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像是感應到了遠處投來的目光,帶著點不悅和迷茫地扭頭過來。
還能是誰?!
彩英默默地看著徐潤的側臉,檀園金洪道正探著腦袋將信將疑地大步走來。
“潤-兒。”走到幾步之外,金洪道才喊出她的名字,上下打量著徐潤的裝扮,眼神裡有些欣喜又有些埋怨。
不知道只是因為這身衣裳還是她現在的身份讓徐潤感覺很不安定,蜷起手臂側過頭,畏縮地退後了兩步。但她還是應了對方。用眼角輕輕掃過金洪道帶著些許皺褶的臉,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樣,“......老師。”
“檀園先生。”文彩英有規矩地在原地低頭欠身。
金洪道的腳步立時頓住,好像才發覺徐潤身旁還站著一個人,一言不發地掃了一眼之後,又好像那女人變透明瞭,他喉嚨裡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沒出口的那句話隨著綳緊的手臂,轉成了不一樣的句子。背起胳膊,有些嘲諷地輕笑了一聲,對著徐潤說:“是有人嫌你太長命了嗎?把你弄成這模樣。”
彩英竊竊地抬起眼,她知道,像檀園這樣身份的人,自然是不屑理會曾經自己這樣出身的女人,更何況......她的目光轉曏徐潤,卑怯卻也幸福地笑了。
試問一個世人眼中至清高至純善的桀驁才子又怎麼能容忍一個世俗眼裡最卑賤骯臟的烟花女子的存在褻瀆了他眼裡他心中最美麗最珍貴的那一個人。
徐潤沒有理會金洪道的話。“老師,你怎麼在這裡?面見主上,沒有被責難吧。”
“你這說的甚麼話。如今,知道在這時候來這裡為他們倆祭拜的,也只有我們倆了。不是嗎?至於主上,他要想殺我,我恐怕早死了十回八回,投胎了好幾次了。我好得很呢。到是你啊。不是要跟我划清界線了嗎?”
“我甚麼時候說過?”徐潤著急了。
“回回見面不都是那個意思。逃一次,逃兩次,逃三次......老天為甚麼還是要讓我們再撞上。是我上輩子欠你的還沒還夠,還是老天爺單純地要拿我耍著玩兒。”
“老師,你是不是喝多了。”徐潤尷尬地抽動了嘴角,眼神介於兩個人之間。
“呵。你抬頭問問你爹,我是你那樣沒酒量的人嗎?記著給他斟杯茶,屋裡我都准備著了。”金洪道撇一撇下巴,“我早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可日月堂永遠是我兄弟。”他溫柔卻有克制地朝徐潤笑了笑,“就把我當作平凡的長輩吧。闖禍時候替你求情,拉著你不讓你跌倒,是我沒法不做的事情......好了,這回換我先走,眼不見心不煩,免得你等會又匆匆走人了。”
徐潤慚愧地低下頭,卻也不輓留。
“先生請留步。”
金洪道或許怎麼也想不到,他晃動起肩膀盼來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聲音。
“彩英。”徐潤短促地叫住她名字,皺著眉頭。
彩英不予理會,只是輕輕笑著。“與故人的酒局若是突然散了,豈不是掃興至極。既然是兄弟不是該不醉無歸,一醉方休才是。”
“呵,你這......女人,我怎麼忘了,論起賣酒灌人,你還真是駕輕就熟的呢。”
“老師!!”徐潤責備地看著金洪道。
“潤兒。好不容易小女在先生眼裡不是一無是處的了,他這話可不是在奚落我,而是對我的恭維。”
“到沒覺得你那麼會說話。好容易才出了那花街柳巷,本分些做人,好自為之。”金洪道的樣子像是嗅到了甚麼腐爛的東西,轉過頭去,用嘴呼吸,只急著走遠一步是一步。
“是。彩英絕不敢帶壞了您最心愛的弟子。”
金洪道似被挑釁了,眼神犀利地划曏文彩英難以揣測地平和的臉。
徐潤再也忍不下去了,把彩英拉到了一邊,急躁地嘀咕著:“你這是做甚麼嘛?!我真的不懂你想怎麼樣啊?彩英......”
“你是擔心檀園先生會生氣?”
“是。我也討厭聽他那麼的口氣跟你說話!”
“可我並不在乎他說我甚麼。檀園先生曾是你願意用生命相托的人,我不知道到底為了甚麼你們落得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可我知道,我不想看著你這樣。”
“......事情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不說得嚴重些,怎麼讓你學著輓回啊,將來真那樣了怎麼辦。”
“哎,你要我說你甚麼好呢?”
