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整,一辆不起眼的老式黑色轿车停在了向晨娱乐公司门口。
这是谢向晨输光他公司所有股份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司,以一个落魄员工的身份。
——他之前赌博欠下巨债,和人签了协议想力挽狂澜,最后却将整个公司都输给了对方。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谢向晨隔着雨幕朝公司方向望去,不出所料看见无数双看好戏的眼睛,锤了下方向盘:“这帮畜生!”
“哥,别在这上班好不好?我们走吧。”副驾驶上的青年合上老旧泛黄的书页,有些不安地说。
谢向晨忍不住看谢珉。
那是寄养在他家多年的弟弟,也是唯一真正理解支持他的人。
谢向晨想摸摸谢珉的长发安抚他眼中的担忧,忍住了。
谢珉虽然乖,却不让他摸他的长发。
不知道为什么,谢珉一直留长发,不是能扎小辫儿的短长发,而是能抵到腰窝那么长的长发,而且他不染不烫,也不会扎起来,就任由它披散,在他纤细的腰间辗转流连,谢向晨之前还打趣说,他像个古代人。
他没说的是,这头长发完完全全满足了他某种性癖。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头发都不让摸,碰下别的,岂不是要吓死了。
谢珉样貌出众他一向是知道的,比公司里的明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他也不是没起过那样的心思,只是后来谢珉跳级留学去了,那想法也就散了。
但他没想到,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一向胆小懦弱的谢珉却不远万里回到他的身边,支撑他,陪伴他。
他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值得被珍爱的。
“我一定会让你和爹妈过上好日子。”谢向晨郑重说。
“那为什么非得在这上班,换一家好不好——”
谢向晨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在这受辱难堪,冷笑说:“我会让他们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把股份夺回来的!”
他看向谢珉:“珉珉你要相信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再也不赌了,我还年轻,早晚——”
“嗯,我相信,可——”
太多的“可是”,谢向晨烦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扫了眼谢珉手中的书:“什么书这么好看?看哪儿了?”
从上车起谢珉就一直在翻它,也不怕伤眼。
谢珉翻回封面,似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轻轻抚摸过封面上五个凸起的烫金大字,像在爱抚旧情人的面庞,想找回被遗落在时光长河里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良久,他在谢向晨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中,慢吞吞说:“《基督山伯爵》,看到最后的地方了。”
“这么大了还看名著?”
听出谢向晨话语里的不屑,谢珉并未反驳,只偏头问:“你知道它是讲什么的吗?”
谢向晨在被酒色填塞满的脑子里艰难翻找,含混道:“好像是个男人被陷害入狱最后成功出逃复仇的故事。”
“不。”
谢向晨愣了愣,记忆里谢珉好像从未反驳过自己,更何况他也明明没说错,《基督山伯爵》就是那样一个故事。
谢珉说:“是讲几个社会渣滓犯下罪行,却名利双收,男主最后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得到应有惩罚的故事。”
“有区别吗?”谢向晨一头雾水。
谢珉只是换了个角度概括了同一个故事,而且居然用了“渣滓”这种戾气极重的词。
谢珉可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谢珉却摇摇头,并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替他整理领带:“哥,快迟到了,你快去吧。”
谢向晨情不自禁握住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说:“珉珉,等我。”
等我夺回失去的一切,让你过上好日子。
谢珉的目光停在谢向晨的手上许久,半晌笑说:“好。”
谢向晨就要关上车门,谢珉伸手制止:“我送送你。”
“快回去,下雨呢——”
“要的。”谢珉坚持。
“要送的。”
他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
-
送谢向晨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谢珉神色冷淡下来,转身说:“喊安保部门上楼。”
“啊?”正在堂而皇之议论谢向晨和弟弟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的员工们纷纷呆住。
“听不懂人话?那可以不用干了。”
他们看着谢家的养子、谢向晨的弟弟走上了董事长专属电梯,刷卡,启动电梯。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终于醒悟,一时瞠目结舌。
公司原董事长是谢向晨,谢向晨把所有股份输给了别人,别人自然是……新董事长。
只是这个别人,也是他们自家人。
“快,快去找安保部门!”
底下大堂里炸开了锅:
“是他啊!!”
“我的妈啊啊啊!!爆炸新闻!!”
“我完了我刚当着他面说他和谢向晨有一腿!!”
“等等那个对赌协议——养子谋夺家产??”
“woc……”
-
“您好,我是来感谢董事长的。”董事长办公室前,谢向晨作笑对新来的秘书说。
董事长在对赌协议完成后并未驱逐他,反倒应他的再三要求,在向晨娱乐给他留了个不低的职位,可以说仁至义尽,按照礼数,他该当面致谢。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他,听说他远在国外,事务繁忙,和他交接的一直都是他的律师。
谢向晨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因即将要见高层领导,心下充满了紧张。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说出这句,秘书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秘书凭良好的职业素养忍住了:“跟我来。”
谢向晨一进去,就看到了个有点熟悉的人影。
那人侧着身,似乎刚洗过手,正在用纸巾仔仔细细擦拭,他擦得太用力,手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红,应该是粘上了什么难以抹去的脏东西。
谢珉前前后后洗了三遍手,还是难受,干脆放弃不折腾自己了,他将揉皱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抽开椅子坐下,敲敲桌子,头也不抬:“坐。”
谢向晨后知后觉:“珉珉你怎么在这?!”
