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善胤一路上哽咽地咬著指關節,不准自己哭出來,但眼淚就是止不住,不論牙齒在皮肉裡陷得有多深。腦袋裡還在嗡嗡作響,太多的畫面在眼前混雜然後只剩下空白的一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過歡喜還是悲傷,或者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就叫做“失去”吧。
-文彩英,只一句話的光景,你就讓我又失去了所有歡喜或悲傷的理由。
“憑甚麼?又只留下我一個......”
-我不是不習慣孤單,只是厭倦了被當作世上唯一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承認吧。你們才是真的瘋子。我只是......被拋棄的。
“落轎。”
尹善胤雙手按住眼睛,定一定神,盡可能做出甚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雙腳一落地,就瞅見父親一言不發地站在大門外。
“父親。”她低下頭去,刻意回避父親的眼神。
“你還好吧。”
“沒事了。”她淡淡地回答,有些鼻塞。
“那就回屋裡歇息吧。”
“我知道了。”她點頭,別過身去。
“你哥已經離開了。”
“是嗎?”她還在想著另外兩個人,一點慶祝的心情也沒有。
“善胤。”父親又叫住她。
她回頭。
“咱們還是去北京吧。”父親似有些無可奈何。
“您去吧。我說了,我再不要回去那裡了。”
“過去那麼久了,還不能放下嗎?”
“是的,我不能。”
回到了自己房裡,門一鎖,心痛得徹骨。
老天爺對她到底能有多恨?連療傷的那一點點工夫都不給,還要揭她傷疤,再往上頭撒鹽。
-文彩英。我有個秘密,卻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其實,我不愛你,也不愛你的徐潤。我只是愛著那種感覺,在你們的眼睛裡我又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那個在大霧彌漫的清晨順著江流一去不返的人。
“滿瀧曉霧臨碧江,
新月若眉隱蒼茫。
嵐泉欲飲莫待晚,
孤帆夜航渡夢泱。”
尹善胤悲凄地笑了。這只是首蹩腳的詩,寫給那個蹩腳的人,想必那人早已經被一盞孤燈引著趟過了悠長的冥界之河,喝下了夢婆湯。
-也許爹是對的。我應該放下了。應該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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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文彩英下了馬車就看見父親站在前面的小院門外。
“彩英。你們都沒事吧。”父親拉著她的手,看看一面跟上來的徐潤,也是風塵僕僕的樣子。
“父親。您沒事就好。其他人都好嗎?”徐潤說完看見末年從裡頭走出來。
“都好,都好。”文慶永含糊地說。
“彩英,你們來了就好,大叔不用日夜擔心了。對了,曹少爺沒有跟你們一起來嗎?”末年四處張望著,還以為那傢伙又會神秘兮兮地從沒人註意的角落跳出來,“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這一問讓所有人都睏惑地互相看著。
“原來你們也不知道?”徐潤開始轉頭求助站在遠處的青兒。
“這位姑娘是.....?”文慶永才察覺到這位陌生人。
“是她帶我們來這裡的。”徐潤說。
青兒卻好像局外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肯搭。
“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班主。”閔誠煥持劍從屋裡走出來。
“誠煥哥?”文彩英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閔誠煥衝她笑笑。
“你誠煥哥回小院發現我們都不在,就一路追了過來,他也才到的。”文慶永解釋到。
“是這樣啊?”彩英草率地點了點頭,一路的顛簸與風寒讓她此刻頭疼不已,不由地一顰眉。
“怎麼了?”徐潤忙攙著她。
“沒事。就是有點纍。”她忙著搖頭,衝“他”笑一笑。
“纍了就快去休息吧。”文慶永囑咐他們。
“知道了,爹。”彩英回應父親。
徐潤伸手摸摸自己額頭然後又摸摸彩英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熱才松了口氣。
“甚麼嘛,你連這都不相信我啊?”
