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嬤嬤一聲驚呼,從外面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
王大妃娘娘不必看她手勢就明白最怕的事情來了,環視四周,張泯浩無處可逃,王城的守衛正大步逼近,手裡的寶刀早已經出鞘。
“不要做聲!”她打定主意只要那些大王的走狗進不了這個屋檐,他們就別想把她怎麼著了,“你要做甚麼?”她發覺自己根本拉不住執意往門外走的張泯浩。
他來不及多說甚麼,知道這根本是一個圈套,大王設下的天羅地網唯一能讓他輕易漏網的原因便是為了用他來引王大妃娘娘就範,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來,如今怎麼可能再顧甚麼禮數在外頭候命?張泯浩拔出腰間的匕首,一腳踹爛了一旁的屏風。
“刺客!!”嬤嬤急中生智地吼著,邊護到王大妃娘娘跟前,這或許並不是甚麼光明正大的好主意,但到了這般田地,唯有護主才是心裡能惦念著的,“抓刺客啊!!”
張泯浩感恩地對嬤嬤使了個眼色。
應聲破門而入的正是齊刷刷地一列御林衛,見張泯浩作勢正拼盡全力地襲擊王大妃娘娘,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上去,經歷一番負隅頑抗之後終是將人拿下了。
“你們李氏王族的人都是強盜!!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張泯浩撕心裂肺地吼著,總算被人拖到了外頭。
王大妃娘娘心神不定地站著,掩住口鼻壓抑自己悲傷情緒。
“娘娘,沒事了。”嬤嬤趕忙幫著打圓場,以逃過御林衛頭目懷疑的目光。
外面一直傳來張泯浩被拳打腳踢發出的短促的呻吟聲,還有時斷時續的微弱的冷笑聲。
“大王安排了你們那麼多御林衛在王城裡巡守,你們到底是做甚麼的,居然能讓如此歹人闖進王大妃娘娘的寢宮?!現在是娘娘鴻福齊天才逃過一劫,可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你要先王的臉面往哪裡放?!”嬤嬤拉著王大妃娘娘發涼的手,竭力掩飾自己的顫抖,卯起了精神質問御林衛頭目,可謂先發制人。
御林衛頭目趕忙跪下,叩首道:“小的護駕不利,願受王大妃娘娘責罰!為讓娘娘安心,卑職這就將刺客就地陣法!”
王大妃娘娘聽到這句心都涼了,腿也當即發軟,強撐在嬤嬤肩頭,強擺出鎮定的模樣,“夠了。給你們刀子不是要你們用來血染王宮的。哀家生辰將近,宮廷之內大忌任何傷人性命的舉動。快叫你的手下住手!這人終究是沒有傷到哀家,再看他的模樣言語,口口聲聲叱責我李氏,想必是有甚麼通天冤情的百姓罷。瞭解個大概就放了他吧。哀家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別的甚麼事也沒有。”
“這......”御林衛頭目面露難色。
“你是聽不懂嗎?!”王大妃娘娘瞪著御林衛頭目。
“他不是聽不懂,是沒有這膽子代替聖上做決定。”洪國榮拱著手從黑夜裡走來。
“這是怎麼了,這後宮成了街市了嗎,洪大人,您竟然還流連於此,不應該啊。”
“王大妃娘娘所言甚是,不過卑職也是王命在身沒有辦法啊。實在難得娘娘您同主上都明察秋毫,卑職這就遵命將刺客押入天牢審訊,等待聖上發落,還請娘娘安歇。在理清事情來龍去脈之後,相信聖上一定會給相關人等應有的懲罰!!”洪國榮帶著一絲挑釁地抬頭與王大妃娘娘對視。
“......你......”王大妃娘娘的心頭甚麼東西都沒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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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圍是幽暗的江水,桅桿上搖曳的白色燈籠好像是從冥地裡飄來的鬼火,尹善胤忐忑不安地靠在深夜的船舷邊,刺骨的江水將她軟禁在了這個浮動的囚籠裡。她不清楚這艘船究竟要駛向何方,或許這艘船的主人根本沒想要用這船載著活生生的她去更遠的地方。愛新覺羅.永琌讓人琢磨不透,但尹善胤很肯定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偽裝。如果在其他任何時間,她一定會搶在大夫前頭宣告自己已經病愈了,絕不想多窩在床上哪怕就一刻做個愁眉苦臉的病秧子討人可憐。她想起了一切,不僅僅是自己被誰下了毒手,還有多年之前真正的大清國親王世子溺水而死的真相。
