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祀鬼节

第二日,她佯装无事,仍是暗中观察绯,心中盘算着无论如何,今晚还要再探绯的卧房。却哪里料到,三更半夜,她刚一拉开房门,却迎头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抬头一看,果断愣住,道:“吾……怎么是你……”

吾爱笑吟吟道:“若非是小仆,那该是其他的什么人?”

卜幼道:“我是说,我没想到这么晚了,你会出现在这里。”

吾爱沉吟道:“小仆也没想到,这么晚了,大人还打算外出。大人打算去哪里?”

卜幼挠了挠头发,“这个……”自是不好说去绯的卧房,否则她瞒了那么久,岂非白费功夫?索性一直瞒下去,只需找个机会与吾爱说明“禊印咒”一事即可,转而道:“我睡,睡不着,出来看看……看看月亮。你怎么在这里?”

吾爱道:“小仆见大人今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小仆担忧大人,便在这里为大人守夜。”

卜幼登时心窝一暖,道:“不用,我很好。你快回去休息,别在这里守着我了。”

吾爱却坚持道:“小仆恕难从命。”

卜幼:“这是为何?”

“……”

吾爱双手笼袖,微微弯背,低头不答。

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卜幼心虚,轻挠着鼻尖。

还是吾爱打破沉默,道:“既然大人要赏月,小仆陪大人一同赏月如何?”

卜幼只能道:“好啊。”

吾爱伸出一只宽阔的手掌。卜幼心领神会,甜甜一笑,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与他十指相扣。

二人足下轻盈一点,一同跃上了粗壮的枝干,并肩而坐。头顶,便是一轮巨大的白月高挂空中。夜风徐徐,树叶翩翩,若流星般的萤火萦绕四处,颇是静谧安然。

一片静谧之中,吾爱轻声道:“大人会对小仆有所欺瞒吗?”

卜幼:“当然不会,你怎么这样说?”

吾爱:“没什么……”他虽说这三字,语气之中,却颇有几分失意。

卜幼心中一揪,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实话实说,我是有件事瞒着你,前两天,我发现绯的手腕处有一块黑色印记,看起来好像是禊印咒,但我不确定,所以……”

咳,到了关键的地方了。

吾爱缓缓抬高眉梢,“所以?”

“所以……”卜幼支吾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要误会。”

吾爱低声道:“原来你是怕我误会……”

卜幼:“你说什么?”

吾爱轻咳一声,微笑道:“没什么。大人要说什么事?”

卜幼:“我想说的就是,这几天晚上,我……我一直想偷偷溜进绯的房间,趁他睡着,看看他手腕处的黑色印记是不是禊印咒。”

吾爱:“这还不简单吗?”

“不简单!”卜幼晃着他的胳膊,激动道:“你可不知道,这几天晚上……”她口吐连环炮一般,咿唔哇呀、手舞足蹈向吾爱诉说着这段惊险的做贼经历,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痛快道:“这几天可憋死我了。终于不用再瞒了。”说完,她往后一仰,躺在粗壮的枝干上,头靠在吾爱的腿上,舒服地摸着肚皮,轻轻晃着小腿。

吾爱低头凝望着少女,笑吟吟道:“把他打晕了,一看便知。”

卜幼为难道:“这……是不是太粗鲁了?我还是再找机会试试,若是不成,我再试试你说的法子。”两只葡萄似的瞳仁咕噜一转,“不如……”霍地坐了起来,道:“我们现在去探查怎么样?”见吾爱不说话,便以为他默认了,刚要跳下树去,腰上却环来一双手臂,把她捞了回来。

吾爱环住她腰身,俯首侧脸贴在她双腿上,懒洋洋地笑了笑,贪恋道:“夜色正美,我们看会月亮吧……”

卜幼心中一软,抚摸着他的长发,柔声道:“好啊。”

起初,吾爱躺在卜幼的腿上,后来,却变成卜幼倒在吾爱的怀里。两人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着,时而交谈几句,却无人觉得无聊,只觉得心中分外恬静。

