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纱下

眼瞅着戚骁带着小谨言头也不回地住进了天字一号,齐霄连比带划,真诚控诉:“主子,人家不要你了。”

张渡不想理他,视线追着戚骁,直把他送进天字一号的房门。

那块墨玉悬挂的位置巧妙,不了解其中门道的人一般不会注意到它。

张渡拧眉,他料想戚骁会想办法联系穆景澜,却真是没想到,这人竟敢在九卫未聚齐前就贸然行动。

在他躲藏的几年里,穆景澜暗中放出过无数消息寻他,他未曾回应过一次,并非不信任穆大相,而是当初戚骁身死,他根本就没了活下去的**。

苟活几年也不过是为了报仇。

他可以想到戚骁是用当年的木牌引得穆景澜现身,可穆景澜如此轻易就将贴身玉饰悬挂于此,此举究竟又有几分可信。

张渡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随口问道:“这天,要下雨了吧。”

这边齐霄已经打好了尖,正准备推开屋子的窗户通风,听到张渡问话,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齐霄纳闷:“怎么会啊,今天日头足得很,一朵云都没有,哦对了,主子你把黑纱摘了也透透气吧!”

“……”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竟忘了自己还带着黑纱。

隔着黑纱望天,只觉得老天也阴恻恻的看着他,满目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态。

果然,再遇甚是欢喜,相逢甚是降智。

齐霄习惯了张渡有上句没下句的毛病,也不恼,绕到张渡身后替他一一解开绑缚着的带子。

张渡任他摆弄着,忽地咳了两声,哑声道:“药呢?”

“主子,是药三分毒,巫君也说了,这药是救急用的,不是让您当糖豆吃的”,齐霄加快了手下的动作,“更何况,您现在在戚将军眼里可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突然变成以一打十的高手是不是有点骇人了。”

张渡沉吟,半晌问道:“你也觉得他就是阿骁,是不是?”

齐霄苦笑:“我的好主子,您可是在戚府九卫身边都安插了人,这些人但凡有一点跟戚将军有关的风吹草动,您恨不得比他们九个本人都反映得快。”

齐霄又打趣道:“等跟戚将军相认后,让他封您做戚府第十卫。”

齐霄解完了扣儿,正想帮着更衣,张渡却侧身躲开他:“本来是有十卫的…都怪我。”

“宝爷…”,齐霄看着自己抓空的手,“世人都知道戚宝爷是戚将军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最锋利的刀保护了他最重要的人,戚将军不会怪您的。”

张渡的手不受控地发抖,他不动声色地搭在膝上:“小宝对阿骁很重要。”

齐霄叹道:“您对戚将军也很重要。”

张渡不说话了,抬手将黑纱斗笠摘了下来。

在黑纱下掩藏了一路的人,终于在这时显出了本来形状。

这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让他的眼眸十分深邃,深墨色的瞳孔不含任何杂质,清澈至极却又仿若装着诺大的人世间,让人与其对视时,又会不由得深溺其中。他肤色晶莹如玉,薄唇微抿,这本该是一副带着些许凉薄的面相,却不知为何隐隐带着宝相。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他左下颌处有一道伤痕,一直延续到衣领之内,发红,初看像是一道缠绕在脖颈的红线。

齐霄盯着红痕看了看,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口。

张渡摘斗笠摘得粗鲁,把本梳的整齐的乌发拽得散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真是麻烦。”

墨发散下,乖顺地垂落腰间,张渡也不再管它,赤脚走向里间,更像是从佛祖身旁摘下的一朵不谙世事的优昙婆罗花。

齐霄在后面直犯嘀咕:“一边蓄着那金贵头发舍不得剪,一边又嫌人家麻烦,真是的。”

张渡虽有恙在身,耳朵却灵敏的很,他听见齐霄发牢骚,瞥了人一眼:“还有,你这起的什么名字,齐霄,你犯魔怔了?”

闻言,齐霄赶紧收回自己说小话的猥琐模样,灿烂一笑:“反正这名字在戚将军那通报过了,主子你不也是给自己换了个姓?”

即使还俗多年,刻在骨子里的高僧教养还是让他想解释一下,略加思索,他道:“我无俗家姓氏,而佛海大师俗家姓张,我虽已还俗,但毕竟师兄弟一场,我借用一下,想来也无妨。”

齐霄想了想,问道:“那您和戚将军相认后,他是不是也不能唤您曾经的法号了?”

