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轿外传来重重脚步声,那阵仗不小,惊得晏青从回忆里抽身。
二人警惕地看向窗外,却见是天冬回来了。
只是天冬昂首挺胸地走在前,身后还跟着一群壮汉,在沁凉的天个个粗布短衣,露出青筋暴起的大臂膀子,右臂上刺有拳头大的太阳纹。
这把掀开帘子的晏青吓一跳,还以为天冬是被绑架了。可看天冬那神气的样子,又实在不像。
“行了,我到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先走吧。”天冬头也没回,摆一摆手,挥退了众人。
却见领头的壮汉大哥,虽然一脸匪气,语气却十分客气:“好,好,多谢小主。”
一群壮汉猛地冲对面的三人抱拳行礼,转身隐入参天古树丛林之中。
山匪?
不对,有组织有纪律,明显是能力不低的体修,不是散乱的山匪组织能养起来的。
丹行远仍然淡定地坐在车厢里,他抿一口茶:“你又欺负其他门派的去了?”
天冬撇撇嘴:“哪有,他们还要谢我呢!”
原来方才打过照面的正是黄昏马帮,行走江湖,负责运送货物。他们奉命运送货物到云山剑派,却半路遭了贼,一路寻到这里来,碰见了天冬。
黄昏马帮的帮主认出了丹行远在盗贼身上留下的粉末,天冬便跟他们去看了,正好循着痕迹找到了遗失的物品,一群人感激不尽,却是天冬怎么也不肯收下别人的东西,就这么被一群壮汉护送回来。
丹行远奇道:“什么东西?”
天冬挠挠头:“一柄黑色的长缨枪,怪沉的,竟也能被悄无声息地盗走。”
“长缨枪?”晏青很快联想起方才二人遇到的古怪的黑衣人,也使一柄黑色长缨枪。
似是明白她心里所想,丹行远道:“与我们所见应该并非一物。”
这下轮到天冬好奇:“主人,你们方才见到了什么?对了,你方才可是去哪了,这么久不回来?”
晏青便隐瞒了黄金罗绫蛇的部分,只说自己追出去迷了路,后来听到笛声寻到丹行远,与黑衣人周旋的种种事迹。
听得天冬眉头紧锁,不住地望向丹行远,似是几次欲言又止。
语毕,晏青却问丹行远:“为何说并非一物?”
丹行远放下茶盏,只说了一个故事,“此地素来有‘黑将军’的传说。”
天冬和晏青都好奇:“黑将军?”
“不错。这黑将军原本是凡间的大统领,五十五年前来到边陲击退西南夷,深入夜郎腹地。大统领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只是出兵时间太长难免引起中央皇帝的猜疑,于是被断了粮草数余月。
“起初,还能撑下去,在下关靠百余人灭了千余人的城,以少胜多的神勇更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可这下却更遭皇帝嫉恨。
“没有粮草支撑,这支军队都已是强弩之末,在最后的牂柯江一战中全军覆没。大统领,苦苦支撑,一人难敌千军万马,战败沙场。”
沉重的故事,叫听的二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天冬忍不住问:“这怎么成了甚么‘黑将军’呢?”
丹行远继续道:“此地为仙凡交界处,大统领还剩一口气,正遇上云游天下的玉枢道人,了他执念,还他因果。大统领因悟道入修仙界,一柄长缨枪走天下,人称‘黑将军’。”
晏青皱眉:“而我们遇到的那人,显然并非实体。”
丹行远点头:“这正是蹊跷之处。”
天冬不寒而栗:“莫非是谁想依黑将军的名声吓唬人不成?”
丹行远道,“都暂无依据。天冬,收拾好行李,快马加鞭,争取两日后入云山剑派。”
天冬撇撇嘴,“好的,主人。”
那边丹行远正欲起身,却身形一恍,一旁的晏青下意识地搀扶。手还没接到人的小臂,袖子像水一般从手里流过,叫人抓不住。
思及二人目前陌生又礼貌的关系,晏青讪讪地收回手,又想道方才丹行远战场上的表现,不禁关心:“没事吧?丹……大师。”
细长的眼瞥她一眼,语气礼貌又冰冷:“无妨,与道友无关。”
话说的一如既往地难听。
死要面子。
晏青在心里骂道。
在斗篷抵下翻了个白眼,面上不显,还要挂怀道:“那是多谢丹大师方才出手相救……”
天冬诧异地又望她一眼:“难道不是你执意添乱?”
“……”晏青难以忍受,拍桌而起,“方才不还是我救了你主人先吗?”
天冬哼哼着扬起下巴:“我主人功力高超,肯定是有意引诱敌人,若非你执意捣乱,肯定救成了!”
