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坐在篮球场看台的最后一排,整个人都藏在厚重的阴影里,像一只小心翼翼躲起来的小动物。手里攥着的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热意。
她总是这样——放学后偷偷溜到篮球场,选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安安静静地看陈风打球。不敢靠得太近,怕被他发现,怕被周围人问起,更怕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细密的针,刺得人不自在。她就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只躲在树梢的鸟,远远地望着那个在球场上闪闪发光的少年,把所有心事都藏在眼底。
场上的陈风穿着黑色运动背心,汗水顺着线条分明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又随着动作甩落,溅起细碎的光。他运球时重心压低,篮球在掌心灵活跳跃;突破时像离弦的箭,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劲;跳投时身体舒展,手臂划出利落的弧线,动作干净利落得像一阵风,自由又张扬。林听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忽然停下,抬头望向看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但陈风并没有看向她。他只是微微仰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喉结滚动,然后退到三分线外,双腿微屈,抬手,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破空的轻响,稳稳地落入篮筐,“唰”的一声,干脆利落。
场边响起零星的掌声,队友们吹着口哨起哄:“风哥,今天三分手感不错啊!” 语气里满是佩服与调侃。
陈风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习惯性地朝看台最后一排瞥了一眼,目光像带着钩子,轻轻扫过林听藏身的方向,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听屏住了呼吸,指尖攥得发白——
她不知道的是,陈风每次投三分前,都会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不是偶然,也不是随意,就像是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无声仪式,把她的存在,悄悄融进每一个跳跃、投篮的瞬间里。
好景不长,气象台预报的暴雨又如约而下。这场持续又短暂的暴雨,足足下了三天,把整个世界都泡在湿漉漉的水汽里。
林听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水在水泥地上凿出无数细小的坑洼,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舞蹈。她摸了摸书包侧袋,折叠伞的金属骨架硌着指尖,带着熟悉的冰冷触感——这是第三把伞了,前两把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教室后门的挂钩上,像完成了某种使命,带着她没说出口的心意,留在了他身边。
“又没带伞?”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雨后的潮湿与温和。林听抬头,看见陈风抱着篮球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发梢还在滴着水,一滴滴落在肩膀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校服肩膀早已洇开一片深色,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他左手腕的红绳被雨水浸成暗红,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道未愈的伤痕,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 林听攥紧伞柄,指节泛白,“我等雨小一点。” 声音细弱,像怕被雨声吞没。
“巧了。” 陈风笑了笑,酒窝里盛着走廊昏暗的灯光,暖融融的,“我也没带。” 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可眼神却紧紧锁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林听数着屋檐滴水的声音,“嗒、嗒、嗒”,心里的节奏也跟着乱了。突然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转头,看见陈风把篮球夹在腋下,正卷起湿透的裤脚。金属踝箍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螺丝钉周围的皮肤泛红肿胀,看得人触目惊心。
“去年车祸撞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明天的课表,可林听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一到雨天就会有点疼。”
林听咬住下唇,指尖微微颤抖。她当然知道——去年深秋的雨夜里,她隔着急诊室冰冷的玻璃,看见过他苍白的侧脸,那时他躺在病床上,眉头紧蹙,连睡着都带着痛苦。那时他腕间还没有这根褪色的红绳,病床旁也没有冷着脸的父亲,只有护士来来回回的身影。
“其实...” 陈风突然转身,睫毛上的水珠坠落在她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像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上周四我看见了。”
“什么?” 林听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你在我抽屉放伞。”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当时我躲在清洁间。”
林听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火烫过一样,热得惊人。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那些她自以为隐秘的小心思,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暴雨中的操场空无一人,只有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地面,发出“哗哗”的声响。陈风单脚跳着踩进水坑,溅起的雨水打湿了林听的裙摆,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一颤。
“喂!” 她下意识去拽他的衣袖,想让他别玩了,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运动后的热度和雨水的湿润,牢牢地裹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抓到你了。” 陈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闷闷的,像隔着毛玻璃传来的广播,却清晰地钻进林听耳朵里,“匿名本第七页,你画的风向标少了根指针。” 他记得那么清楚,连她故意画错的细节都没放过。
林听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确实故意画错了——那天陈风在篮球场投进决胜球时,她正用铅笔在课本角落补全这个符号,心里想着,要留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却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还有。” 陈风从裤袋掏出一团被雨水泡发的纸片,边缘已经模糊发皱,“上周值日,你扔错的草稿。”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陈”字,一个又一个,写满了整个纸面,最后一个未写完的“风”字被橡皮擦去了半边,留下浅浅的痕迹,像一个没说出口的告白。
林听在雨声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砰”地响,盖过了哗哗的雨声,震得耳膜发疼。
“林听,我喜...” 陈风的话刚说了一半,教学楼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两人包裹其中。黑暗中,陈风的手擦过她的脸颊,指尖带着雨水的冰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让她心头一颤。
“停电了。” 他说得很慢,仿佛在斟酌某个陌生的词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林听能感觉到他的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林听在黑暗里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等待着什么。