“這麼晚了,郡主,您怎麼還不休息呢?”他走路沒有一點聲音,淺藍色的綢衫圍著黑褐色的獸皮坎肩,白貝一樣的牙齒和發亮的雙眼,尹善胤被他的聲音驚得屏住呼吸的時候,一轉頭,發覺這人已經到了幾尺之外。
“住慣了土木石瓦的四方盒子,要我躺在這搖擺不定的舢板上,總覺得不那麼踏實。”
“我以為心懷坦蕩,便是躺在哪裡也不會有甚麼不一樣。”愛新覺羅.永琌的雙臂搭在圍欄上,沒有特意盯著尹善胤看,“郡主,您的心裡是揣著甚麼嗎?”他的聲音在寒夜裡有種冰晶碎裂一般的清脆。
“似乎,我不是這裡唯一一個沒能睡下的人吶。”尹善胤沒從世子身上感覺到太多人的氣息,但有某些東西在讓她放下防備,他不會就那麼走過來把她推進海裡淹死的,至少不是現在,至少用自己那雙手。
“我從很多人嘴裡聽得您是個挺不俗的人,說白了,您不像尋常姑娘家那般安分守己。不過,我向來覺得只有聰明人才會不甘融入一般人的世界。”
“想必世子您也是您口中所謂的聰明人罷。”
“非也。您在任何人面前都難以收起自己的鋒芒,引人側目,卻根本不屑於以此征服別人,更奇怪的的,您的心裡還存著一絲疑惑,走自己想走的路而非尋常人都會走的那條道,也許再往前就根本回不了頭;而我,我會收起腦袋往最俗的那群人的世界裡鑽,不在乎身上沾染了他們每個人的惡臭,我只知道,等我鑽過那群讓你們這些聰明人避之不及的世界,我遠比你們要走得更遠飛得更高,一些無謂的人的竊竊私語,對我來說,甚麼都不是。”他說得波瀾不驚,卻聽得尹善胤心頭堵得慌。
“竊竊私語?看來世子您還真是胸懷坦蕩,問心無愧呢?”尹善胤感覺一股火熱的鮮血衝到了胸口,甚至還有一點點血腥味道湧到了喉嚨口。
“我知道你認出了我,也知道你都看到了甚麼。實話跟你說了,你要能察覺到我眼裡的光,你要能看出我滿腹的城府,那只說明瞭,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你也根本威脅不到我。”
“我不是想要威脅你,只是要你得到應有的懲罰,他信任你,把你當作兄弟,你卻騙了他,殺了他,甚至在他死後篡奪了他的一切!我看見你笑了,在他的屍首終於被撈上來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那是錯覺......你到底是誰?為甚麼?為甚麼會有人像你一樣無情?”
“我是誰?呵。”他轉過身來,看著無月的海天,“你不都叫我世子了嗎?郡主......”他松一松胳膊,甩一甩脖子,然後踱步走遠一點,“尹善胤,為甚麼,你此刻的內疚遠多過憤怒?你和永琨好像是有婚約的呢,怎麼,發現他屍首的時候,你還能有心看到邊上的人在做甚麼?!嗯?你其實應該謝謝我才是,你和我一樣清楚,這位永琨世子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正氣那麼光鮮,他只是......投胎到了好人家,別的,他甚麼都沒有了。”他抱起雙臂,轉過身來,“對,他或許沒必要死,不過,他死了好像對周圍的人也算不得甚麼損失......”他悻悻地笑了,目光跳到尹善胤臉上,咄咄逼人的,好像是要榨取她喉嚨底下積鬱起來的膽汁。
“......你是個漢人,為甚麼要為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身份不惜一切?”尹善胤的聲音有些虛弱。
“你是一個女人,又為甚麼不能深居簡出,為甚麼要著男裝,為甚麼飽讀詩書?”
“不管怎樣離經叛道,我還是我,你呢?”
“如果你也可以不是你自己呢?難道你就不恨那些人在贊賞完你的才學之後,添上一句‘只可惜你不是男兒,不然......’”
“你可以考功名,你可以取仕為官......”
“你穿了男裝即使再惟妙惟肖也不是真的男人。”
尹善胤感到無力,抱緊雙臂。
“是我的話傷到你了嗎?郡主。”
“把我送回岸上!我不想跟你說話了。”尹善胤顯露出退避三捨的樣子,急急地往船艙裡趕。
“站住。”永琌攥住她的手腕。
“你這是做甚麼?!”尹善胤感覺被冒犯了,但就是無法脫身。
“你要想死就別聽我的。”永琌瞥了她一眼,絲毫沒有輕薄之意,只是笑得有些陰陽怪氣,看著尹善胤微微擰起的眉頭,他松開五指,把手掌挪到距離她手臂一寸開外,“你要不現在抓著我,可就要後悔了噢......尹-善-胤。”他跨開雙足一前一後,另一隻手扶著艙門,側耳搜尋著江面上的某種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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