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借问一下。”

念念叨叨地在铺门外晒着瓦罐的女人被街上一个温润恬美的声音勾住,抬起了头。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位文庆永?”

那声音的主人罩在浅蓝裙围里微微颔首,女人只看得到那眉目,却也惊了,想自己是遇上了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文......庆永?”女人有些想不起来了,明明是有印象的。

“是啊,文-庆-永。他家是在这附近的,对吗?虽说他也许不常在家。”圆润的沾了蜜一样的字字句句。

“我好像...啊,莲生,莲生!”女人对着院里一阵喊叫。

“啊?怎么?”院里人回话。

“文庆永,文庆永这名字你听过吗?是住在附近的吗?”

“啊?!不就是那个文班主的名字啊,男寺党派的头儿啊。”长得细长的女孩走了出来,“谁问起啊?”但见一纤盈秀丽的女子,就算罩在一身朴素的衣衫下,也美得让人忘了怎么说话,“你是......,他......他们住的院子就一直往那儿走,过道小桥能看到的唯一悬着绳索的院子就是。”莲生手指着方向,眼睛一直不受控制地打量着那女子。

“哦,我知道了,谢谢。”那女子张望了一下,回头向两人致谢,然后像风里的桃花悠然远去。

“不客气。那......那个......母亲啊,你说,我怎么就不能长得有她一半好看啊?那样就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了吧。”

“恩~~~我说你瞎想什么呢,你命就该这样。天底下长那么好看的女人啊,不是生在皇宫里的,就是妓女。你想当妓女啊?死丫头,回去洗衣服。”

“当妓女有什么不好?弹琴跳舞,漂亮衣服,还不用被你这样的母亲呼来吓去。”莲生跺脚转进了院里。

贞香一路舟车辗转,终于找到了父亲的住所,自小跟着父亲的男寺党派四处演出,却一直记得幼年常跟父亲住的那个院落,对于漂泊的艺人,有个返航时的停靠的地方,那便算是常人口中的“家”。记忆经年犹在,可记忆里的东西却好像换了一付模样。

空荡的院落,墙角结了青苔,院子中空悬绳,地上还留着些坐垫。

“真的是这里?......”

“呦,这是谁啊?”

贞香回头,收了裙围,看着面前一身白衫的瘦长男人,“~父亲。”眼泪开始打转。

“彩英?!是你。我的彩英!!”男人走近了拉着贞香的手仔细打量着,“真的是你啊!我的彩英。我的女儿!!”文庆永抓着贞香的肩膀,热泪盈眶地说着。

“父亲。彩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爹都好,都好。”

“呦,这是哪儿来的女人呀?”

“哇,班主,想不到啊。哈哈哈。”

一行人零零落落地进了院子,一边收着吃饭的家伙,一边眼睛盯着院里的女人发直。

“彩英?!”修长俊秀的男人手里还持着大令1,惊喜的神情不亚于文父。

贞香看了一眼这男人,无动于衷。

“彩英,你没有变,啊,不是,最后见你,你才这么点大的小姑娘,现在......”男人窘迫地说不出话。

“彩英,这是你诚焕哥啊,这么多年还是这副愣头青的德行。”文庆永带着点热切地说。

院里的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笑起哄。

“诚-焕?”贞香看着那些陌生人对自己投来的好奇眼光很是不舒服,“你好”,她只想跳过这些无法适应的寒暄,模糊的记忆,而且她真的很累了。

“好。”

“原来是班主的女儿啊。这么多年你爹都把你藏着,看都不舍得给我们看一眼。原来,真是个大大大美人啊!”

“就是啊,班主,每年都偷偷跑去看彩英,不带我们。我是你秉成哥哥。”

“我是戊道哥,叫一声嘛。”

“呵,难怪班主老说我演得丑死了,原来......彩英姐姐,不如什么时候教教我啊。哈哈哈。”

......

