掌柜,寄郎说得不错,我们只是放放烟花而已。”
荆桃踱着步,“啪嗒啪嗒”地踩碎一根又一根细枝,神色因树影与月光的流转而忽明忽暗。
“放烟花?你个穷书生,连赴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怎会有钱买烟花?”
李尚寄稍稍挺直了身子,“不、不是买的,是熟、熟人送的,免、免费的。”
芳信见情郎被唬得连话都说不连利了,赶紧抢言解释:“小掌柜,事情是这样的,寄郎的一个伯伯在苑记烟花坊作伙计,他从不合规的烟花中,挑拣出一些还能燃放的,分送给了族中亲戚。”
荆桃哂笑道:“到底是书呆子,瞎话也不会编。苑昇那个守财奴,怎会允许外人随便拿走仍有价值的商品?那些瑕疵品,好像他从未售卖过似的!”
“是真的!”芳信言之凿凿,“寄郎的伯伯说,今年冬天,苑记的烟花要在县里一件不留得全运到道府去。为减轻运输负荷,就把做的不好的都处理掉了。伯伯与其他伙计觉得可惜,便私自留了些可用的。”
她的话乍听之下,还算合理,但越往深处琢磨,越是疑点重重。
荆桃瞟了眼地上的一圈小小灰烬和旁边焦了头儿的细木棍,问:“新样式?”
芳信的眸光活泛起来,“是,可以拿在手里燃烧,特别好看!”
迷雾,又深了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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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半毁的旧府衙内。
男人愁容满面,“他来过这里,似乎在找什么。”
“她也定是起了疑,不然不会平白无故潜入那个地方。”另一个男人声色阴郁。
最为瘦削的男人沉吟半晌,方道:“不论他们发现了什么,都须给他们些警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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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水夹裹着寒流,清楚传递来初冬的讯息。
黎明时分,天终于放晴,熹微晨光将陷入沉郁的街道慢慢唤醒。
倒班的捕快与伙计迈开困懒的脚步,与迎面而来的护院打了声招呼,便进入后院,洗漱的洗漱,补觉的补觉。
孔遥山抖擞了下精神,与往常一样打开店门。
霎时,不寻常的一幕令他心头霍然一震。
只见一把冷锋凛凛的匕首,正插在刻着“丰乐楼”三字的招牌上。一封神秘的信笺被利刃死死订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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