两人从天黑,坐到天亮……

从月上枝头,到日升云中。

卜幼伸了个懒筋,一副要“开工”的架势,却不曾想,绯不知有何事要办,一大早便匆匆出门,大半天都在府外,回来时已是傍晚,一起吃了饭。

晚饭时,绯说今晚会在长明街举办祀鬼节,又说自己饭后有点私事要办,与卜幼吾爱约定了晚间某时在长明街东边碰面。

卜幼答允,便与吾爱先行出了钦臣府。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商贩在街边摆满了美食、玩物、饰品,十八般杂耍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因着祀鬼节是专来祭祀亡魂的节日,街头上挂满了白灯笼,更有人在街边烧纸钱,在河边放荷灯,但没人觉得晦气,但凡避讳这些白事的人,大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了。

此情此景,卜幼颇有感慨,虽知当今天下仍有很多人,尤其是各大长老族,仍对阴灵怀有敌意,但总的来说,平头老百姓对阴灵的敌意倒不似数百年前那般强烈。

她正缅怀往事,忽听一个女童奶呼呼道:“爹爹,我要吃糖!”

旁边爹爹穿着寒酸,想来囊中羞涩,搪塞道:“娃呀,吃糖人会吃坏牙齿的!回家叫你妈妈给你煮完糖水喝喝就好啦!”

女童登时跺脚,哼唧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吃糖人!”

爹爹问了老板糖人价钱,一听,登时哑口无言,想了又想,对女童劝道:“你要是不听话,你奶奶就把你抓走啦!你奶奶就在这附近看着你哩!”

奶奶已去世,今晚便是来祭奠已故老人,女童又怎会怕?只记得生前奶奶对自己那般慈爱,即便化作鬼魂,也是天上的一颗星,只会叫人怀念向往,一听,顿时大哭起来,道:“奶奶,我要找奶奶!奶奶快把我带走吧,爹爹坏!”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哎呀……”爹爹愁眉苦脸,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奈道:“好吧好吧,你这孩子……”从袖袋里掏出铜钱,仔细拨出六个铜板,待要给了那老板娘,却听“当啷”几响,一只纤白小手先一步递了铜板,道:“叔叔,我来付账吧。”

那爹爹偏头一看,只见那好心人长相玲珑甜美,是个少女,虽然面带微笑,却是眼眶微红,似是心怀感伤。

那爹爹苦于贫寒,早不在乎面子,现下有人给他付了铜板,不加推辞,感激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姐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府上?改日去屋里祈福,小民定为小姐请上一炷香!”

那少女自然是卜幼,道:“我叫卜幼。我的爹爹妈妈……去世了,我现在是个孤儿了,没有门府。若你要去祈福,便为我爹爹妈妈的来生祈福吧。”说完,眼眶忽的一热,恐怕兜不住泪,惹了人家笑话,立马掉头奔了出去。

吾爱双眉微蹙,立时紧跟其后。

两人奔出十丈远,才脚步慢了下来。吾爱道:“大人怎么忽然伤心?”

卜幼道:“只是想起了我爹爹。我妈妈去世得早,我是被爹爹带大的。爹爹怜我年小失去了妈妈,便更加疼爱我,既做我的爹爹,又做我的妈妈,没有半句怨言,唯恐我受屈难过。他为我取名一个‘幼’字,便是愿我,永远做一个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小时候,我也与那女童一样,想要什么必要得到。爹爹若是不赞同,苦劝一番无果,便也会答应了我。即便是这样东西,要与天下人为敌,他知自己无能为力,却不忍我孤军奋战,便是为了我,拼死也愿意一试。

爹爹待我那样好,我却总叫他担心,我只觉得,我好对他不起。”说着,眼圈又红了,却是不想叫人看出,便低着头。

吾爱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小仆头一回听大人说起往事。”

卜幼叹道:“触景生情罢。”

吾爱凝思片刻,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忽听得一阵咿咿呀呀,吹拉弹唱,循声望去,原来是对面搭了戏台子,正上演皮影戏。台下围满了观众,着实热闹。

卜幼想到要去街东与绯会和,不欲逗留,然而,忽听到一句戏文,不禁停住了脚步。

那句戏文是:“话说五百年前,有一魔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话说同时,白幕上缓缓走出一个皮影人。那人儿尖耳猴腮,歪嘴斜眼,分明是个阴邪的地狱小鬼,却是谁?

