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云捧着脸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虽是木头铺就,丫鬟春兰看见后,还是立即塞了个软垫在慕卿云屁股下。
“谢谢春兰姐姐。”慕卿云甜甜道谢,说完又扭头放空。
三姑娘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吃什么,玩什么。
如此放空,不想吃也不想玩还是头一回见。
春兰想了一下,便坐她身边,轻声问道:“三姑娘今日怎么了?瞧着似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可是今日小厨房做的吃食不合胃口?”
慕卿云皱着小脸悠悠叹气。
“春兰姐姐,嫁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让爹爹和娘亲都很不高兴?”
昨晚爹爹回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她的爹娘虽然都在笑着,让她吃好吃的,可她就是能感觉到,爹娘很不开心。
她吃完饭抱抱他们,都没能让他们开心起来,反而让爹娘更难过了。
慕卿云很烦恼。
饭也觉得不香了,觉也不想睡。
嫁人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她想不明白,没人和她说过。
对于张家求娶的事情,春兰身为慕卿云身边的大丫鬟,她是清楚的。
张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三姑娘进去,如同入虎穴。
老爷夫人忧心难安,实在是正常。
春兰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与慕卿云解释,不是嫁人可怕,是张家可怕。
三姑娘,怕是不会懂。
“姑娘不必忧心,老爷夫人会解决好的。”春兰轻抚慕卿云的背,哄孩子一样,“想不想吃酥酪?我给姑娘做。”
听到有吃的,慕卿云的烦恼少了大半,她笑着点头,“要吃的,我要多点蜜,吃甜的。”
春兰没敢应这话。
三姑娘爱吃甜食,又控制不住自己。前些年差点把牙吃坏,还好发现及时,喝了不少苦药挽救回来。
从那之后,夫人对三姑娘的甜食控制的就很严格。
他们私下也不敢给,被知道了免不了挨罚。
“三姑娘,你忘了之前喝药喝哭了的事了?多吃蜜糖,你的牙又要疼。”
慕卿云想说自己不太记得了,她从来不记让自己痛苦不喜的事。只晓得糖甜,好吃。
但也明白少吃糖是为了她的牙好,请求过一次不同意的话,也没有闹,而是乖巧点头。
“我知道啦,那就正常的甜吧。”想了一下后又很肉痛的说:“也可以少一点点的甜。”
春兰被慕卿云乖巧模样软化了心,按耐住自己的手,没去捏一捏她软乎乎的脸,笑了一下喊夏荷过来陪慕卿云玩。
春兰是做酥酪的好手,做的又快又好吃。
奶香滑嫩的酥酪抚慰了心灵,有了好吃的,慕卿云暂时把不高兴的事情放在一边,开心的吃东西。
慕卿云小院里的四个丫鬟们,和往日一样,陪着三姑娘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外面的风雨,淋不到这一方天地。
此地永远欢声笑语,阳光明媚。
慕家其他的下人们,都忙活起来,为江悠然和慕卿云去山中道观做准备。
行李比较多,道观那边也需要安排打点,江悠然这两日忙的脚不沾地。
天已经黑下,平时准点到家的慕执今日却迟迟未归。
江悠然心中觉得不安,派人去工部询问,传来消息说是被陛下召见进宫去了。
如今边关无战事,制造司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陛下这么晚还把人留在宫里,实在是怪的很。
“夫人,三姑娘来吃饭了。”
周嬷嬷唤了一声,江悠然这才回神让上菜。
慕家人丁少,慕执无父母兄弟,他只娶了一妻,育有二子一女。
家里吃饭,基本上都是在一处吃。
不过那是以前。
现在老大慕卿澜和老二慕卿淮回来的时间都很晚,等不了他们,就让他们两回来自己吃。
慕执和江悠然带着慕卿云吃。
遇到制造司有事,赶不及回来,慕执会提前派人回家说一声,不让母女两等他。
今日慕执没回来,也没有派人传话。
眼前的菜色全是慕卿云爱吃的,但她有些食不知味。
她感觉得到娘亲的情绪,也跟着觉得不安。
江悠然注意到的时候,慕卿云正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卿云过来。”江悠然懊恼自己在慕卿云面前没藏住情绪,让女儿察觉到跟着她一起难受。
她招招手,收获了一个软软的拥抱。
慕卿云紧紧抱着江悠然,有些不安的在江悠然怀里蹭了蹭,然后安静的不说话。
江悠然搂着女儿,看向屋外漆黑的夜色。
“卿云别怕。”
……
宫中灯火通明,禁军守卫森严。
庄重肃穆的殿宇,在夜晚更显沉肃,仁德殿内慕执坐立难安。
帝王姿态闲散倚在坐榻上,瞧着慕执神色严肃,不由笑道:“慕大人如此拘谨做何?只是话一话家常,说一说家中小辈,放松些。”
慕执苦笑,低头应是。
“朕没记错的话,你家卿云今年十七了吧。早已及笄,可曾许人家?”