“信啦,信啦。誰叫你就會說‘沒事’的。”
文慶永看著兩個孩子,會心地一笑。
等其他人都走遠了,青兒橫刀攔住了走在最後的閔誠煥。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她冷冷地問,也不回頭,聲音沒有起伏。
“你是沒有聽到嗎?”閔誠煥擋開了她的刀,“追蹤而來。”
“要是隨便誰都能追查到蛛絲馬跡,那他們現在已然是死人了。”
“那你有甚麼好的猜測嗎?去說啊。我到想賭賭看,他們到底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這個滿面殺氣的陌生女人。”閔誠煥毫不在意地走開了。
“他已經被你殺了,對吧?”
“怎麼?他吩咐過你,要你為他報仇?”
“沒有。”
“那就別礙我的事。”
青兒被落在了外邊,當文慶永出來招呼她,她只是跟著走了進去,甚麼話也不說,文慶永幾乎懷疑這姑娘是不是壓根兒就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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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徐潤非按著彩英乖乖躺下不可,自己則守在一邊,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就不纍嗎?”彩英側轉過去,看徐潤白凈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噓-”徐潤放一根手指在她嘴唇上,“我要看著你睡著。”拇指揉按著她的眉心,揉散了她聚在一起的那兩道秀眉。
“可我還是沒法安心閉上眼睛。這些突然都擠到一起的事情,都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早一刻我還說要跟爹辭行來著,接著就跑到這裡和爹團聚......”
“是啊,原來想私奔都那麼不容易啊。”徐潤說著側卧下來,支著右手臂托住腦袋,無可奈何地嘟起嘴巴。
“你啊。”彩英被“他”逗樂了,捏捏“他”的下巴,“你難道真的不擔心嗎?我們現在可是又回到了天子腳下。”
徐潤搖了搖頭,“跑到哪裡不是呢?”抓住她的手,往復地點著每一個指頭,“要是陛下不高興了,就請他再把我們逐到更遠的地方吧。”
“說得輕巧,你心裡真那麼想的嗎?”她把徐潤的手拉過來捂在臉頰上。
“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這已經不是徐潤第一次說這樣的話,那雙赤誠的眼任誰也不會忍心拒絕。
“恩。”她依順地點頭。
徐潤放下支起的右臂,枕在耳下,平視著彩英的雙眼,“那你答應我,現在開始甚麼也不要想,乖乖地閉上眼睛,好好休息。我一定會把所有事的來龍去脈都弄清楚了,然後一字不落地都告訴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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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年在青兒的房門口徘徊了好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推門進去問清楚,又被文慶永給阻止了。
“文大叔!”末年有些不滿。
“天知道他們有多辛苦地趕來這裡,你就讓這位姑娘先休息一宿吧。也不差那麼一會兒啊。”
“可是......”末年左右躲閃地回避著文大叔,執意要進去。
文慶永把她拉到遠處 ,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想問甚麼。相信大叔說的,就是聽了我們多半也是無能為力的,不然曹先生為甚麼要最先把我們送到這裡呢。他不是尋常人,不管遭遇的是天大的事情,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很快就會跟上我們的。”
末年擰著眉頭,“可我為甚麼覺得他回不來了。”她睏惑地看著文慶永,“大叔。我真的不想他有事的,可是......”她越說越著急,扁著嘴巴就要哭了。
“你這是怎麼了,末年?”閔誠煥嘴裡吐著寒氣,撣一撣肩頭,“外頭好像開始下雪了呢。”他仰頭看著天上。
“是嗎?”末年回答得不冷不熱,“我也回房裡了。”
“這到底算甚麼意思?”閔誠煥不解地看著文慶永。
文慶永搖頭,“早二十年我也說不清楚。”
“班主,進去吧,我想要不了多久雪都積很厚了。”閔誠煥推著文慶永的肩膀走進去,帶上門。
“恩。”文慶永沒多說甚麼,可是看著回來之後便劍不離手的閔誠煥,雖然還像從前一樣體貼,但整個人的感覺卻大不相同了。
“怎麼了,班主?”從前的閔誠煥絕不會在察覺到有人正盯著自己之後還能那麼從容地笑著問對方。
“哦,沒甚麼。說起來我好像有很久沒見過下雪了。”
“是嗎?”