“那就甚麼都別說了。他說得對,只有你們兩個了。不管發生過甚麼,別讓自己那麼用力地去忘記一個不想也無法忘記的人。”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明瞭,讓徐潤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真實感受。
“......你......”徐潤無言以對。
彩英豁達地牽起潤兒的手,“有甚麼關係呢?這樣我才安心啊,因為不論甚麼時候,你都是幸福的。”
“不。那只是......”潤兒急著解釋,被彩英阻止了。
“傻瓜,我怕的只是你越用力地去忘記反而會把先生記得更深刻。我是想看你們變回最初那樣,只是簡單地守護著對方的學生和老師。”
==============================
[漢陽城 皇宮]
王大妃娘娘正看望尹善胤。宮女們輓起一重重簾幕將娘娘迎入內屋。
王大妃娘娘佇立一旁,觀察著尹善胤的氣色,已經大有好轉,欣慰地點了點頭。
“啓稟娘娘,奴婢們剛剛才伺候郡主殿下服下一劑藥,郡主殿下也是剛剛才合眼的,您在這裡,要不要奴婢們......”嬤嬤低語著。
王大妃擺手錶示不要吵醒她,“哀家就在這裡待一會兒。”說罷,她便盤腿守在了尹善胤床邊,侍女們自覺地低頭退下。
不曉得過了多久,尹善胤才睜了眼睛,還沒察覺到一邊正看著自己的人是誰,只嘟囔了一句:“我爹呢?”
“你爹就在外頭,放心吧,已經差人告訴他你沒事了。他必定是大大地送了口氣呢。”
尹善胤點點頭,像是安心了不少,長長地吸氣然後呼出,眼睛轉到了身邊人的面上,沒有驚恐也沒有局促,只是平靜地說了句“謝謝”,然後看著王大妃娘娘平和溫柔的臉露出笑臉。
“是你自己吉人天相。犟脾氣的丫頭。”王大妃娘娘像是忘了穿戴鳳冠華服,把嚴厲和刻板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撫摩著善胤額頭上的亂發,像是面對著自己從未有過的孩子一樣,溫情的語氣要換做旁人,定會覺得陌生,“你天生骨頭是反長的,逆我還不夠吧。這次跟老天爭回了這一口氣,將來恐怕連它都治不了你了。”
“那娘娘大可以不要管我啊。”尹善胤有些撒嬌地說。
“你當哀家樂意嗎?就仗著自己是清國的郡主,你姑姑又是我在宮外如同親姐姐一樣的人吧。你肯定是吃准了自己就是沒福也有命,所以弄出了那麼大事情。”
“我到底弄出了甚麼事情啊?!我怎麼覺得這次倒霉的是我呢。”尹善胤有些纍了,閉目養神,手按在腦門上,還想不起自己遭遇的事。
“這你就別擔心了,敢加害於你的人,哀家定不會要他好過的。”
尹善胤隱隱感到有些不妥,卻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匆匆地點頭,牽強地對娘娘笑一下,頭腦裡那塊空白卻像是在慢慢擴大,好像日出時候太陽的那道光暈,一下跳上山脊的那一剎那,刺目的陽光地掃蕩了一切,她就站在那道強烈的陽光中,只能側過頭去眯縫起眼睛用手去阻擋那灼人的光亮,那些模糊中的黑點,一整片一整片地被焚毀或者只是被一陣寂靜的風帶走了,在依稀的視線裡烟消雲散。她佇立在原地,只是無能為力地看著,呵不出嗓子眼裡積壓了許久的那一聲嘆息。
她眼睛直直地看著上方,像看著無休無止的混沌一片,除了不由自主皺起的眉頭,再沒有別的錶情。
“孩子。你怎麼了?”王大妃娘娘看著眼淚自尹善胤的眼角滑落,關切地問。對娘娘而言,善胤的郡主身份雖然是自己不得不關懷這孩子的原因,但這孩子與自己的人生有豈止是兩個名號之間的牽絆。“傳御醫!”
“不用。我沒事。”尹善胤一臉痛苦地轉曏王大妃娘娘,“我想不起來了。好像有甚麼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我腦子裡,可我想不起來了。”她呼吸急促,心神不定,還不住地顫抖起來,“是甚麼?是甚麼?是甚麼?!”
“御醫!!”王大妃娘娘被嚇到了,疑慮地看著尹善胤,也試圖安撫她,“好了,好了,別想了,你才清醒過來,想不起當時的事是難免的,喝碗凝神藥然後安靜休養一段時日,自然會好的。”
尹善胤無助地看著王大妃娘娘,一直在搖頭,卻不知道卡在自己喉嚨裡的那句話是甚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