“他……”,张渡垂头敛眸,不知突然想到些什么,微微抿唇,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随他心意罢,百无禁忌。”

齐霄呲牙:“那行吧,曾经的佛渡大师,请您赶紧收拾一下,过儿会还能邀请天字一号的那位吃个饭。”

张渡淡淡的“嗯”了一声,掩住心底涌上的异样情绪。他习惯性微抬一只手,捻着自己的衣袖,继续朝里间走去。

“砰砰!”

——就在这时,房门处却突然传来大力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谨言不甚冷静的喊叫声,张渡心头猛地一沉,脸色陡然凝重。

他的身份暴露了?还是戚骁又出事了?!

齐霄的神色也在霎时巨变,他迅速抽出包袱里藏的兵刃,瞬息挡在张渡身前,张渡则摸出药丸含下。

那药丸乃特制之物,药衣极薄,不用咬开入口即化,药效即时发作。

张渡颈侧的红痕瞬间消失不见。

他握了握拳,近几年才渐渐熟悉起来的内力感充斥他浑身经脉,再无半点病弱公子的委顿模样。

见人服药完毕,齐霄上前打开房门,小谨言冲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张渡脚边。

他手脚不住战栗,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立于一侧的张渡,他只哭道:“不好了!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

张渡脸上血色尽失,脑子里似有蜂鸣,眼中画面直转急下,踏歌楼精致的房间化为寒夜里燃起的万丈火海。他思绪不清,只觉得又看见他的小将军胸口含箭、几欲濒死。

方才失而复得,怎得又不见了?

张渡想抓住谨言问清楚,可黑袍遮掩下的肩颈肌肉不断抽搐,手上如坠一个千斤重的秤砣,怎么举也举不起来。

这些又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又是巫君找了这些人陪自己演戏吗?!

他不敢深想,紧紧绷着脑中的弦,可就值二两的理智全系在戚骁身上,那弦显然禁不住他再犯的疯病,猛然迸断,自行焚化成灰。张渡颈侧本已经消去的红痕再次显现,不同于之前,这次红痕颜色更加艳丽骇人,似一条吐着毒信的红蛇,绕着他的脖颈一侧,直往他的心口钻。

齐霄瞥见红痕出现,一时间大惊,急忙上前想安抚住自家主子,却在要碰到人的瞬间,被一股狠冽的掌劲霍然击飞。

齐霄在南疆待得时间不短,浑身的武功不算弱,直接被这一掌打的飞出丈远,合着裂掉的屏风一齐摔在地上。

张渡身形一闪,瞬息之间拎住谨言的脖领,将其摔在墙上。谨言痛哼出声,被张渡一脚踏在胸口。

墨发垂落,遮住红痕,张渡低身,身上原本附着的慈悲善意,被如今的恶鬼模样吞噬的一干二净。

嗜血的杀意笼罩在张渡浑身,他死死盯着谨言,从齿缝中咬出一字一句:“他,人呢?”

谨言没在南疆待过几日,偶然遇见冷漠如霜的佛渡大师也就远远行过礼,何曾见他这般发癫。他被猛揍几下,一时吓得忘了哭,赶紧把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少…少爷让我去马车收拾行李,我安顿好之后,就准备去打一点梳洗用的净水,可…”,谨言撇了撇嘴又要哭,“…可我再上去之后少爷就不见人了!我到处都找过了,掌柜的店小二也都没见过少爷出去,我…我该死!少爷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张渡松开谨言,谨言疼的一时爬不起来,也不再挣扎,就这么躺在地上呜呜地哭。

张渡揍谨言还保留着一点理智,他知道这算半个戚骁的人,就只敢用自己服了药而有的那么一点蛮力。

张渡脑子混乱如泥,他清楚自己犯了病,情绪难以控制,两眼空洞之下,嘴里叨叨着什么,他扭身,如行尸走肉,步步迈向天字一号。

一定是穆景澜,一定是那块墨玉。

他为什么没跟着戚骁一起去天字一号,一起去查看那块墨玉的玄机。

他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就告诉戚骁,他就是佛渡,管他信不信,管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他为什么又一次放任戚骁一个人,他为什么能这么不长记性,这么不长心。