“去去去,一群不三不四的猴崽子!滚回房里去。”文庆永扬起眉毛怒呵。

“咱本来就是下九流的人嘛。”

“还说?!”

“好了,好了,都进去!彩英,你累了吧,我去帮你收拾个房间。”闵诚焕不等贞香阻拦就急匆匆地进去了。

“彩英,快进屋里。我们也是前两天回来的,真好,不然谁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的,能在这儿留几天啊?”


久别的父女两在劳碌的闵诚焕收拾干净的房里聊天。

“这么说来......”文听了女儿简述的遭遇,暗自叹了口气,“哎,总算好,我的彩英自由了。好,好!”

“父亲,女儿只想回来看看您,现在知道您都好,就够了。”

“怎么?你是有别的打算?”

“毕竟这么多年都在教坊,虽然厌恶了那些两班商贾的欺蔑的嘴脸,但我只是弹琴,不问对着谁。现在,离开了那里,自由了,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

“那就先别想,留下来,这里还是你的家啊,哎~当年爹怎么也没能留下你,心里知道亏欠你啊,就怕你受委屈,也知道你受委屈了。”

“父亲,您千方百计劝过我的,是我自己选择了要走。”

“不是你。是命啊。如果你娘不是琴妓(注:当时可怕的阶级制度,注定地位地下的人世世代代不得翻身。妓女的孩子也是妓女,所以那些为凡尘之人动心的艺妓,不但自己一生悲哀,也为自己的孩子写下了注定悲哀的人生。《黄真伊》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我救出了你娘,如果我不是这下九流的艺人,孩子啊,你又怎么会非去不可呢。我也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你才那么丁点大的女娃娃,我就得带着你满朝鲜地跑,一大班臭男人,实在也不合适啊。不然......”

“父亲,我没冤过谁,我们的命不都是这样不由人的吗?但只要心还是自己的。别人怎么看我,与我无关。”

文庆永看着女儿平静的脸孔,眼睛里透着的倔强,无声地笑了一笑,“有时候啊,我就觉得你跟你娘一样,脾气比老爹我的都硬。所以,才会活得更苦啊。”

看着父亲粗糙的脸上泛起的忧伤,贞香没有说话,她从来都只能在琴声里见到母亲那时的模样。

“好了,爹不能再说下去了,我的彩英累了吧,休息一下。放心,那帮小崽子不会打扰你的。”

“他们要敢靠近一步,我就让他们今后也甭演女人了。”闵诚焕站在门口,说话仿佛和贞香已经很熟络的样子,“安心休息吧。彩英。”他微笑地带上了门,然后跟着文父离开了。

贞香这才又能安静的一个人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多富丽堂皇的居所,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忘记在陋室里听着雨点敲打屋檐,听着风声呼动每一块木板的声音,可她真的已经离这一切太遥远,又一下子闯进了这一切她曾思念又思念的场景。

天又黑了,没有琴声,没有两班们把酒寻欢的闹声,没有教坊里让人悲哀的逢场作戏的笑声。她不曾不寂寞,但却没曾让心感觉到,可她现在打从心里知道自己的孤单,原来寂寞是因为有人让她思念,还有思念......

画工,抱歉我不是个能帮你解脱困苦的人。也无法让你诉说你心里全部的痛。我只是个卑贱的什么也不是的小女子,只能对天祈祷,乞求它庇佑着你,带你平安地走出那些恩怨纠结。乞求它能听见你的苦楚,伤痛和眼泪。乞求着,你能被保护着,被一个能替你挣脱苦海的人......你要幸福啊。让苍天告诉我,你会一直幸福吧,那我,便是在风吹雨淋里,心也感觉被温暖着。

蝴蝶坠子不知怎的,从矮柜上的包袱里掉了出来,‘啪’一声落在地上,疼的是贞香的心,迅速地捡起来,手指抚摸着微凉的坠子,好像它也会痛一样,阖着眼睛,按在心口。眼泪,怎又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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