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发现陈风已经连续三天没来上学了。
他的座位空荡荡的,像一块被挖走的拼图,在整齐的课桌间显得格外突兀。摊开的课本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物理笔记的边角画满了凌乱的风向标,笔尖划过的力度很大,几乎要戳破纸页,像是在记录某种失控的轨迹。陆远被问起时,只含糊地说陈风家里出了点事,但具体是什么,他皱着眉摇头,说没人知道,语气里带着担忧。
放学后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粉色,林听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陈风的号码在拨号界面停留了很久,指尖悬在通话键上,犹豫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七声,就在林听以为会无人接听时,突然被接了起来。
“喂?” 陈风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背景音里隐约有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模糊的争吵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来。
“你……还好吗?” 林听攥紧了书包带,指节勒得发白,声音细弱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然后是陈风疲惫的叹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爸和我妈在办离婚。” 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重量,砸在林听心上。
林听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挂了电话后,她走到教室,翻开那本流传的匿名留言本,在最新一页写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整理笔记。」字迹写得很轻,像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
第二天一早,林听第一时间冲向课桌,发现抽屉里多了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只有两个字:「不用。」字迹潦草凌乱,墨水蹭出了毛边,像是在极度烦躁中匆忙写下的。
她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课本,指尖摩挲着那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抬头时,看见周媛正和几个女生围在教室后排窃窃私语,目光像带着钩子,时不时瞟向陈风的空座位,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
“听说他爸在外面有人了,” 周媛的声音突然拔高,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他妈气不过,直接砸了半个家呢。” 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像细小的针,扎得林听心里发疼。
林听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疼得她皱起眉。心头处有一个想法,像破土而出的嫩芽,正在悄然冒头——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深夜十一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林听坐在书桌前整理数学笔记,台灯的光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她写得格外仔细,连老师上课随口提的解题技巧都用红笔标注得清清楚楚,例题旁边画了小小的辅助线示意图。最后在扉页画了个小小的风车,叶片歪歪扭扭,却努力朝着一个方向转,和陈风曾经留给她的那张便利贴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带着笨拙的温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听就偷偷溜进教室,把笔记塞进陈风的课桌,指尖刚碰到他的课本,转身时却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是陈风的父亲。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革履,眉眼间有着和陈风相似的冷峻轮廓,但眼神更锋利,像淬了冰的刀,看得人心里发慌。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袋口敞开着,里面露出几本眼熟的书——是从陈风课桌清出来的书本和笔记。
“你是他同学?” 男人皱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的审视。
林听点点头,目光紧紧落在那本刚放进去的笔记上,心提到了嗓子眼,祈祷着别被发现。
“这些东西没用。” 男人扫了一眼垃圾袋,语气冰冷,随手就把袋子扔进走廊的垃圾桶,“他不配!” 最后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林听心上。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天空在哭泣。林听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没带伞,看着陈风的父亲撑开一把黑伞,头也不回地走向校门口的黑色轿车。陈风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没撑伞,灰色的校服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像一只被淋湿的鸟,失去了所有力气。
林听突然像被什么驱使着,猛地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打透了她的校服,顺着头发往下淌。
“陈风!” 她朝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喊,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风回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下巴处汇成小水流,睫毛上挂着水珠,像蒙了一层雾,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林听把怀里紧紧抱着的那本幸存的笔记递过去,塑料封皮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被雨水打湿了边角。
“拿着,” 她喘着气,胸口因为奔跑剧烈起伏,“我重新抄了一份,里面有上周的重点……”
陈风没接,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父亲在车里按响了喇叭,尖锐的声音刺破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算了。” 陈风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他转身走向车子,脚步沉重,“反正也不会再用了。”
林听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笔记本从指尖滑落,“啪”地掉进水坑。浑浊的雨水迅速漫过纸页,墨水晕开,扉页上那个小小的风车被染成一团模糊的蓝,像被揉碎的希望。
林听就那么不知所措地站在雨里,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发动,绝尘而去,溅起的水花打在她的裤脚,冰凉刺骨。
第二天,陈风的座位依旧是空的,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从未有人坐过。
但林听在翻匿名留言本时,却在最新一页发现了一行新的字迹:「风向变了。」字迹很轻,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写下的,笔画微微发颤,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绝望。
窗外,暴雨过后的梧桐树断了一根枝桠,嫩绿的叶子被打落,漂在积水里,像一艘艘沉没的小船,漫无目的地打转。
后来林听才知道,陈风选择了跟他父亲走。他开始逃课,有人在网吧、台球厅见过他,甚至有传言说他和社会上的混混一起打架斗殴,身上多了烟味和戾气,和之前那个在球场上闪闪发光、会偷偷给她鼓掌的少年,判若两人。
林听把所有的话都写进了匿名留言本里,像是在对着空气倾诉:「我希望风是带着希望的,不是带着堕落。」笔尖划破纸页,留下深深的刻痕。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风依旧没来上学。校园里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说他染了头发,说他在街头和人对峙,说他彻底放弃了自己。林听心里又急又难过,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匿名留言本上的留言始终没有回复,那片空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的期待。
她还是坚持写着:
「风会吹走一切阴霾。」
「风希望你重新振作起来。」
「风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回到这里。」
「风会自己找到方向,不是吗?」
每一句都带着她的期盼,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本子的边缘都起了毛边。
终于,林听再也忍不住了。她找到陆远,软磨硬泡了很久,才问出陈风常去的地方。
放学后的天色灰蒙蒙的,林听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藏在巷子里的台球厅。昏暗的灯光下弥漫着烟味和汗味,台球撞击的脆响和嘈杂的笑骂声混在一起。陈风正和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打台球,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可眼神深处却透着化不开的迷茫和空洞,像蒙着一层灰。
林听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走进去,脚步声在喧闹中显得格外突兀。她径直走到陈风面前,停下脚步。
陈风看到她时,握着球杆的手猛地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那种冷淡的神情,哑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里带着陌生的疏离。
“陈风,为何不来上学?” 林听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语气认真得像在讨论一道数学题。
陈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带着自嘲和无所谓:“上学?有什么用。” 他把球杆往桌上一靠,发出“哐当”一声响。
林听看着他,心脏像被揪紧了,却还是坚持着,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风,不该被这些不好的事吹走方向。我相信你可以重新回到正轨,回到那个会打篮球、会在匿名本上写字的陈风。”
陈风沉默了,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静止。林听的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他黑暗混沌的世界,照亮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角落——球场上的汗水、图书馆的柠檬茶、匿名本上的字迹……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握着球杆的力度越来越大,指节泛白。
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道光。像一个迷路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回家的路,却胆怯得不敢迈出脚步。
林听最终没有听到陈风的回复。他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面,任由周围的喧嚣将两人包裹。她站了很久,直到指尖冰凉,才转身离开,背影落寞得像被遗弃的影子。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陈风偷偷溜回了学校。月光透过窗户照进空荡的教室,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摸索着找到那本匿名留言本。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翻到林听写下的最后一页,在下面新的一页,用几乎看不清的字迹回复道:
「风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但我不是风——C」
写完,他把本子放回原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走廊里的风掀起他的衣角,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1卷完结[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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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雨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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