慕执眼皮一跳。
张家是张贵妃母家,他家看中的旁支公子,要求娶卿云,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眼下明知故问,事出反常。
慕执斟酌道:“小女幼年因高热落疾,臣与夫人早已决意让小女在家中,养她一世,并未想过将她嫁人。”
永宸帝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慕执心提了起来,脑子里快速盘着刚刚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爱卿啊。”永宸帝轻叹一声,打断了慕执的思索。
“父母终会故去,兄长总会娶妻。你当真觉得,你家卿云能安然无忧,在家一世安稳?”
慕执从不敢保证。
可不管怎样,比让女儿嫁人要好。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心思去想女儿未来如何能真正安稳。
皇帝的关心没有让他感到喜悦,反而是涌上无尽忧心。
下一瞬,永宸帝的话,让慕执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朕的外甥崔故,与你女儿年纪相配。既然男未婚女未嫁,朕今日便下旨赐婚。”
慕执人都傻了。
崔故此人,上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手握重权,不仅有军权能调兵遣将,还兼管稽察司,百官皆在他的监察之下。
年纪轻,下手却狠,心肠硬。
在崔故那,没有人情,只有犯没犯错。
刚接手稽察司的那年,崔故查一桩贪腐案。查到了上京府尹崔大人的头上,这人和崔故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按着辈份,崔故要唤一声七叔。
崔大人听到风声,收拾行囊要跑。
谁知刚出城,就被城门上射出的一支冷箭,穿透身体,当场死亡。
崔故一袭黑甲,手挽长弓,立于城头,冷眼看着下方。
仿佛死的只是一只蝼蚁,而非他需要唤一声七叔的人。
慕执此前虽也会觉得崔故心狠手辣,不通人情。可监察百官,正需要这样没有七情六欲,心黑手狠的人来做。
他完全理解崔故的冷与无情。
偏这位崔将军,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自己,完全的隔绝旁人,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嫁的。
尤其是他女儿性子,太过纯真,又不通计谋心无城府,更应付不来崔故这样的人。
万一心直口快,惹了对方生气,他都不敢想后果。
慕执额头冒着冷汗,起身跪地,“陛下,臣的女儿实在是不适合……”
“朕觉得适合。”永宸帝稍微坐起身,“莫不是爱卿嫌弃朕的外甥口不能言,想要拒婚?”
慕执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不容置喙。
找他来,不是商议,是通知。
崔故少年时从边关回来突然不会说话,但上京没人敢议论此事,更不敢说崔故是哑巴。
说实在的,在慕执看来,崔故不能说话这一点,根本不是他拒绝的点。
他想拒绝,完全是崔故的性情和处事方式。
张家逼婚,慕家还可以拖一拖,想办法离开逃避。
皇帝赐婚,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崔故那样的人……
慕执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视死如归的叩首,声音沉沉,是父亲对女儿倾尽所有的爱护。
“陛下,请看在臣曾立过些功劳的份上,允许臣辞官,带着妻女离开上京。”
永宸帝无声的看着跪在地上恳求的慕执。
这个臣子,是他见过最奇怪的。
从不攀附,不邀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藏拙。
当初边关一战,若非慕执造出兵器,力挽狂澜,盛朝会是另一番光景。
如此功绩,慕执却隐去身影,弱化自己的存在。
从未拿此事出来邀功请恩,永宸帝一直在想,慕执是真的不在意权利地位,还是所求的东西更大。
如今,他确定了。
慕执是真的不在意权利地位。
竟然拿此事,求辞官隐居,只为避婚。
永宸帝轻笑一声,“爱卿带妻女离开,儿子呢?既然不喜欢做官,那朕下旨,让慕氏族人,永不可为官可行?”