“喂小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主人有没有教你什么叫感恩?”晏青挽起袖子,作势要上。
天冬皱眉,“你想干什么?你警告你可不能乱来啊,这可是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往丹行远身后藏。
“有本事别躲!”晏青伸手要捉,这几天下来,她与天冬倒颇有点“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了。
却见丹行远突然神色一变,一手与其说是捏住天冬的肩膀,不如说是搀扶一般,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的力气都撑在天冬身上。
天冬瞬间严肃起来,忙搀扶住丹行远,转头却朝晏青冷冷地道:“还请燕道友先回去歇息吧。”
眼看他眉头紧缩,气息虚弱,晏青不买账,打破了客人的边界,还要扑上前去问:“到底怎么了?”
还未得到回答,那边丹行远竟如风吹灭的蜡烛一般倒下。
天冬急得大叫:“小心。”
还好晏青大步向前,及时接住陷入昏迷的丹行远。
为什么现在这么弱?
晏青想自己的脸色肯定也是不好看,她不顾天冬的阻挠,将丹行远搀扶至榻上歇息。
她皱眉问天冬:“他到底怎么了?”
天冬却不答:“没你的事便回吧,我们主人的事,也不必你一个外人掺和。”
眼看他并不惊乱,晏青料想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毛病,想必他也见过自己次。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主人怎么样的。”看到天冬看敌人般警惕的眼神,晏青笑。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天冬嘟着嘴,闷闷地说,他想给丹行远烧水擦身,却顾忌有晏青在,不敢先离开半步。
想了想,他又警告道:“你可要想好啊,我们主人可是救了你一命,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
晏青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的丹行远,哪怕睡梦中眉头仍然隐约皱起,嘴角紧抿,好似梦里也在经受烈火折磨。她笑了笑,似是在对天冬说,又似是在对丹行远说:“是啊,我还欠着他的命呢……”
第二日清晨,晏青端着热水和粥食来到丹行远的塌前,榻上的人仍昏迷未醒。昨晚天冬已为他宽衣解带,一头墨发披散在床,神色却始终不宁。
“起床了。”晏青叫了一声,人却不应,她叹了口气,将盘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侧坐在床畔,终于得以大胆地打量着百年未见的旧情人。
“还不起?”她试探地问了一声。
对面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
“哎,你怎么,还是在这么喜欢皱眉……”
晏青嘀嘀咕咕地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手自顾自地就按上了丹行远的眉心,似想揉掉他皱起的眉。
微凉的手还未触及眉心,却见床上的人忽地动作,眼睛还未睁开,二指并起就直直点向晏青的喉头。
晏青连忙后仰,头上的兜帽险些滑落,她一手挡住他的小臂,一手扯住兜帽,兜帽下斑驳的红色疤痕还有几日前新划的刀伤一闪而过。
榻上的人才将将醒来,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失礼。”
“还是丹大师的警惕心高,行走江湖,不易受骗。”晏青嘲讽道。
“一两式招数也不过保命,骗情骗心才最难防。”丹行远坐起身来,意有所指,“天冬呢?”
那言下之意是,怎么轮到你来了?
晏青却装听不懂,端起一旁的米粥,“天冬忙呢,谁来都一样……只是没想到也有我照顾你这大药师的一天。”
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玩心一起,晏青一下忘了之前自己还如何要远离丹行远,舀起一勺粥递过去。
丹行远看了一眼,便伸出手:“我自己来。”
开什么玩笑。
晏青灵活地躲过他的手,二人在方寸之间进行了一番手法的切磋,最后以晏青一勺子戳到丹行远的鼻梁上告终。
“……”
晏青默默地将碗递到丹行远的手上,让他自己来。
抹去鼻梁的粥水,丹行远背靠床头软枕,一手端碗,一手慢条斯理地喝粥。进食礼仪也是极好的,食不言寝不语,与云山剑派那群一喝粥就呼噜呼噜响的剑修全然不同。
看着看着,晏青忽然就想起当初为何会独独对丹行远如此感兴趣。
他与她这辈子见过的男子太不同。
没有汗臭味,没有呼噜呼噜嘈杂的响声,待在丹行远身边就永远是宁静的,心也是宁静的。
眼看他食毕,嘴唇晶亮,晏青顺手递去手帕要替他擦。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触碰到他的唇时,当下两人都愣了一下。
嘴唇真软。
晏青还未思索,被丹行远一下抓住手,这才发觉这动作过于暧昧。
尴尬一刻,天冬突然闯进来:“都说了不让你私自进来,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还抢我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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