但下一秒,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幕,教导主任的怒吼从远处传来:“那边两个!站着别动!” 严厉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暧昧火苗。
陈风的手迅速下滑,稳稳扶住她的书包带,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和笑意:“跑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人已经被他拉着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灌进领口,顺着脖颈往下流,冷得人发抖,却浇不灭掌心相贴处滚烫的温度,那热度像一簇小火苗,在雨里顽强地燃烧着。
翌日清晨,林听在课桌里发现一把陌生的伞和一包绿色的薄荷糖。墨绿色的伞面上,用白色涂改液画着歪歪扭扭的风向标,旁边三个小字“等风来”被反复描摹过,墨迹深深浅浅,藏着笨拙的认真。
而绿色包装纸上贴着小标签:「换你的伞。」落款画了个简笔风车,笔触潦草随意,和陈风课本边角的涂鸦一模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捏着糖纸发愣,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忽然听见身后椅子拖动的声响,陈风拎着篮球走进教室,发梢还滴着水,顺着额角滑落,左手腕的红绳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颜色更深了。经过她座位时,他指尖一松,一颗薄荷糖滚到她摊开的英语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甜的。” 他低声说,嘴角翘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月牙,“和你写的东西一样。”
林听的耳根倏地烧了起来,像被阳光晒过一样,热得发烫,连带着脸颊都泛起红晕。
匿名留言本在班级里传了整整一周,像一个流动的秘密盒子,装着所有人的心事。
林听每天都会翻看,但再没敢写下任何字句,怕自己的心思暴露得太明显。直到周五下午,她发现最新一页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今天的风,吹得人有点晕。」字迹张扬肆意,像是随手涂鸦,却带着藏不住的雀跃。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箭头,直直指向她曾经写过的那页——「有人像风,听得见却抓不住。」
她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篮球场边的看台上,林听把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望着场上的身影。
陈风在场上奔跑,球衣后背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也贴在后颈那颗褐色的小痣上,像一颗独特的印记。陆远传球给他,他接球转身,动作行云流水,突然朝看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林听迅速低头,假装在写笔记,笔尖在纸上胡乱画着,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喂。”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微喘。陈风站在看台边缘,呼吸还有些急促,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水痕。他伸手抽走她的笔记本,随意扫了一眼,突然笑了:“风速线?” 语气里带着了然的笑意。
林听僵住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确实在笔记本角落画了一排小小的风向标,一个对着一个方向,记录着他每天投篮的角度和方向,像在绘制一张属于他的心动轨迹图。
“明天下午,” 陈风把笔记本还给她,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敲,敲在那些风向标上,“要不要来看我训练?” 他的邀请直白又真诚,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周五的体育馆空荡得能听见回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林听坐在看台最后一排,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看着陈风在场上练习三分球。他投了十次,进了九个,动作稳定又帅气,最后一个球砸在篮筐上,弹向她的方向,像故意送过来的礼物。
“帮忙捡一下?” 他朝她喊,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
林听弯腰去够滚到台阶下的篮球,手指刚碰到球面,忽然感觉头顶覆下一片阴影。陈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微微喘息着,汗水的气息混着薄荷糖的清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谢了。” 他接过球,却没走,反而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并排看着空旷的球场,“其实我有个问题。”
林听的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他的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什么。
“你为什么...” 陈风的声音突然被手机震动打断,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听瞥见“父亲”二字,陈风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篮球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体育馆里格外刺耳。
“等我一下。” 他起身走到看台角落,背对着她,压低的声音混着体育馆的回音传来:“我说过别在学校打...” 后面的“电话”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尖锐刺耳,陈风的背影骤然僵硬,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
五分钟后他回来时,嘴角还挂着刻意扬起的笑,眼底却结了层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刚说到哪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的红绳——林听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母亲离家前最后的礼物,是他唯一的念想。
傍晚的风吹起窗帘,带着夕阳的暖意,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匿名留言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多了一行字:「因为风的方向,总是朝你。」字迹清秀工整,笔画末尾微微发颤,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落笔,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心意。
匿名本上的新字迹还未干透,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陈风拎着书包站在那里,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眉骨,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他盯着林听看了两秒,目光深邃,最终只是将一颗薄荷糖放在她桌角,动作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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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出去后,靠在走廊窗边,看着教室里低头写字的女孩,轻轻苦笑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是甜的,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像他此刻的心情,欢喜里藏着无奈,靠近时又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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