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摸了摸百里鸣的头发。

“鸣宝不想多一个玩伴吗？”

“春云，我问你一个问题。”百里鸣说，“如果你被一只小狗咬了一口，你还会继续喜欢那只小狗吗？”

“这个嘛，”春云沉吟片刻，“要分情况如何。”

“如果是路上随便一条不认识的狗，敢莫名其妙来咬我，我肯定要揍它一顿。不过呢……”

她忽然伸手捏了一下百里鸣的鼻子，“如果是你这只不懂事的小狗，不管怎么样，姨姨当然会一直爱你啦。”

百里鸣嘿嘿一笑，抱住春云的手，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从小，她周围的家人就不吝于将爱说出口，即便是自诩“书生应温和敦厚、含蓄委婉”的爹，也会成天将“爱娘子”“爱鸣宝”挂在嘴边。

哪里像那个陆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那好吧，”百里鸣被甜言蜜语哄得开心，终于大发慈悲，“我同意他住在咱们家。”

——

不多时，百里娘子拿着一只空碗出来，叹了口气说:“那孩子不愿留下。”

“什么！”百里鸣先是意外，随后大怒，“他说不留就不留？不行，他必须——”

百里娘子照她狗头轻轻拍了一下，“说不让人家留下的是你，非要人家留下的也是你！闲得没事干去把碗给我刷了。”

她乖乖闭嘴，拿着空药碗去厨房，一边心不在焉地踩在小板凳上洗碗，一边竖着耳朵听娘和春云说话。

“孩子怎么样了？”

“烧退了一点，就是手上的伤口有些麻烦。”

“我看那伤不像普通磕碰出来的，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的。”

“作孽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说他八岁，那不就和鸣宝一般大么。吃了那么多苦，唉……”

“娘子问过了？他为何不愿留在咱们家？”

“一开始我看他好像有点愿意，不过随后又问我姓什么，我一说姓百里，这孩子像见鬼似的跳下床就要跑，我好说歹说才给摁回去。”

“难不成是从前被哪家姓百里的虐待过？”

“约莫是吧。你记得看着鸣宝，叫她别去闹那个孩子，我得去书塾给学生上课了。”

“哎，好。娘子路上慢些。”

娘亲的脚步渐渐走近厨房，百里鸣低下头安安生生洗碗。

“明日我休沐，照先前答应的，我教你修习魔道。”百里娘子站在厨房门口说，“鸣宝，你作好准备，一旦入了道我可由不得你偷懒。”

“娘，我肯定不偷懒！”百里鸣得意地邀功，“我今天还一大早起来练剑了呢！”

“乖。”她娘夸道，指指她屁股，“少嘚瑟，尾巴都要摇出花了。”

百里娘子前脚走，遄飞后脚冒出来说话。

“你不欠揍的时候还是挺顺眼的。”

“用得着你来说。”百里鸣道，“我今早练剑时候怎么没见你冒出来？”

遄飞靠在水池边，抱臂淡淡道:“练得太恶心，我不想看，就一拳把自己打晕了。”

百里鸣倒吸一口凉气，怕自己气晕过去，又拿手上的洗碗水甩她，结果被遄飞灵活地躲开。

“太恶心了。”遄飞一边轻松躲过四散的水花，一边摇着头再三强调，“太恶心了，没见过这么烂的剑法。”

其实百里鸣压根不会用剑，遄飞说的也是事实。

上一世的她，不论是与前魔王决斗，还是打这个魔头那个妖兽，向来是有法力就用法力强轰，法力枯竭了就拔出作装饰品的佩剑，像切瓜砍菜一样乱杀。

她曾坚信不疑，没有精妙的剑法或刀法？那又如何！

只要能撑着一口气活到最后，她就是赢家！

——所以被遄飞嫌弃剑法恶心，也是罪有应得。

百里鸣理直气壮:“又没人教我，我能怎么办。”

遄飞用手指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办？求老娘啊！老娘可是天下第一剑的剑灵！”

“天下第一剑？”百里鸣若有所思。

“那当然！”遄飞一扬下巴，“想当年老娘与秦甯一人一剑打遍天下，后面遇到再多的魔王，都没有一个人像秦甯那般强大，也没人能发挥出我遄飞剑万分之一的实力……”

“那只能说明秦甯是天下第一厉害，至于你的‘天下第一’嘛……”

百里鸣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想装深沉，摸了摸下颌，结果沾了一脸洗碗水。

遄飞沉下脸，一抬手，放在卧房的剑应召飞来，穿透了不知道几扇门窗。

“错了错了！我错了！”百里鸣跳下小板凳抱头鼠窜，“我是想说，你天下第一的辉煌就由我来重振！”

里屋的春云听到动静，赶来一看，人都惊呆了。

“鸣宝，你这是？”

百里鸣又被剑柄戳在腰上，呜呜哭道:“春云，我的剑打我！”

