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好

零九年的夏,终于结束完灰头土脸的高中生涯,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长气。回到家麻利的收拾好行装,开启了一场只身一人的长途之旅。从江南水域往西边出发,走马观花一趟,最后登上云贵高原,我见识到那里特有的自然风韵。接二连三的在溶洞里猎险,在翻腾的渡江上激流勇进,心中被呼啸的风填满,美滋滋地淡忘一切。

流连数天,我爱上了这里,日趋一日的兴奋中,险些快要记不得自己。终于到临别时,我抓了一捧土装进衣兜,特有的泥土气息萦绕在指掌和身上不去。那天的天空是灰白色,看不见边的苍远无云,我像个茫茫无依的游人,驮着包遥遥而去。

回程坐的火车,行囊不重,包里兜的全是我一趟下来收获的孤勇。靠着窗,看着外边驰骋的景色,我鼻子酸涩,有种阔别恋人的伤心难过。

也算看过一角世界了,我想。

兴许是享受旅程的后遗,之后回到家那几天,我一直处在极度的亢奋之中,每天的状态都仿佛打了鸡血般志趣昂扬。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成绩出来的那天,我自信爆棚地守在电脑前,抓阄似的挨个揭盲盒。直到所有科的分数显出真面,完全没料到的是,我竟然在高考中发挥失落,与梦寐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

这个结果像是当头一棒,让一贯傲然孤立的我备受打击,那以后我像泄了气,彻底丧失了斗志,整个漫长的暑期,我都在无所事事和浑噩中揣揣度过,像颓狗一样蜷在镇上的网吧里,一天接一夜的包宿。在不分昼夜的沉浸里,我苟且着间歇的麻痹和快感,贪迷着不属于我的虚象,在半昏半晓的不大清醒中慢慢将光阴磋磨。明天是什么鬼样子,对我来说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那时候有一款风靡各地的游戏,被老师和家长屡禁不止,据说它会像台风一样,卷走人的理想和意志力。——这点我是不信的,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好人。坐在电脑前,我若无其事地开机,屏幕亮起,漫不经心地滑动鼠标,然后点进游戏。

这一串操作我甚至练到不用眼看,已经重复的有些麻木了,可它雷打不动,是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我百无聊赖晃着腿,手指一下一下规则的敲着桌沿,短暂的抓心挠肝中,静静等待匹配开始。

这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大乱斗模式,一百名玩家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进入对局,我寻了个隐密地方填充好弹药,驾轻就熟地打起了“枪”。一面从枪林弹雨的“阵地”中掠影狂驰,一面迎着纷扬的战火猛烈还击。成功“解决”掉一批敌人之后,我上去拾起了他们散落的道具和物资,这个过程始终小心翼翼,脚踩满目猩红的画面不断刺激着我跃动的神经,心跳加快的同时又令我感觉分外愉悦。这时看到有个“人”奄奄一息地趴在我脚边,不知是哪里来的倒霉蛋,也许在乱战中被误伤,血条都隐约见了底。

他好像是在向我求救,也许。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上帝。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即使我知道那是假的,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仿佛忽然看到了一张盯在屏幕前恳切的脸,心里猛地恻隐了一下,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悯。我从背包里将药包给他,倏而又觉得自己太过于心慈手软,实在有违平素的麻木不仁,便再没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也许在他看来,我是个心善冷漠的怪人。然而这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大发慈悲,因为总之到了最后,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会被我干掉。

在游戏里称霸,于我而言犹如瓮中捉鳖,易如翻掌。我并非是多天赋的人,高中时期所有的闲暇,几乎都被我花在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典型的浪儿,不务正业。日积夜累的作战经验使我在这类游戏中很轻松就能越众而出,不出半个钟头,几乎整个场内的玩家都在我的冲锋枪口下荡然无存。

我偶尔抬眼,看着屏幕左上角的“存活人数”显示:还剩两个。镇定地替换上弹夹,预备搜索之际,我看到一个“人”从屋后缓缓走入视线,看上去依稀正是之前我救的那个。

我毫不犹豫地准备扣下扳机。只听“砰”地一声,声音响起,却不是从我的枪支发出。那个“人”的脑袋立时应声炸开成一朵血肉模糊的花,随后血迹斑驳地倒了下去。

他竟然自戕了,这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玩了那么久游戏以来,这样的惊异还是头一回见。看着面前跳出的胜利字样,我第一次愣住了。

那局游戏结束后,我受到一份陌生的好友申请。满腹狐疑点击通过,对方很简洁的打来招呼:你好。

我看着他的ID,努力回忆,终于确定他是那个在对局中“自戕”的人,我的心无端跳得快了,胸口喉咙仿佛被死死扼住一样,紧/窒到几乎不能呼吸言语,片刻后礼节性的也回复:你好。

紧跟着一阵凝滞。过了半晌,他才又发来一句:谢谢你。

刹那间我脑中浮想起林正英的《僵尸先生》中的小玉,情不自禁代入了那声她对秋生说的、充满鬼气森森的感谢,我忽而脊背发寒,不由自主地怕起来。做窃似的慌忙环顾,见四周人哄哄的热闹,才虚惊一场的定下心。

掌心觉出微微湿润的汗意,我移动鼠标,眼望着狭小的聊天框:不谢。

我心里很清楚,游戏中最后那个瞬间,他开枪的动作比我快了0.1秒,听上去好像是微不足道,但这至关键的落幅时刻,零点一秒的反应时间——哪怕瞬息,也足以扭变整个局势,当时如果他的枪口对着我,那么我必“死”无疑。

所以我明白,其实是他放过我,并且赢了我。这声“谢谢”对我,实在名不副实。我愧不敢当。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定定注视着屏幕,直到聊天框再次弹出信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轻嗤,萍水的交情——姑且称之为交情,搞得这样隆重,什么似的。然而手指叛逆的很实诚,脑子没经转过来,“时舒”两个字鬼使神差的已然发送出去。

这是你的你的名字么?真好听,和我的名字一样好听。

是吗,你的名字有多好听,能媲得上我的么?我暗想,顺便翻了个不屑的白眼,莫名的胜负欲喷涌上来,我问:你叫什么?

我没叫。

握着鼠标的手刺激得猛地一颤,我险些摔下椅子。感觉简直要被他清奇的脑回路气笑了,又不好发作,只能捺着性子解释:不是,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我叫江盛年。他说。

哦~那是挺好听。我面无表情地发出,然后恍然醒悟,自己好像是堕进了他下的套里,心里强忍着不以为然。

若论好听,其实我觉得,还是我的名字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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