“你還記得上一回趕上大雪天是甚麼時候?”
“應該四處都有吧。”閔誠煥想也沒想。
“哦,大概是人老了,才會懷念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文慶永觀察著閔誠煥面上的神色,“對了,來這兒之前,你有去看過吉賢嗎?”他能感覺到閔誠煥放在他肩頭的手猛地一緊,然後又僵硬地松開了。
“去過。”閔誠煥倉促地吐字,替文慶永把門推開,“您歇著吧。”門緩緩地移上,一道陰影越來越沉地壓在他臉上。
文慶永知道門後面那個人已經不再是自己認得的那個閔誠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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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並不需要休息,在敵人面前閉起眼睛就是自尋死路。當年金朝年能從十幾個孩子裡挑了她一個,並一手將她培養成了自己手下最頂尖的刺客,只有一個原因-她是女的。女人比男人更忠誠,更堅韌,也更讓人防不勝防。
男人總是一不留神就輕視了女人的力量。像金朝年那樣機關算盡的人,也不例外。
她坐在房間正中,面朝著門的方位,橫卧下右腿,左腿立著,左手握著長刀靠在膝頭。凝神分辨著外頭每一點細微的聲響,閔誠煥的腳步曾在門外徘徊了一小會兒,她的眼神凝聚到一點,幾乎要把能那扇門灼穿了,但他最後還是離開了。
青兒把長刀橫到膝上,拔出了幾寸,刀身泛著寒光,她把左掌按到刀刃上然後手用力握住刀身,然後繼續拔刀出鞘,她的眼角隱隱地抽動,嘴裡卻一聲也沒吭,血像護甲均勻地鍍在了刀刃上,鮮亮的紅光,煞是好看。
“答應我,要是我過了半個時辰還沒有回來,你就在這裡待到三兩天,不動生色,確定沒人在暗處盯著你了,你再照我剛說的,去找到他們,然後帶他們去安全的地方暫避。”這是幾日前,曹克辰留給她的最後的囑托,她照例只是點了點頭,這任務聽來並不睏難,到是處理掉地下那些屍首比較棘手,已然不能點把火就算了。
“青兒,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報答你三番四次的救命之恩,所以......”曹克辰一咬牙,做了同樣的事,然後將淌著血的長刀交還給她,“這是我寫給你的契約,就算是下輩子,也隨時歡迎你來討債。”他爽朗地笑笑,嘴角卻是僵硬的,眉頭也不由地深鎖。
“你這麼做太笨了!”青兒忍不住在曹克辰換上那些人的衣服走出去之前拉住了他,“以你現在的傷勢,會些花拳綉腿的儒生都能要了你的命。”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非得留下。而且,是到了我該還債的時候。”
“曹克辰。”
“拜托你了。”
......
青兒拿布巾纏住了淌血的手掌,擦拭去刀刃上的血跡。
“主人。這也是您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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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彩英躺在徐潤的臂彎裡,眼睛漸漸迷蒙成了一條線,呼吸慢慢變得勻稱而悠然。徐潤抱緊彩英的肩膀,撐起脖子,在她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彩英幸福地笑了。
徐潤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然後坐了起來。
只一點聲響,彩英下意識就抓住了徐潤的手,迷迷糊糊地喊“他”:“潤兒......別走。”
徐潤溫柔地笑了:“我去去就回。噓-你乖乖睡啦。”
彩英像個孩子,聲音輕柔地央求道:“那你答應我,等我睜開眼睛你就在這裡。”
“我答應你。”徐潤的目光一直留戀在她身上,直到走出了房間。
媽媽這段時間身體不好,今天住院了,過段時候可能要手術。希望一切無恙,媽媽早日康復,新年一起去看《大河之舞》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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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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