谢珉抬头:“你说我为什么在这?”
谢向晨怔住了。
眼前人仍是一模一样的眉眼,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温顺,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谢向晨猛地发现,他好像极少对上谢珉的眼,他面对自己时总低着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打量这双眼睛——疏离讥诮,上挑的走向,配上他过于精雕细刻的五官和削尖的下巴,让他平白多了分刻薄。
谢向晨从前入目的总是他微红湿润令人浮想联翩的唇,如今才注意到那唇有多薄,唇角锋利得像刀,那双眼睛硬生生将他面上的诸多秾丽艳色逼退,徒留凛冽的寒意。
谢向晨呆呆看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秘书:“董事长我先出去了。”
谢珉摆摆手。
谢向晨在这一声里如遭雷击。
“董事长……?”
他喃喃,突然眼睛赤红:“谢珉你玩儿我!!是你!!”
谢珉抬头看他,露出的那个微妙的、有些怜悯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居然才知道”。
谢向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他像只狂怒的野兽,就要冲过去殴打谢珉,却被蜂拥而入的保安制住了,挣扎着,仪态尽失。
门外好奇的员工不怕死地在张望,跟着保安一起涌进来的,还有听到员工议论意识到事情不对的小股东们。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们见这阵仗都慌了神,一抬头见上首坐着的是谢向晨的弟弟谢珉,表情立刻丰富起来。
“你个贱人!!”谢向晨眼里只有谢珉,怒吼。
谢珉道:“贱人?远在国外东拼西凑借你上亿周转挽救家业,是挺贱的。”
“借我?!你那根本就是在谋夺我家家产!!什么对赌协议,那都是你一手安排好的!!”
在场的股东不乏谢家的远亲近邻,谢向晨这话无疑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看谢珉的眼神,也逐渐微妙起来。
谢珉问:“是我逼你签的吗?”
谢向晨一噎。
谢珉说:“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干强买强卖的勾当,这种事,还是你们家比较擅长。”
他意有所指,谢向晨有一秒心虚,或许是意识到有人站在他这边,他无形中又有了底气:“你再花言巧语也改变不了你白眼狼的事实!!我家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现在反咬我们一口,你要脸吗?!”
“谢谢提醒,亲兄弟还明算账,我既然是寄养的,是不是该算得更清一点?”
“我父母对你不好吗?!”
“他们撞死了我父母。”
“他们也养了你十来年!”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撞死你父母,养你十几年,记得对我感恩戴德。”
“你!!”
“车祸要赔钱,侵吞保险公司赔款,强买强卖领个几岁孤儿伺候他儿子起居,是不是血赚?”
所有人哗然,有知晓当年内幕的股东下意识往后藏了藏。
“不是这样的!”谢向晨涨红了脸,不知为何百口莫辩。
《基督山伯爵》!那本被翻旧翻烂了的《基督山伯爵》!
脑子里谢珉说过的话在回荡:
——“讲的是几个社会渣滓犯下罪行,却名利双收,男主最后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得到应有惩罚的故事。”
——“看到最后的地方了。”
假的!都是假的!
这些年谢珉都是装的!
谢向晨肝胆欲裂。
见谢向晨一蹶不振,股东中谢向晨的长辈忍不住站出来劝道:“谢珉,你已经赢了,没必要这样,传出去太难听了,不像话,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毕竟是你哥哥,你不能不讲情分。”
谢珉瞥了他一眼:“讲情分?可以,他欠我几个亿,你不是他远方表舅吗?血亲,情分比我这个养子深,那你替他还,我也不用在这做恶人。”
“是不是皆大欢喜?”
那人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没人再敢为谢向晨说话,保安拖着破口大骂的他出去了,股东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尴尬地和谢珉道别,争先恐后离开,相约开小会探讨如何应对现在这种局面。
喧嚣如潮水般褪去,眨眼间,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谢珉一人。
谢珉伸手摸了摸摆放在书桌上的相框。
相框表面锃亮,不染纤尘。照片里,年轻儒雅的男人和气质出众的女人牵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三人笑时连嘴角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七岁,眨眼十三年过去了。
当年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所以时间和长大有它们的魅力,它们让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
虽然他更希望时光倒退,回到一切都未发生的那个时间节点。
但发生是个既定事实。
仇恨无须铭记,但恶人必将受到惩罚。
谢珉翻开《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页。
书的最后一句话,他早已谙熟于心。
——“在上帝指明人未来前景的那天前,人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四个字里面:等待、希望。”
他已完成了漫长的等待和希望,迎接他的将是新的等待和希望,即使他不知道等待和希望的是什么,但等待和希望本身,就有充分的意义。
他将最后一句撕下,缓缓对齐叠好,塞进衬衣口袋里,那是离心最近的口袋,似乎这个举动,就能令他的心,从此住进希望。
人要朝前看。
他将那本翻烂的砖头书丢进了垃圾桶。
这天夜晚,在和过去告别时,谢珉回忆起了很多快被遗忘的细节。
比如,车祸那晚,他爸爸的临终遗言竟然是——“珉珉,一定要留一头长发!”
谢珉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当晚睡梦中,他恍惚听到了时空变幻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