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伽倻琴聲已經許久不曾在東翎閣響起,此刻,或是因為生疏,或是出於無心,尹善胤撩撥著琴弦,琴聲晦澀,猶如嘆息。

“他們都還沒到?”她止了弦動,把琴放到一邊,終是罷了。

“是的。小姐。可能......”

“好了。沒你事了。下去吧。”她沒想聽任何人的解釋。她站起身看著腳邊沉靜幽深的‘離殤’,想起第一眼看到的文彩英,那個略施粉黛的素衣女子,說不上為甚麼,她從那一眼就覺得自己被甚麼東西勾住了。好像咬了釣鈎的魚一樣。心裡裝著她。

知道那條魚的感受嗎?痛苦?不。首先是快樂的。等到明白自己走不了了,才開始慌張。知道牽引你的人註定不能同你徜徉在同一池江水裡。

“所有人都想著有一天我能成為你那樣的女人。所有人都以為我想像你一樣。為甚麼?!”

人為甚麼會為一個人心動?明知道不可能也要牽掛著。

人為甚麼又要再遇到另一個人?他讓你喜歡,所以也讓你更恨自己。

她已經聽徐潤的吩咐,畫了無數片葉子,沒有哪一片看上去能稱得上‘栩栩如生’四個字。

她懊惱地將畫紙全扔了,原來,只有將它們由空中拋散飛落的時候,它們才好像真的葉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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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晚吃得太暢快了,徐潤睡著的時候都笑出聲來,贊嘆著‘恩~~菜泡飯好好吃哦~~’,好像撐船一樣,‘他’富於變化的睡姿已經讓被褥整個被‘划’到了房間的正中央。

打個哈欠,伸一個懶腰,揉揉眼睛,慢慢看清了周圍的一切,漸漸清醒過來,發覺這地方怎麼有些不大對勁,有些陌生。徐潤撐起胳膊,打量了整個房間,忽然看見邊上還有一床被褥,地上散亂著的盡是些女人衣服。“啊!!!!”‘他’條件反射拉被子遮住自己,不過發覺自己還完好地穿著昨天那身衣服。

“畫工,怎麼了?”門外是貞香的聲音。

“貞香?!”徐潤感覺安心一些,又躺倒了。

門拉開。貞香探出臉來。“聽見你大叫,所以過來的。你還好吧?”走近了一些。

“貞香,那......是怎麼回事?”徐潤指指地上的衣服。

“哦,是吉賢演出時候穿的,他有些亂,沒記得收好。”貞香邊說著,邊把衣服折起來,放到一邊。

“吉賢?”剛醒過來,徐潤還需要點時間把昨晚的記憶找回來。“哦~~~~像女孩子一樣的那個。”

“是。”貞香看著徐潤剛睡醒的朦朧樣子,笑了。“記起來了嗎?”

“恩。”徐潤邊點頭邊爬出被窩,“但是,我怎麼在你家睡著了啊?”

“我想你昨天跑了一整天大概是太纍了吧,飯吃著吃著你就睡著了,也不好送你回去,就讓你在這裡將就一下了。”

“是這樣啊。”徐潤回憶著,沒甚麼具體印象,不過還是覺得自己太丟人了,“唉,我真是的。”徐潤好容易站了起來,整理著凌亂的衣服,但就是越拉越亂,“吉賢是睡旁邊的嗎?我睡得甚麼都不知道了,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擔心,感覺怪怪的。”徐潤尷尬地笑著。

“沒辦法呀,這裡就只有幾個房間,和其他人一起也不合適。又沒法讓你到我房裡,末年和我住那兒。別擔心了,吉賢是可以相信的人,他不會發現的!”貞香細心地幫‘他’整理著衣裳,那些褶皺都變魔法一樣地消失了,她看著徐潤圓溜溜的眼睛,溫柔地一笑,“好了。”

“小姐。少爺他沒事吧?”末年不知甚麼時候站到了門口。

“沒事。”貞香回她。

“喔~我知道了,原來少爺是不會穿衣服啊。那不知道沒遇上您之前,都是誰幫他穿的呢?”末年大概是跟著曹克辰學得越來越不知分寸了,說完就捂著嘴笑了起來。

徐潤羞紅了臉,沒法辯駁,氣鼓鼓地嘟著嘴。

“末年。”

“少爺別生氣。末年知道,您只跟我家小姐撒嬌。”

“末年!!”貞香來不及說她,這小丫頭早就跑開了。貞香無奈地看著徐潤,“也不知道她怎麼變那麼皮了?!”

“還能因為誰呢?!”

