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剑派与其说是门派,不过一座荒山。
山岳冰川终年不化,巍峨耸立。
得进门派的唯一途径只能爬山,没有法器功力的人,唯有忍了足足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见一巍峨巨石,上题“一剑霜寒十四州”。拾阶而上,风俞狂,天更寒,修者需运功以抵御冻骨之寒。没这能力也别逞强,尽早去山脚下找叫卖御冷丸的商家,虽然做法粗糙,但也能抵一时之寒。
当年晏青不解,问过晏雪回,为何云山剑派偏给自己寻了这么处荒凉地。
晏雪回却说,这里空落落的正好习剑,也不拘手脚。
晏青心想可不吗,这里连半个兽影都难见,谁来这地方受苦啊?
哪怕有法器相伴,云山剑派的剑修也多是御剑行至山门大阵前,步行走过最后的一百阶。人多了,一路上打打闹闹,趁师父发现前把镇上捎的民间吃食毁尸灭迹,也不觉得孤单。
这还是晏青第一次跟着丹行远,坐着马车慢悠悠地晃上来。
再陡峭的山路,马车都如履平地。外面寒冰刺骨,车厢内却温暖如春,打眼望去没有任何发热的火炉,也不见任何法阵——这车厢本身或许就是一个秘宝。
好啊,有这种好东西,竟一直捂着掖着。
晏青心里恨恨地想道,这丹行远以前总说自己不知山路,每每都是晏青从门派里飞下山来接,御剑直上。
第一次从忘归剑上下来的时候,丹行远面色惨败,一双手比冰块更冷。晏青还心疼了好一会,牵着人的手忙送进暖房里,被师弟师妹起哄了好一会,说娶了个小媳妇。一群人掀开厚布帘子看到丹行远一张脸时,又一哄地散开。
只是自从晏雪回走后,晏青与云山剑派断绝关系,至今很久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师弟师妹们都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晏青神色黯淡下来。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上也见了越来越多的门派往这边赶来,平时冷清的山路都喧闹不少。三人在茶桌前坐定,天冬和晏青就这么瞪着眼看丹行远慢条斯理地泡茶。
烫壶投茶,高冲低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舒心。
第一杯茶推出来,天冬先抢了去。
这家伙还跟自己生气呢,也不知道丹行远怎么教的,一个奴仆竟恣意得像个小少爷一般,也不伺候人,蹬鼻子上眼的。
不像仆人,倒像私生子。
晏青拿过第二杯茶,懒得跟小孩一般计较。
丹行远看她:“燕道友倒是恢复得比我想象中的快。”
晏青堆起假笑:“还是丹大师医术高超,妙手回春。”
这几日,晏青终于炼化黄金罗绫蛇的妖丹,又在丹行远每日药补的辅助下,她的经脉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之前放空的灵力再难回来,至今也不过触碰到筑基的边缘。
但晏青已足够满意。
对剑修而言,身体才是运剑的基本,灵力锦上添花。剑气不过循剑心而来,只要悟了剑意,何愁不能使剑?
天冬在一旁打量,语气并不客气:“你之前修为就在筑基之上吧?行事章法不似散修,又不见本命武器,是还在顾忌我们,还是被门派赶出来了?”
这小子,观察如此敏锐。
这一问,也吸引来了丹行远的目光,晏青知道,在进山门之前,必是要有这么一回敲打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岂敢隐瞒,我不过是个丢了本命武器的倒霉蛋,回去还不知如何跟师门请罪……”
丹行远宽慰道:“再过半炷香便到了云山剑派接待处,所有门派在今日午时都应赶到了,你也定能与门派相聚。”
天冬半信半疑,却还是把一粒药递到她面前,这是这几天来雷打不动的一粒恢复药丸:“这是今日的药丸,你伤势将愈,还有三天便好了。”
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个好消息,晏青欣喜地接过:“多谢。”
管你还有几天呢,进入了云山剑派,还不如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却见丹行远慢悠悠地补充道:“此药名七日丸,道友共吃了四粒,还差三粒。七粒吃够药到病除,而少吃一粒便是七日毒。”
“……”
所以她还得每日来找丹行远求药。
天冬点点头:“所以,别想跑,记得给药钱。”
“……”
晏青抽搐着嘴角:“在你们眼里,我是那种会逃票的人?”
