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我兄弟怎麼樣了?吉賢他怎麼樣了?”閔誠煥徒勞地拽著連連搖頭的郎中,“您這算是甚麼意思?!他只是受傷了你都醫不好,你他媽的還算甚麼郎中!!!”閔誠煥掐著郎中的脖子把他按到墻上,好像一隻紅了眼睛的孤狼,咬牙切齒地發出低吼聲。
“好了。夠了!”曹克辰衝上去把閔誠煥拉開,寺黨的其他人也紅著眼睛過來穩住他,“哥,別這樣了。”
郎中死裡逃生,摸著脖子一下跌坐到地上,嚇得魂不附體,“趁他還沒有斷氣,問問他還有甚麼心願未了吧。”
“你說甚麼?啊?你他媽的!”
“你就少說兩句!”曹克辰把錢丟過去,打發了郎中,“他也沒說錯,你過去看看他吧。發瘋有甚麼用。他還活著呢!”
閔誠煥不住地點頭,“吉賢。”他撲到了一旁樹蔭下,看著一臉蒼白的吉賢,無力地跪下,“吉賢,你聽到了嗎?是哥啊,別睡了。別睡了。”
“......哥。是......你嗎?”吉賢睜開了眼睛,聲音幽弱,嘴唇只是微微地動了,看著像在微笑。
“你們知道吉賢那傢伙是怎麼了?怎麼會?怎麼會-突然-尋死呢?”曹克辰在幾尺外,抱著雙臂,站在長吁短嘆的寺黨其他人裡面,努力想讓自己錶現地像個局外人,可他問完話還是不禁心痛了,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怎麼就......
“就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了,又怎麼能讓他變成現在這樣子......”
“他從來都跟別人不大一樣,進寺黨以來,也只有跟誠煥哥好像親兄弟那樣親。實在是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
“難怪閔誠煥會像瘋了一樣。”
“吉賢。哥在這兒。你小子給我撐下去,知道了沒?!聽到了沒有?!”閔誠煥看到疊好了枕在頭下吉賢頭下的自己的白衫已經被血沁透了,“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嘛!”閔誠煥顫抖地吼道。
“......哥......看不......看不到你了......太陽。太......陽好亮啊。”吉賢轉曏一側,眼裡一點光也沒有,“雪。好冷啊......哥......”吉賢笑著,像平時一樣,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吉賢。”閔誠煥一手拉著吉賢顫抖地伸曏空中的手,一手摸著他的臉,“你這是要哥我怎麼辦啊?!你這小子。為甚麼就會做這種叫人擔心的事情?”閔誠煥厲聲責備著吉賢,眼淚卻不停地掉了下來。
“不要......變-變成......”吉賢的手突然僵了,卡住閔誠煥的手腕,嘴唇虛弱地蠕動一下,慢慢合上,再沒有說下去。
“吉-賢?!吉賢!!醒來啊!!!!你要我怎麼曏他們交代啊?!吉-賢。混蛋......”
閔誠煥抱著吉賢漸漸沉重的身體,顫抖的,一直顫抖著。
“為甚麼?到底是為了甚麼?”
曹克辰把吉賢的屍首從閔誠煥懷裡扯走的時候,閔誠煥一直這樣痴痴地問著。
“他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節哀順便。”
“他連生日都沒過過幾個。他也不曉得自己是哪天生的。不曉得爹媽是誰。他大概十六,十七,也許十八......”閔誠煥絕望地笑出了聲,聲音凄厲的,他搖頭,“他管叫我哥,我又知道他甚麼?!”
“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選擇了自己的人生。”
“人都死了還有甚麼‘人生’?”閔誠煥神情恍惚。
“他死了你還沒死啊!你都這樣了,你要你別的兄弟怎麼辦?!”曹克辰抓住他衣襟搖晃著。
“我都不曉得自己要怎麼樣。”閔誠煥推開曹克辰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環視著其他人,“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甚麼也做不了。我甚麼也不想做。”凄厲的笑聲,“你們該怎麼辦怎麼辦吧。我不干了。不干了。”他用力地甩著沾染了鮮血的雙手,跌跌撞撞地往後退。
“喂。閔誠煥。你給我站住!!”曹克辰抓著閔誠煥手臂。
“滾開!!”閔誠煥好像被尖刀扎到一樣,一下子彈開了,威脅地看著曹克辰,“別跟著我!!我不想看到你。”更強硬的語氣,“我不想看到你們,我不想看到你們所有人!!”他已經沒有一點從前那個閔誠煥的樣子。
沒有人去追他。
吉賢還靜靜地躺在那裡,像睡了一樣。枕著滿地的暗紅血痕。臉還是一樣,嘴還是一樣,眼睛,也還是一樣。
再沒有那麼美麗的東西自雲端墜落下。像一隻折翅的蝴蝶,還是那斷足的青鳥......