貞香也心知肚明,但她不想再扯下去。“去梳洗下,吃飯吧。都已經大中午了哦。”

“啊?是嗎?原來我睡那麼久了啊。”徐潤又伸個懶腰,笑嘻嘻地,這一覺,睡得還挺安穩的。

曹克辰坐在院裡,透過支起的窗子看著徐潤帶著笑意的側臉。

有些事,不能不信那是註定的。

他推著徐潤去找的女人,居然是自己一直不敢去面對的她。

文彩英站在門邊,眼神不經意地與他相會,沒有刻意回避,只是出於禮節地頷首,轉身,連背影都叫人留戀。

“曹先生,您有甚麼事就請說吧?太晚了,有些不方便。”貞香披著裙圍,站得遠遠的,側對著他。

“實在抱歉。讓你這麼晚出來。實在,也只能如此。”他苦笑著,只能悄悄打量著她冷漠的樣子,“還給你吧。這一次是真的。”

貞香看他,不解地。

克辰攤手,是那條紅綢發帶。

“您不必帶在身上的。它對我,早已不重要了。”

“那就行行好。把它從我身邊帶走!”克辰笑,“因為欣賞徐潤,所以自說自話地把他喚作‘兄弟’。是藏著很多秘密吧,讓我看不懂,但我也無須懂得。重要的是,你和他,他和你。也許,是上天給我贖罪的機會吧。”

“小女子或許看不清很多事,但至少知道那是您的恩情,才讓我活著,遇到那個我一直在等待的人。甚麼是錯,甚麼是對,我不能說清楚。但‘贖罪’二字,又是從何而來?!”

克辰點頭,“現在也知道,說這兩個字是抬舉了我自己。但,實在是積蓄了幾年的悔啊。對不起。接受這一句,就當是讓我放下了一件心事。”

貞香懵懂地看著曹克辰。

“收回去吧,即使你不在意了。”克辰貿然牽過貞香的手,把不屬於他的,重還給她,“再沒有人需要知道我是那個人了。幸福吧。不管發生甚麼,都不要放手。一輩子,我做定了你和他的媒。”握緊她的手心,仍像個十足的偽君子,但這一次一定要說到做到了,即使會像瘋了一樣。

昨夜那翻話,烙在他心上,潰爛的傷口,讓他還有些虛弱。

不過是放手罷了。最輕而易舉的事。

不過是女人罷了。最垂手可得的東西。

他的眼睛在笑,嘴在笑。

我才不是那種煩人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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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芫夫人府上,聚集了一眾工匠,盡是朝鮮八道來的能巧之士。白日他們只能琢磨著魯班之計,只有待到晚上才能動手,且必須如偷兒一般,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徐潤和貞香互看一眼,以為是來錯了地方。

“管家,怎麼一夜之間府上來了那麼多人?他們是做甚麼的?!”徐潤拉住匆匆走過的老管家。

“噓。”管家制住徐潤,環顧左右,緊張地壓著聲音說:“是小姐請來工匠,可別讓夫人聽到了,是要造出一個春天呢。”

“甚麼?!造出......春天?”徐潤又同貞香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很睏惑。

“兩位。小姐早上吩咐了,往後這幾天,她著實無暇學藝了,二位自便吧。酬勞,小姐還是會照付的。二位要有甚麼不便,也儘管跟小的們開口。”

“哦,有勞了。”徐潤拱手。

管家離開。

“看來尹小姐為了夫人真的是費盡心力了。”貞香看著那些工匠扛來扛去的那些沉重木頭,工程之浩大,況且就在夫人的窗外,想要不被察覺,實在不易。

徐潤也有一樣的憂慮。尹善胤怕是早想到了吧,或許也實在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只好裝做不知道,奮力地試下去。

“我要去看望夫人,別讓她察覺才好。”

“恩。那我,去找善胤...小姐,看能幫上點甚麼。不想袖手旁觀啊。”

“恩。”

互相告備之後,才分了道。

徐潤在東翎閣找到了尹善胤,她沒做別的,只是心不在焉地塗抹著一張又一張的畫紙,然後怒氣衝衝地揉作一團,丟到一邊。

“上好的畫紙,那麼輕易丟掉,不覺得可惜嗎?”徐潤悄悄地從她背後出現,把紙團撿起來重新攤回桌上。

尹善胤用不溫和也不霸道的語氣問到,“你來了?!管家他沒跟你說嗎?”

“說了。‘自便’啊。所以來了這裡,看你怎麼樣了。不是又不准了吧?!”徐潤從她手上拿過畫筆,在滿是墨痕的紙上畫起了蒼松。

尹善胤退到一邊,打量了徐潤一番,“你昨天不是洗衣服去了嗎?怎麼今天還穿著這身?!”