慕执匐的更低,恳请道:“陛下,臣愧对女儿,让她幼年遇险,因此患疾。臣起过誓,此生不惜一切,也要保卿云无忧。恳求陛下,成全臣吧。”
看着地上的人,永宸帝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动容。
慕执低着头,没能抓住。
他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不容置喙,冷硬的命令。
“不嫁,就是抗旨。”
抗旨不遵,满门抄斩。
慕执清楚抗旨的结果,心颤了颤。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可再言说。
他艰难起身,满心都是对女儿未来的担忧,身心不稳,险些跌倒。
永宸帝看不下去慕执一副要死的模样,难得软下些语气。
“朕和你保证,不会让你女儿出事。”
这不仅是一句简单承诺,而是护身符。
身为帝王,打一棒子再给甜枣的权术,信手拈来。
慕执弯了弯腰背,依旧半死不活,“臣谢陛下。”
永宸帝总觉得慕执不是想谢他,而是想骂他,甚至是想打他。
不过碍于身份,没有行动。
身为皇帝,永宸帝觉得自己已经对慕执够好,旁人可得不了他的承诺。
这样一想,永宸帝瞧着慕执的死人脸有些来气,怕忍不住罚人,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吧。”
慕执像个提线傀儡,拱手告退。
永宸帝看着慕执踉跄的背影,又升起一些恻隐之心,叹了一声后,终归还是没有喊住人。
赐婚的圣旨,跟着慕执一起回府。
江悠然和慕卿云见到慕执,没来得及高兴,就匆匆跪地听旨。
此时慕卿澜和慕卿淮还没有回来,但并不妨碍宣旨太监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婚为人伦之首,承庙宇之重。兹闻工部制造司郎中慕执之女慕卿云,温婉出众,性行温良,品貌双全,雍和粹纯。镇北将军崔远舟、长公主李妤之子崔故,卓尔不群,骁勇善战,文武并重,二人适龄相配,品貌相称,天造地设。今赐婚于二人,结为夫妻。着钦天监择良辰吉日,着礼部备礼,吉日成婚,钦此。”
宣旨太监读完圣旨,将其合上,双手奉着,“慕大人,江夫人,三姑娘,接旨吧。”
慕执手伸过头顶,接过圣旨。
一旁的江悠然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没有一点真实感。
好好的,怎么陛下会赐婚呢?
宣旨太监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回到屋里,看着明黄圣旨,江悠然来回摸了好几遍,似乎确认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摸来摸去都在,她心沉谷底,不由两眼一黑。
慢一步,步步慢。
躲了张家的虎穴,又要进崔家的龙潭。
崔家不比张家,这崔故是陛下最疼爱的外甥,脾性还冷的吓人,浑身的血性杀气,她的卿云在崔故那,能活得了吗?
偏偏这次是皇帝直接赐婚,他们躲都躲不了。
江悠然想不明白,她女儿好好的在家里呆着,怎么这么多人惦记啊!
慕执和江悠然夫妇二人被赐婚的圣旨打的措手不及,二人无暇顾及其他,关起房门商量对策。
慕卿云也是一脸懵的被春兰带去院子里睡觉。
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已入睡,今天晚了许多,感觉脑袋都沉闷不少。
洗漱完的慕卿云躺在柔软的被子里,水润的眼睛里充满不解,她有许多的问题问春兰。
“陛下都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会赐婚啊?爹和娘又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还有……”
慕卿云皱着脸想了一会,终于想起名字,“崔菇又是谁?为什么我和他天造地设?”
说完又小声吐槽一句,“他的名字真奇怪,是喜欢吃蘑菇吗?”
春兰摸了摸慕卿云的鬓发,沉默片刻后挑了最好回的道:“不是蘑菇的菇,是故,故人的故。是崔故崔将军,三姑娘未来的夫君,还是记着名字的好。”
即便是春兰,对崔故也有所耳闻。
她没想到没了张家的婚事,竟然会有崔家的。
这位可是更不好相与。
光她听说的关于崔故的事迹,都忍不住打颤。
这位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真煞神。
这样的人,竟然会成为三姑娘的夫君。
她怕慕卿云后面会叫错名讳,再惹得崔故不快,又专门强调了两遍,
“三姑娘千万记住,是故不是菇。不是蘑菇,是姑娘你未来的夫君,千万别叫错了。”
慕卿云有好多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还多了一个问题。
不是蘑菇是夫君。
夫君……是什么东西?
她又问了春兰。
然后听到春兰和她说:“就是像老爷和夫人那样,老爷是夫人的夫君。”
慕卿云似懂非懂,记住了夫君是爹爹那样。
她太困,没在这个会让爹娘都不高兴,也让她烦恼的事情上深究,没一会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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