只听幕后艺人一敲锣鼓,高声道:“这魔女便是——二代恸汀少宗主,亓官幼!”声音又尖又细,极为难听,不似一个常人发出来的,想必是有意刻画亓官幼的妖魔形象,故此丑化声音。

台下观众有的高声喝彩;有的默不作声,静静看戏。

卜幼也在一旁看戏,心中虽有点伤心,却也无关痛痒,毕竟五百年前,更难听的话并非没有听过,骂一骂都算是轻的,当下又算得了什么?心中老成地暗叹一句,“这没什么。大人嘛,就不要太把脸皮当回事了。”

她无意听这些抹黑自己的荒诞戏码,便要抬步离开,却不曾想,这时,忽闻人群中有一人大喊道:“放屁!”

登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艺人也是一怔,从幕后走出,往台下望着,道:“刚才是谁在大呼小叫?”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见有人站出来承认,兴许那“放屁”二字并非针对戏文,只是对别处说的,当下也不多追究。皮影艺人继续讲说接下来的戏码,却刚说了三个字:“那魔女……”便又听得一句叱骂:“又开始他妈的放屁啦!放猪屁、驴屁、狗臭屁!全天下最臭的屁!”

若说第一遍是巧合,第二遍就有些可疑了吧,这分明是对戏文中诬陷亓官幼一事感到不满,特地来砸场子。

那艺人心生恼怒,喝道:“谁!有种出来对质!你倒是说说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然而,那声音又不出声了。

一时间,众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

卜幼也是奇怪,心道:“这人说那艺人是在放屁,应是在为我打抱不平。按理说,五百年过去,没人见过我,都只是听说过我。听说的那些话都是骂我的,没一句好话,怎会有人袒护我?是谁?”问吾爱道:“吾,你可听到从哪里传出的声音?”

吾爱道:“小仆不知。不过……或许是那戏文歪曲事实,惹了老天生气,菩萨显灵抱不平呢。”

卜幼弯唇道:“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小心被抛白眼喔。”

吾爱戏谑道:“那又何妨?小仆可以翻回去。”

卜幼噗嗤一笑。她不得不承认,虽说心底对这些言论不在意,但若有人偏袒她,倒叫她感到心中温暖。不过立时羞涩得脸蛋一红,捂住了嘴巴。

而另一边,那艺人连喊几声,始终无应,却又气不过,便走下台来。

卜幼见他视线四扫,以为他在寻找方才说话的人,却不料,他目锋一转,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卜幼登时心中一紧,寻思:“这人难不成认出了我?若是他待会大叫我就是那魔女,我是该逃?还是该留?”

想着,还是身体诚实,一只脚已猫猫祟祟地踏了出去,正待跟上另一只脚,却忽听这艺人说了三个字:“小姑娘。”登时心中一松,既然喊她小姑娘,便是不知她姓名,更加不认识她。

好,很好……

卜幼登时坦然,挺了挺脊背,道:“什么事?”

艺人:“我见姑娘年轻,想必思想应是不落俗套,我想问姑娘几个问题。”

卜幼:“什么问题?请说。”

艺人:“姑娘听过那魔女亓官幼吧!”

“……”

卜幼寻思:“哪里只是听说过?我便是。你既然问到了我,又对我怀有敌意,想必接下来的问题定是不好对付……”

不过她心中坦荡,况且,在场的人中至少有一人支持她,她虽无意与人争辩是非,却也不想令那支持她的人心寒无助,便道:“听说过。”

只见艺人先是对着虚空道:“那一个只敢躲在暗处骂人的放屁人,你不是不信吗?我现在就问问其他人,看看其他人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想的。你听好啦!”转望卜幼,道:“小姑娘你说,那魔女是不是放过火,烧过东西?”

“……”

卜幼额上流下一根汗线,如实道:“是。”

艺人第二问:“那魔女是不是杀过人?”

卜幼额上流下第二根汗线,轻声道:“是的……”

艺人第三问:“那魔女是不是抢掠过东西?”

这个问题嘛……卜幼第三根汗线将垂不垂,沉默半晌,定定道:“是。”

艺人哈哈一笑:“就知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又对虚空喊道:“那个只敢躲在暗处放屁的胆小鬼,听到了吗?全天下的人都明白事理,就你,满嘴的屎尿屁,想必早被屎尿屁蒙了心,吃点好的吧,改天哥用唱戏的钱请你吃点人该吃的东西!”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忽听一个甜美的声音道:“哥哥,请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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