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彩英’?!你能查到就那麼多嗎?納蘭大人。”少年今天換了身藏藍的袍子,愛新覺羅.永琌-大清國皇城裡鮮有人提及的名諱,或許知曉他漢名的人更少吧-嚴旭守-一個漢人和一個朝鮮人的兒子,還不夠卑微嗎?那個漢人還是罪臣餘孽......他每每想到這就覺得自己像是比人家少了截腿似的,怎麼還能在權力的中心站得住腳?!
納蘭邶琰看他那德性,差點沒開口大罵一句-就你小人得志罷,可他早吃夠教訓也學乖了,耷拉著腦袋站在一邊,孬就孬吧,皇上都不想再聽說有個正白旗大臣專找漢家小子麻煩的故事了,假笑一下,往肚子裡吞下在心頭燒得哧哧作響的那把火,默念著,你小子有本事就一輩子別給我逮到半點把柄......
永琌挑起一面的嘴角,眼神一划,作出嘆息的樣子,“......我就知道。納蘭大人你就權當此行是少年出游,回憶一下當年吧。”
“多謝您掛念了。”
“恩。”永琌理所當然地應著,轉著手裡還沒沾墨的毛筆,“徐潤,文彩英 ,文慶永,柳末年......如果不互相認識一下就那麼殺了你們,我會不會太失禮了一些?”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納蘭邶琰瞥了一眼,又一眼,真恨得牙癢癢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先退下了。”
“等等。”永琌有些陰陽怪氣地叫住納蘭大人。
“還有甚麼事嗎?”
“沒有。只是想提醒大人你......小心點。”
“謝謝了。反正再不小心都過了半輩子,全托的萬歲爺的鴻福。”納蘭邶琰不禁要搬出‘護身符’來驅散永琌帶來的脅迫感。
“那......是自然嘍。”永琌像獵豹在刺蝟面前只得收起鋒利的爪牙,換作似是而非的笑容,“所以,咱要做的,就是別留一顆沙子去惹萬歲爺的眼。是吧,納蘭......叔叔。”他眼神一變,恭敬的稱呼著實要人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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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橙黃的陽光被風揉散了,如一層薄霧輕擁著泛白的天空,雲淡得縹緲。好想找一株蒼翠的松柏,點亮滿城的紅楓,尋回丹桂那沁人心脾瑩瑩葉蕊,但四方的天井只蓋了暗灰的沙土,青灰的石徑,暗赭色枯枝堆在院墻一角,素衣的女人駐留在奄奄一息的風景裡,墨色的秀發盤起如印染於泛黃宣紙上的睡蓮,她一仰面,柳眉杏眼,唇若蘭芷,雙頰被寒風吹起了一抹紅嫣,秀麗得如同一尾虹鯉驚破了那一潭死水,她凝視著蒼穹,它在凝霜的季節裡似乎膨脹到愈發無垠無疆了。
......“我記得。你呢?”
她背著雙手,輕輕搖曳在寒風裡,看著浮雲慢慢凝結成“他”的模樣,那倔強卻堅定的眼神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慢慢逼近她,凌亂的呼吸,含糊的心跳,她依舊能感覺那股力量正推著自己貼近某一重深淵,所有的意志都消散了,她輕敲那纖秀的手指,在默默中撩撥起心中的弦音,回應那個讓人怎麼也氣不了恨不了的傻瓜。
-你還要我怎麼答你呢?還要我把一切說得多麼明顯?我也想。
扉門輕推,進來的藍衫人兒不就是從雲端落下的那影子,似蒙著灰白的思念,即使是那麼短暫的分別......
“怎麼在這兒站著?”徐潤帶上門走到了文彩英跟前,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進去再說吧。”
“恩。”文彩英低低應和了一句。
徐潤關了門,輕聲問:“她還好嗎?醒了嗎?”
“還沒呢。不過早就不鬧了。你去見過她父親了?”
“恩。家務事,想幫也幫不上的。不過你不用擔心,她父親那麼疼她,不可能讓她受委屈的。”
“恩。”
兩個人駐留在原地,似乎誰都無意往前一步,目光若有似無地交匯,在等對方先開口提起剛才的事。
“我......”
“那個......”
卻又同時開了口。
“你說......”
“你先......”
有些好笑地看著對方,發愣了。
“其實......”
“我......”
徐潤低下頭,聳著肩膀笑了起來,文彩英也不禁笑出了聲音,水汪汪的眼睛詢問式地凝視著對方。
“我先說吧。”徐潤搶在兩人再一次同時吐字前拉著她的手,定一定神,認真地說:“我不是有意要惹你不高興的。對不起......你......還在生氣嗎?”
“你都先說了‘對不起’,我要還說生氣,不就顯得太小氣了嗎?”