天冬仰着头看她,认真地点点头。
三人在云山剑派东堂作别,约定好晏青每晚仍来找二位要剩下的药丸。随后,药宗二位随侍卫入驻东院落,晏青则借口寻找师门,自个儿溜走了。
开玩笑,这从小摸爬滚打的地方,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只是当务之急,需得混一个门派的名头。
大门派管理森严,最好是找个小门小派,默不作声地混进去。再说,那些个法器也方便糊弄一些。想着,她当即转身往西北的偏院那边摸索去。
路过拐角处,晏青看到角门前有人偷偷塞给门房管事的一锭银子。
她忙侧身藏了起来,将耳朵贴过去,原是说这谁谁谁的亲戚生了个废灵根,云山剑派定是留不下的,便趁着门派齐聚云山剑派时,想着寻个好人家,不说多大成就,好歹保个百年衣食无忧。也就是说,有一批新弟子会以“云游偶遇”的名义,加入门派。
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这倒是一桩买卖。
眼看那边人约好地点,晏青眼珠子骨碌一转,随后跟了上去。
远远的看见一群少男少女聚集在门那边。
院门的人看上去等了许久,一身紫袍,看见晏青便皱眉迎了上去:“就差你了,怎么这么慢?不是让你低调些吗?怎么从大街那边过来了?这身衣服也太破了吧?不是跟你说待会要去见仙姑呢吗?”
说着也不等晏青说话,匆匆掩上了身后的门。
晏青低着头,带着斗篷,也不言语,乖巧地随着一群人跟在这人身后。眼看面前这人系在腰间的银笛光辉流彩,必是不俗之物,又有灵石镶嵌,想必是做灵武使的,这边住着的,是音宗无疑。
穿过层层纱幔,若非音宗的人下榻于此,晏青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脂粉暖香、富丽堂皇的西北院落。江湖上对音宗的人颇为不屑,都说这群人表面上摆弄乐器,实际借着无害身份,专嫁与各门派长老等关键人物,靠联姻维系三门六派地位。
塞一群废灵根进音宗,不得不说是一个创世纪一般的发明。
然而暂且不论江湖纷纭,起码有一点晏青觉得是对的——音宗的人,确实颜控。
少男少女被带入不同的偏房,里面沐浴的热水已备好,一旁挂着青纱华服。毕恭毕敬候在一旁的侍女为她摘下灰暗的斗篷,却不由得为她脸上斑驳的新旧疤痕吓一跳。
她以一种同情又怜悯的目光上下打量:“无妨,妙音仙姑自有仙术,你去求她个两三回,这些疤痕不算个事。”
晏青却笑:“我倒没觉得这疤有多不美观。”
那侍女的表情却分明在说:装什么装。
最后为了“不惊扰仙姑”,侍女还是为她找来白色面纱,将一张脸眼睛以下都遮得严严实实。接着又领着晏青来到堂中,交给方才接应的银笛子。
那银笛子在音宗地位应当不低,不然不能随意安排弟子事宜,又能带自己去见仙姑。晏青观察他的修为,表面上默不作声地行了一礼。
带来的少男少女都候在一旁,容貌姣好者直接被红裙侍女领走了,剩下来的站成一排,银笛子在他们面前踱步,也不介绍,只问她们会什么乐器,一一展示出来。
听着众人的演奏,银笛子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放松下来。
轮到晏青时,她想了想,诚恳地说古筝应该算一样。
那人一挥手,便有两名侍女抬上古筝,晏青也不惧,大马金刀往古筝前一坐,摧枯拉朽的琴音便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逼得那银笛子不得不夸张地做出停止的手势,才让晏青收手。
某种意义上也是让他有了不同的表情,一旁的少男少女看晏青的表情很是古怪。
“算了,你们呢,也不是来修行的。”银笛子揉了揉耳朵,“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你们日后都别逞强就行,日后跟着仙姑勤加修炼,都能保你们一百年寿命。”
一百年,那是筑基的寿命。
那意思是说这群人奋斗一辈子,估计勉强能筑基。
一群人羞愧得低下头去,晏青也跟着低头,但她一脸坦然,所幸藏在面纱后教人看不清神情。
晏青低着头,在这样轻暖帐房里其实是有些昏昏欲睡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到了童年的故土,一路上却没遇到一个相熟的人,倒是叫人沮丧。
好歹混了个身份,拿到了命牌,明日便可参加大典。
回寝宫的路上,身后一直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的高马尾女子突然发难,将匕首刺向晏青腰侧。也是晏青反应及时,旋身一挡,那女子到底没什么腕力,匕首跌落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月下闪过寒光。
晏青彻底清醒过来,因为二人行走得太慢,前面的同伴都已陆续回到自己的院子,竟只剩下自己和这高马尾女子落在后面。
“这位道友,我想,我们无冤无仇吧?”晏青奇道。
那女子却紧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是雅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