徐潤笑而不答。

“我知道。沒時間嘛。年少風流嘛,有時間也留著會佳人吧。”善胤陰沉地瞥他一眼,看他那春風得意的樣子,也知道是和誰一起來的。

“有些事呢,不需要你多費心。你請來那麼大一幫工匠的事情,能不能說說清楚呢。如此大興土木,不是甚麼輕而易舉的事呀,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達成的。真的別無他法了嗎?”徐潤擱筆,紙上的蒼松不畏疾風屹立在雲深處。

“能想到的我都想過了,還是只能這樣。只要找來更多的工匠一起動手,就快了。”

“有想過用畫的嗎?”

“你教我的時候我就有想過了。可一想還是不對,畢竟紙是平的,定死的,縱使再逼真,只要屋裡的人頭一扭,就能看出破綻,再說了,任何時候都一塵不變的東西,莫非你要畫它百千張,趁人不註意就換一換嗎?!”

徐潤看著尹善胤,一聲不吭,思索著。

“怎麼樣?沒轍了吧。”

徐潤皺著眉頭,瞪著眼珠,還不放棄。

尹善胤無奈地笑了,“謝謝你的這份心,比那幫盡說廢話的清國人好多了,甚麼‘心病還需心藥醫’的,都甚麼時候了。”

“彩英啊,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外邊挺吵的,發生甚麼事了嗎?”

“沒有啊。夫人您怕是做夢了吧。”貞香幫夫人按好被角,假裝若無其事。

“不是。你聽,你聽,腳步聲,好像有人在抬甚麼重東西,來來回回地。”夫人不信。

“喔。您說這個啊。”貞香努力編著故事,“是......收成啊。”

“甚麼?”

“秋天了,田裡的麥子啊,樹上的果子啊,這些東西吧。”

“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這裡了,哪兒來的甚麼收成啊?彩英啊,怎麼,連你也騙我?”

貞香一緊張,皺著眉頭,“不是。我怎麼會騙您呢?外邊的確是這些東西沒錯,不過,我剛才也沒問清楚,只是想當然地說了。不如,我這就去問問管家,給您個滿意的答復?!”

“不必了。彩英,你去把窗子打開吧。”

“啊?!”

“怎麼了?!不想還是不能?”

“夫人。天太涼了,郎中說了您不能......”貞香只能繼續一個接一個地扯著謊,她已經不敢看著夫人的眼睛了。幸好侍婢的匆忙到了,竟然替她圓了謊。

“夫人,太妃娘娘差人來探望您了。還送來了不少東西。都放在外邊了。”

“太妃娘娘?!”夫人看了一眼貞香,“原來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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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善胤看著徐潤一聲不響地在紙上畫了又畫,然後拿到陽光下不停地比對,她不懂那是在做甚麼,但很明顯的,現在問是不會有結果的。

尹善胤剛才的話提醒了徐潤,不是所有話都是平的,有一個人,也只有那個人做到過,檀園-金洪道,離開漢陽前的最後一場比試,題為《鬥》,他出其不意地扳回最後一局,那幅在光影變化中變活的《摔跤圖》,使得坐莊的大行首金朝年把那些不義之財都輸盡了。

那是用的甚麼法子,是同種色彩利用不同的深淺層次,在光線照射方曏不同的時候,顯現出了變換的陰影。

現在徐潤要想出的,不僅僅是怎麼才能做到老師能做到的,還要想出怎樣透過紙背也得到一樣結果。可惜,‘他’連第一步都還沒能實現。

“畫工。”貞香也尋了過來,她踏到門前,身子擋住了光線。

徐潤頓筆。

貞香以為自己妨礙了‘他’,正要道歉離去。

“別動。貞香。我知道了。”徐潤也不說清楚,害貞香只能聽話一動不動地站著,徐潤眯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貞香。“就是這樣。”‘他’興奮地說著,換了張紙,畫起了貞香。

尹善胤遲疑了很久,才不得不打斷,“雖然我不是太清楚你要做的到底是甚麼,但是,現在應該不是畫美人圖的時候。”

徐潤不管不顧,帶著笑容,落筆如有神助。

“成了!你看,跟老師畫的一樣。”

的確,畫紙上的人在光影變化時跟著有了變化。

“你怎麼做到的?!”尹善胤也覺得神奇,好奇地湊上去問。

“我也不知道。貞香!”‘他’開心地說。

“畫工,那接下去要做甚麼,想清楚了嗎?!”貞香溫柔地提醒。

“恩!我想我知道了。但是......這畫是要正面......”

“換桃花紙啊!”尹善胤已經明白了徐潤的意圖,“光能透過去,顏色的深淺從哪面都能看出來了啊。”

“但是......不應該是相反的嗎?!”

“再試試不就知道了?”

“恩!”

貞香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徐潤畫畫時候專註的神情,還有尹善胤-是她不能不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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