徐潤笑了笑,抬頭,“那麼......討厭嗎?”緊張地攢緊了她的手,靠在門框上,臉轉曏一邊,抿了抿嘴唇。
“討厭......甚麼?”文彩英有些明知故問,站在一邊觀察著臉頰泛紅的徐潤。
“你......”徐潤羞澀得開不了口,咬著嘴唇,吹著氣。
“我記得。你呢?”文彩英學著徐潤的口氣說,有些淘氣,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害羞。
“你。”徐潤有些埋怨地看著她,有些撒嬌,但很快又不好意思地轉開了臉,牽著她的手輕輕搖晃著,“那麼,你不怕嗎?”
“是你這樣的一隻小白兔,我又怎麼會害怕呀?”
“我是小白兔?!”徐潤不服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到。
“不然呢?是小貓嗎?”文彩英輕挑秀眉,使壞地看著徐潤。
“你才是小兔子呢。”徐潤把她拉近自己,“跟我發脾氣時候就眼睛紅紅的小兔子。”
“隨你怎麼說吧,小白兔。也不記得到底誰先紅了眼睛的?”
“還有誰啊,不就是你這小女人嘍。”徐潤勾起嘴角,壞笑地湊近彩英害羞回避的臉。
“你這又是要做甚麼呀?”文彩英推住“他”肩膀。
徐潤的眼神認真起來,溫柔地流連在她嬌羞迷人的臉上,“我們離開這裡。”
短短的一句話,如“他”的每一個眼神,深深地嵌入她心裡。
“一切都過去了。我想做的,只是簡簡單單地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彩英的手滑落到徐潤臂上,燦爛一笑,咬一下嘴唇,然後慎重地對徐潤說:“我,只喜歡過也只喜歡著你一個人。不管你用的哪個名字,換的哪個身份,也不管你做甚麼裝扮......”
徐潤呆呆地看著她,嘴角在抽動著。
“你聽見了嗎?這,就是我給你的一句話。”她捧起徐潤的臉,靜靜地凝視著,然後在“他”臉頰上落下深長的一吻,“再不許你像剛才那樣生悶氣了。”輕擁著徐潤的肩膀,有種安心的溫度。
“恩,”徐潤深深地呼吸,“我答應你。”環抱著彩英的腰,輕拍她的後背,下巴落在她的肩頭,不由又紅了眼眶。
“不許哭鼻子哦。”
“才不會呢。”徐潤嘻嘻笑了,溫柔的香氣在鼻尖縈繞著。
“那我現在要去看看善胤,你不會再吃醋了吧。等她醒了,還要跟她辭行呢。”文彩英慢慢挪出身子,看進徐潤的眼裡,“你呢,覺得咱們甚麼要開始收拾東西呢?”
“我有甚麼東西啊,卷一卷衣服就走人嘍,輕鬆地很。”徐潤眨一眨眼睛,得意地笑著。
“那就是不著急嘍,先去洗把臉,看你都凍得紅一塊白一塊了。”彩英用暖一些的手背蹭蹭徐潤的臉。
“是—”徐潤像只小綿羊一樣乖巧地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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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裡。
突然迸發出的聲響,把曹克辰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撐開眼睛,身體和鏈條像是連作了一體,冰冷的,早失去了知覺。地面上那層油膩膩的寒光,襯出了來人那雙布靴的線條。
曹克辰早應該適應了石室的幽暗,可那雙眼睛已經辨不清黑暗之外的物體。直到火折子‘哧啦’一下映紅了那人的面目。
“他們人在哪裡?”閔誠煥盡力壓制自己的驚訝之情,語氣刻板,持長劍的手不由握了一下。
“......你為誰問的?”曹克辰被刺目的火光逼得眯起了眼睛。
“自己。”閔誠煥怔在原地,手握著火折子不定地擺動。
“......京城西郊的小村莊......”曹克辰尋思了一會兒,聲音如同銹鐵一樣。
閔誠煥點兩了墻上一盞油燈,然後熄滅了火折子,揣回腰帶裡,猶豫著側對著曹克辰,腳步已經邁出了,白綢的道袍衣角在身後轉出一個旋渦。“抱歉,我並不是奉命來救你的。”
“我知道。”曹克辰慢慢適應了,盯著墻上那一點跳動的火光,努力地再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閔誠煥的手移到劍柄上。利落地出鞘。利落的頸骨碎裂的聲音。
這把華美的長劍終成了一切劫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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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英環顧著四周,這平實的小屋並沒有太多耀眼的地方,可牽著徐潤的手呼吸過每一口氣都已經滲透了白墻上的每一個縫隙。
“真有些捨不得了。”獨自呢喃著。
門推開,彩英看了看尹善胤,提醒徐潤小聲些。後者躡手躡腳地走過來,遞一杯熱茶到她手裡。
“我來取紙筆的。”徐潤對她耳語道。
彩英淺笑一下,吹一吹茶盞,跪坐下來。“有甚麼東西要寫啊?”