——

被遄飞剑弄破的门窗，得在爹娘回家之前补好。

百里鸣出门去市集买窗户纸，遄飞非要跟她一道去逛，她只能把剑拿草纸一裹，装成小孩人手都有的玩具剑抱在怀里。

走在路上人少的地方，百里鸣忽然说:“遄飞，我有个想法。”

“什么？”遄飞问。

“你应该可以自己移动吧。”她说，“我知道你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剑身几丈之内，但是你的灵体不是可以把剑召来吗，如果你这样做——”

百里鸣给她比划，“走到最远的距离，然后把剑召来手上，放下，再走远，再召剑……不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受限制了吗？”

“……”遄飞没见过这种人，她恨不得将百里鸣倒着提起来，抖抖她脑子里的水，面无表情地讥讽道，“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

“哼哼，那当然！”百里鸣毫不谦虚，“这样的话，你下次想去哪里就不用非要我带着了，自由自在的，多好。”

其实若主人不在身边，她是无法现出灵体的，但是遄飞已经懒得和百里鸣解释了。

能把她逼到无话可说的，除去死了的秦甯，三界上下也就这么一个了。

路过陆之道家门口，他正好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嘿，陆之道！”百里鸣手欠，掀开他盖脸的蒲扇，拿起来给自己扇扇，“挺清闲啊。”

“在冥府里忙了三百年，现在清闲清闲还不行了？”

陆之道像个告老还乡的老大爷，惬意地摇着椅子，“还是多亏了你。”

遄飞听见他的话，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三百年？”

百里鸣:“……坏了。”

随即又道:“回头和你说。”

陆之道浑然不知自己暴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拍了拍手边空着的板凳，“来坐，我去给你切个西瓜。”

她正绞尽脑汁想要不要和遄飞说实话，说了实话万一遭天谴怎么办，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还西瓜呢。

“我看你像个西瓜！”

百里鸣在他摇椅下用力踩了一脚，摇椅猛地向后一倒，差点把陆之道仰面掀过去。

还是太闲了，得给他找个学上。

——

买好窗户纸，又按照遄飞的指示买了糖油糕豆腐脑柿饼花卷撒子等“区区一点有什么吃不完”的食物，百里鸣觉得自己像头拉车的牛一样回家了。

春云正在做午饭，看着这大包小包愣住了。

“鸣宝，你买这么多小吃干什么？”

百里鸣说:“不是我吃，我给……嗯，对，给那个小孩买的。”

春云看那纸包渗出的油都快滴下来了，摇头道:“都是些油腻的东西，那孩子还病着，叫他吃了不好吧。”

“没事没事，”百里鸣提着东西往自己屋跑，“他就爱吃这些东西！”

她的卧房在陆收隔壁，路过时候还往里探了一眼。

被她拿来当挡箭牌的小孩正睡着——也有可能是装的——要不就是又昏过去了，百里鸣想了想，挑出一碗甜豆腐脑放到他床边桌上。

“赶紧吃，听见没。”她对闭着眼的小孩说，“碗还要还给人家老板的。”

回到自己房间，百里鸣关好门窗，将各种食物上供似的一一摆好。

遄飞现身，道:“下次记得补我一碗。”

“好好好。”百里鸣说。

也不知娘给她的零花钱够不够供这位剑灵。

“说说吧，”遄飞边吃边提醒她，“什么冥府三百年？”

百里鸣斟酌着正要开口，遄飞又道:“老娘剑下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别想编瞎话，我听得出来。”

只能曲线救国了。

她没有说真话，也没有说谎，只是反问遄飞:“你见多识广，应该能猜到吧？”

遄飞一挑眉，“能。然后呢？”

“就是你猜的那样。”百里鸣双手合十拜她，“但是这件事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会遭天谴的！你也千万别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没喝孟婆汤跳了往生河了吗？”

百里鸣崩溃:“啊啊啊啊你别说出来啊！完了，天道要来制裁我了！”

“神经病。”遄飞翻了个白眼，咬了一口柿饼，“说出来就会遭天谴？谁告诉你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孩？”

抱头等了半晌，天上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咦？”百里鸣推开窗户去看，晴空万里，没有半点要落天雷的迹象。

遄飞阴阳怪气地学她方才的口气:“天～道～要～来～制～裁～我～了～”

“……”百里鸣道，“就是他！难道他骗我？”

“少自作多情了，天道那么忙，哪有闲心管你一只小虫子的死活？”遄飞说，“但那小屁孩也不算骗你，若知道的人多了引出乱子，天道就要收拾你了。”

“啊，原来是这样。”

百里鸣若有所思，想吃个糖糕压压惊，被遄飞一巴掌打在手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所以，你上辈子到底活了多久？三百年？”

“多一点点。”她两指比了一小截，“三百年是我当魔王的时间。”

“死后呢？冥府判官判你转世成仙了吗？”

百里鸣诚实道:“没有，被某个王八蛋仙人给否了。”

“说明功德还是不到位。可惜。”遄飞听到这里，叹息着摇头，“可惜。”

“也不可惜，”百里鸣倒是挺乐观，“我这一世好好修炼，弥补缺憾，死后成仙成魔都无所谓。”

遄飞笑了一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