幾刻鐘之前,還是無可比擬的動人模樣-
站在懸空的繩索架上,風鼓動著他的衣袖,天也邀他飛起來,再高一點,他就能悠然地揮一揮羽翼掠過連綿的青山。
他的長發在飛,騷動著素凈的雲天,淡紅的唇間,綿延出一抹與世無爭的孩童般的笑容,看著腳底下那個愈見渺小的世界-究竟要多小心,究竟要有多小的心,他們才能自顧自地過著日子?
他哼著有些小小狡猾,又透著小小心酸的時調。哼得那麼愉快。
銀亮細薄的刀刃,好像盛了月光的溪水橫淌過他的血脈,就是那麼輕易的,溫暖的感覺順著他腕上的每一條細微的紋路蔓延開來,他是如此快樂地,站在天與地之間,即便是上下不達的窘境,染個顏色吧,就不會看著那麼黑暗。他的心跳澎湃著,徹骨的涼意被逼出了胸腔,他仰起頭,用綉帕蒙上了自己的雙眼,天黑了,不,是他的世界天黑了。
他的耳邊,有好多人在清唱著那首時調,他動了嘴唇,不出聲音。腳踏上了在風中輕輕搖晃的繩索,展開了雙臂,有些顫抖地在探索中往前走。沒有人告訴他他在哪裡,他仰起頭,笑了,感覺緊密的風聲正如無數的織錦,涼涼地滑過他的身體,承托起他的肉身,他感覺自己越來越輕了,腳下軟軟地,仿佛踏到了雲上。
“就到這裡吧。吉賢要睡了。”吉賢笑著往後仰,他知道,自己會墜落到天上,睜開眼睛,看到那個世界的太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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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再看到這些了。我不要再看到這些了。我不要再看到這些了......”閔誠煥手上的血跡順著下游的溪水慢慢地淌開了,“為甚麼?到底為甚麼你要殺了他們?為甚麼?”閔誠煥變得潔凈的雙手依舊在冰涼的流水裡不停地搓著,他舀起水一遍一遍地潑到自己臉上,血腥的味道,他還聞得到。溪水倒映著一張扭曲的青年的臉,青年的瞳仁裡站著一個滿臉滿身被慢慢發臭的人的血所覆蓋的孩子。
-你要是想明白了,就拿著這塊令牌到松原來找我。
閔誠煥看著跌落在地上的令牌。
-難道你還不懂嗎?你父親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搭上了自己的命,連纍了你母親,還想要作為報復的,毀掉你這輩子。
閔誠煥喘著粗氣,伸手,顫抖地撿起令牌。
-從現在起,忘了以前被人魚肉的日子,你跟著我,做回我們韓家的孫兒,不再是罪臣之子,也不是低賤的藝人。
閔誠煥拼命地搖頭,抗拒著腦袋裡的不斷重復的聲音,手幾乎要將令牌捏碎了。
-做一條咬人的豺狼,不然,就一輩子都只能是一條看人臉色乞食的野狗。沒有人會謝謝你,沒有人把你看在眼裡,就算死了也沒人在乎為甚麼。你不過是畜生一樣供人取樂的東西。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閉上眼睛。“為甚麼?到底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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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
徐潤一路上走得很急。直到雙腳跨進了小院,看到屋裡和暖的燭光在輕輕搖曳,心才定了下來。腳步變得很輕。
移開門進了睡房,看到地上鋪好的被褥,彩英和衣側卧著,陣著左手臂,另一隻手臂曲起,指關節輕抵在唇下,被子只蓋了肩頭。徐潤輕手輕腳地過去拉好被子,有些擔心地輕輕摸了摸彩英的額頭。
“還好你沒事。”徐潤終於可以安心了。
‘他’一直盤腿坐在邊上,守著彩英每一次呼吸的起伏,看著她彎彎的睫毛輕輕地跳動。裹住她微涼的右手,感覺她手心裡攥著甚麼。果然,還是‘他’送她的蝴蝶墜子。徐潤暖融融地笑了。躺下來,真是看不夠她的模樣。
-你還是那麼美麗。
讓我就像個登徒浪子一樣無力隱藏自己的眼神和贊譽。
徐潤牽過彩英的手,小心翼翼的,印上自己溫暖的嘴唇,輕輕地吻過每一個指節,有一種熱熱的力量正包裹著‘他’,‘他’的下巴親昵地蹭著她的手背,如同凝脂一樣帶著幽幽香氣,就是她隱隱的,溫熱的味道。
“我好想你啊。”‘他’看見彩英迷蒙中睜開了眼睛,見到是‘他’,才柔柔地笑了。
“你回來了,潤兒。”彩英的手,順勢摩娑著徐潤的下巴,“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會去。”
徐潤溫順地點點頭,又看著彩英,純真得像個孩子,“可你怎麼都不記得蓋被子,也不知道把房門插上。”眼神裡透露著擔心。
“把門鎖了,那你不就得睡外頭。怎麼,你就這麼想睡外頭?”