张渡口中泛甜,血腥气一直从肺腑传到耳后。

齐霄在身后呼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只剩下了耳中嗡嗡作响的呜鸣之声。

眼中事物愈发模糊不清,天地之间升起了薄雾,唯有天字一号的挂牌,仍在他不多的清明里占据一席之地。

一阵跌跌撞撞,张渡苍白的手推开了天字一号的房门。

仿若回溯的走马灯正浮光掠影,经年景色映入眼帘,只道是一如往昔。房间的布局还是多年前的样子,里间并列两张的青纱帐床,红木桌椅,精瓷茶具,一个黄铜面镜摆在侧边。

张渡倏然回想起数年前的某一天,他和戚骁来武城游历,碰见了前来求偶遇的穆景澜,在他私自开张的踏歌楼里,戚骁钦点了最高待遇的天字一号。

戚骁就坐在那面黄铜镜前,咬着发带重新绑着自己的头发。

发带压住了戚骁的舌尖,以至于他说出的话都是含糊的,让张渡有点记不清。

他现在头痛欲裂,却还有一些记忆随着他的呼吸喷薄而出。张渡茫然地张了张嘴,嘴唇一翕一合,似是模仿又像是复述。

他喃喃道:“佛渡,你快看,这歪歪扭扭的镜子里好像有两个你,你分我一个好不好?”

——宛若前世。

八年前的佛渡着一席素白僧袍端坐在红木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杯中的龙井。

听见戚骁的问话,他偷偷收回自己瞄人背影的视线,随口敷衍道:“不行,小僧要自己留一个,给师兄留一个。”

戚骁叹了口气,放弃了搏斗半天的头发,转过身看着佛渡,说道:“那要是三个呢?能不能分我一个?”

佛渡抿嘴一笑:“那三个正好,一个做功课,一个撞钟敲木鱼,一个给师兄捏腿。”

戚骁被气了个倒仰,还是不死心,追问:“那要是四个呢?五个呢?一堆呢?总有一个可以分给我吧?”

这次,佛渡没有马上接话,他几口喝完杯子里的茶,佯装苦恼:“出家人不打诳语,世间皆苦,可小僧只此一个,戚施主您啊,还是自渡吧。”

戚骁蔫头耷脑,又开始拿自己的头发撒气。

佛渡端详半晌,实在是看不过去,伸手夺了戚骁手里正在渡劫的梳子,一下一下替他梳通,又轻轻松松给他盘了个顶在脑瓜顶的发髻。

拿发冠固定好,佛渡打趣他:“阿骁,剃度是要用剃刀的,不能生薅的。”

戚骁撇了撇嘴,道:“我们自渡的都生薅。”

佛渡没忍住,嘴角漾起笑容。

戚骁见佛渡笑了,也不再忍着,跟着笑起来。

等二人笑够了,戚骁看着铜镜里隐隐约约的三个人形,最终还是恶狠狠宣告:“切,大不了抢一个!”

*

眼前浮动的记忆画面戛然而止,张渡捏着桌角的手不断发紧,眼前阵阵发黑,他竭力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有什么东西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人手上,他似有察觉,低低地哼了一下,像是说给别人,更像是说给自己,声音很轻:“不用抢,小僧只有一个……一个…也是你的。”

张渡体内的雄厚力量靠着那丸药激发,也靠着那丸药压制,如今气血上涌,红痕再现,丸药设在张渡经脉的结界早已破裂。

内力不受控的从张渡掌心溢出,他倚着的桌子忽地发出一声炸响。

桌子的红木外皮碎裂,可里面,竟是用精铁所打造的!

冷铁气息席卷而上,张渡被激的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偶然发现了暗道,急忙加大内力输出将精铁桌一下子轰了开。

桌下,竟然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密道,层层阶梯,依次相叠,一眼而去,望不见尽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戚骁未曾出过房门却消失不见,必然跟此条密道有关。

张渡踉跄着一头栽了进去,精铁桌少了内力支撑,一下子回归原位。

被磅礴内力轰开的机关,却毫发无损仍能运作,若是有个懂行的人在这儿,定会感叹,如此机关,竟只为保护一个客栈的破密道。

等被揍的二人相携着匆忙赶来的时候,天字一号里除了一地的红木碎屑,再无半个活人的身影。

齐霄见此,知道自己没能力去寻了,安慰自己顺便安慰了一下谨言:“目前来看,有能力伤到我家主子的人应该不会在这,至于你家…少爷,若是不能寻到还则罢了,若是能寻到……”

齐霄神色悻悻:“那便让他自求多福吧。”

7小:分我一个!

佛嘟嘟:做功课、撞钟敲木鱼、捏腿

7小:你之前说过你不需要撞钟敲木鱼捏腿的!就在第七章!

佛嘟嘟:原来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

7小:……

虔诚许愿明天能有个榜.gif

(明天有车尾气,什么?你说车尾气出现的太早了?哼,年轻人,你对甜文选手的力量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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