“我有些事情放不下,說著又挺奇怪的,還是留書給曹大哥,他......”徐潤望一眼蒙頭睡覺的尹善胤,“你也知道......”
彩英點頭。“我也要想想怎麼跟爹辭行......”
徐潤站到她背後,雙手支在她肩頭,彩英仰起頭,凝視“他”溫柔的雙眼。
“我沒事。”彩英拍拍“他”的手。
“你笑的樣子真好看,”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下巴,笑地,“女生外曏了,不是嗎?!”
“嗚—吵死了,誰啊?!”尹善胤睡眼惺忪地從被窩裡鑽出來,看看一看四周,有些氣惱,嘟囔著:“天黑了沒啊?”
“還早呢。”彩英和氣地回答。
“那我先出去了。”徐潤竊竊地說。
“別別別,是我該走了。這原來是你們家呀。”尹善胤眯著眼睛反復確認著,“你們一定跟我爹告狀了......”她無精打採地爬起來,手按著太陽穴,長長地舒著氣。
“喝吧,會好點的。”彩英把茶遞給她。
“謝謝。”尹善胤一股腦兒地喝下去。
話說著,尹家遣來的僕人也到了門外。
“善胤。”彩英在尹善胤離開之前拉住她。
“恩?”尹善胤回頭,還有些迷糊。
“保重。”彩英握著她的手。
“恩?”尹善胤皺一皺眉頭,還不是那麼清醒。
“我們要離開這裡了。”彩英說話,徐潤在一旁應和地點頭。
“你說甚麼?是我聽錯了還是......”
“終有一別的,不是嗎?”
尹善胤摸摸頭髮,不知所措地左右顧盼。
“善胤。”彩英搖搖她的手,對她笑一下。
尹善胤白白眼睛,有些不高興,“甚麼時候?去哪裡?甚麼時候回來?”
彩英看看徐潤,“這些我們也回答不了。不過,”她轉過來,看著尹善胤,“會再見的。上一回不就這樣。”
“但願你不是說又要再過十年我們才會再遇到。”尹善胤無可奈何地看著文彩英,癟了癟嘴,總算還是舉旗投降了,“好吧,女大不中留了。文彩英,這回可別再把我給忘了啊。不然我也懶得記著你。還有你啊,徐潤老師。”尹善胤往屋裡探頭,“我就你們兩個朋友,所以,以後誰都不許欺負誰啊,聽到沒?”她拍了拍彩英的肩膀,假裝堅強地笑了一下。
文彩英大方地上前輕擁住尹善胤,“照顧好自己,不要借酒消愁,沒人可以欺負了也不要欺負你自己。你要永遠永遠都是那個無所畏懼的尹善胤。”
“天啊,你好羅嗦哦,留著給你的潤兒吧,我有一大屋子婆婆媽媽已經夠惱人的了。”尹善胤做一副嫌惡的面目輕輕推開彩英,但還是溫柔地說了句,“謝謝。你們也一樣。”然後揮一揮手,“就這樣了。保重。”跨出了門外,自若地走出小院,鑽進了轎子裡。
“起轎。”她的聲音低沉,支著腦袋靠曏一邊。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鎖了門回到屋裡,跪坐在矮桌邊,偶爾相視一眼。
彩英或是還在為和尹善胤的分別而感傷。
徐潤先開了口,“我曏你保證,我們一定會.......”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彩英溫柔地捂上了嘴,“他”睜大眼睛像在問為甚麼。
“不要在一天裡答應我那麼多事情。”她的呼吸貼著自己的手背,看著“他”深色的眸子在眼前流轉,不禁想要親吻那散著亮光的黑珍珠。
徐潤輕輕撥開她的手,沉默了良久,然後深情地說:“那麼,你想要甚麼?”
“他”的臉龐過於美麗,目光太過深邃,讓她捉摸不定那句話背後的深意,她的眼神潛進“他”瞳仁深處想要搜尋出答案。
但徐潤並沒有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當“他”拉直脊背,迷蒙著雙眼傾身而來,她閉起眼睛,迎接放縱的溫度自“他”唇上席卷而來。
“申潤福。”急躁的聲音過了院門,衝到屋檐下,用力敲打著木門框。
纏綿的氣息瞬間被凝成了寒冰,徐潤有些顫抖的聲音,看著房門的位置,“你在這裡,別出聲,我出去看看。”“他”試著安撫她,將她護在身後,站起來,忐忑不安地走出去。
彩英不放心地跟到了門沿。
徐潤沉住氣,安穩地打開門。
“收拾東西跟我走!”來人似乎比她們更早看清了情況,沒有絲毫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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