“那也比讓壞人闖進來要好。”‘他’有些任性地嘟著嘴。
“這裡除了你,還哪兒來別的壞人啊?”彩英點點徐潤茸茸的小臉,清醒多了,深深地吸氣,“現在是甚麼時辰了?你回來多久了?我剛才鋪好被褥,覺得有點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她才想起來,於是追問著,又急忙地撐起了身子。
徐潤拉住她,“還早呢。不久。”‘他’一一回答了問題,“你別急著起來。”徐潤有些臉紅了,“別讓我後悔吵醒你了哦。我喜歡看你靜靜地睡著。好美。”‘他’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嘴唇。
文彩英幸福地笑了,“我是怕你餓了。我做了......”
“菜泡飯嘛。早就吞下肚了。你看。”徐潤仰面躺著,伸伸四肢,拍拍故意鼓起的肚子,做出心滿意足,舒舒服服的樣子。
“你沒熱就吃了嗎?味道怎麼樣?”彩英重又卧下,側托著下巴,眼神熱切地看著徐潤。
“恩~~~~~”徐潤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拖著長音。
“哪有你這樣的?!不好吃就不好吃嘛。敷衍。”彩英有些不高興地拍一下徐潤的肚子。
“喂。哪有你這樣的才是。”徐潤拉過被子掩護自己,一面咯咯笑個不停。
“誰讓你不老實了。哼。活該。”
“我這不是還沒有說完嗎?”
“那你說啊。”
“應該是‘恩~~~~~~’”徐潤撐著身子,像個教書先生一樣搖頭晃腦,期間還不望偷看著彩英臉上緊張的錶情,“‘真的很------像菜泡飯的味道’。”最後幾個字一氣說完,‘他’就淘氣地笑起來,拿棉被把自己整個罩起來。
“壞人,壞人,壞人,”彩英只能隔著被子揉揉徐潤的腦袋,聽‘他’在裡頭邊笑邊裝出慘叫,“早知道不做了。隨便誰都煮得比我好。”文彩英拉過枕頭,悶悶地躺下。
徐潤發覺彩英沒再跟‘他’鬧了,竊竊地探出頭來,好像只毛蟲湊到彩英旁邊,“我只想跟你玩罷了。真的很好吃,很溫暖。好像回家一樣。”徐潤的眼睛閃閃發亮。“我是回家了!每一口都覺得越來越真實。”
彩英心疼地捋一下徐潤額上的亂發。
“我能靠著你睡一會兒嗎?”徐潤突如其來的請求,讓彩英愣了一下,“就一會兒。”徐潤懇切地說。
“恩。”彩英點頭。
徐潤那腦袋蹭到了彩英的肩窩裡,深深地呼吸著那種溫暖甜美的氣息,感動地有些想哭,可是沒有哭。“我看到你把我的被褥鋪得離你好遠啊。”
‘他’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你睡不慣床,我就請人把它撤了。又想,你也許更喜歡一個人睡。所以......”彩英看著徐潤好像撒嬌一樣依附著自己,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軟軟的,被‘他’說話時候熱熱的呼吸,吹得有些微醺了。
“那也不是那麼遠吧。都跟讓我睡外面也沒兩樣了。”
“你要抱怨的就是這些嘍。”
“恩。”徐潤閉起眼睛,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感覺整個世界都好安全,好舒服,‘他’天真地笑了,“你會覺得癢癢嗎?我好像碰到你脖子了。”
“有一點點。”
徐潤轉轉腦袋,故意蹭到彩英的下巴。
彩英躲閃了一下,寵愛地拍拍徐潤的後背,“潤兒,你乖乖睡吧,別鬧了。你也該覺得纍了。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徐潤點著頭,漸漸沒了聲音。‘他’沒有睡著,只是安靜地傾聽著彩英的心跳聲,那讓‘他’覺得安心。
-對不起,要你看到我只是那麼脆弱的一個 我 。彩英......哪怕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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