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晏青,江湖褒贬不一。
上一代忘归剑主一剑名动天下,有人怜其惊鸿一现,朝露夕散,惊才天亦妒。也有人说她冷若冰霜,妄自尊大,也算是咎由自取。
但对于玉霄仙君,人们的目光总是同情中带着敬仰的。
那日,玉霄仙君抱着忘归剑悲恸欲绝,在云山剑派跪拜三天三夜替其师求情,最终得在旧峰立下衣冠冢。哪怕一步成仙,依旧披麻戴孝百年,每百年至云山剑派参与其师祭典。其孝心天下诚可鉴!
五百多年过去,上一代剑主的往事如尘埃般飘飘然远去,新一代入云山剑派的弟子,大多只听过玉霄仙君的种种传说。
什么绝世天才,草根逆袭,最后在师父的牺牲下怒而成仙,一套套话本吹得天花乱坠,学堂里的年轻弟子早已倒背如流,崇拜仰慕不已。
这日云山剑派祭典,传闻玉霄仙君亲临现场,剑堂那边早早放了人,一群年轻弟子飞快地挤到祭典之中,一名白衣少年施施然落在众人之后。
“走走走!快走!”前面一群少年背着剑,回头望了一眼少年,慢下脚步,拘谨地行了一礼,“师叔。”
被唤作师叔的闻鹤点点头,看着他们互相推搡着同伴往前跑去,眼底一片渴慕。
分明是同样年纪,只因为掌门闻照野老来才决定收徒,所以他在辈分上比同届的弟子凭空高上一辈。闻照野有言,此子天赋异禀,可教也。果不其然闻鹤一年筑基,三年熟读十本剑法,次次宗门大比都是第一。
有此天赋,又有第四代承影剑主的名声在外,闻鹤被全宗门寄予厚望。他自幼早熟,行为举止端方,绷紧脸皮的样子又让同辈多生一层敬畏,态度也不敢随意。
一群被远远搁在人群后的少年们踮着脚尖往席上望,看不大清人,远远看到一人仪表不凡,白衣飘飘欲仙,想必就是玉霄仙君了。
平日偌大的比武场放着一尊破烂的巨鼎,底部焦黑,却依稀能辨出上面精细的纹路。其材质不似凡俗铜铁,烈焰却烧得隐有裂纹,闻鹤观其八卦纹路,料想这是当年断鳌滩一战,封锁了邪祟力挽战局的真火丹炉。
这还是掌门闻照野私下说与他听的秘辛:当年佛门莲宗以无量真身死守阵地,道教九真门玉枢真人按计划布下真火丹炉与九转法阵,由云山剑门以身诱敌捕杀邪祟,封印裂隙。而忘归剑主不慎战陨,一同跌落真火丹炉之中。
前几日仙君与掌门上莲宗要剑,却有一女主说着什么忘归剑主魂魄所托之类神神叨叨的鬼话,竟让二人无功而返,一时众说纷纭。
玉霄仙君直言真火丹炉困住师尊亡魂,使用乾坤挪移的仙术移来真火丹炉,要启动镇魂仪式,使其残魄“得归九天”。典礼盛大,竟也吸引来了不少纯看热闹的江湖人士,想一睹仙人风姿。
吉时已到,玉霄仙君一道纯粹的灵力击响铜钟,古朴的钟声荡开,原本嘈杂的道场一下安静下来,依稀剩下几声窃窃私语。
一个散发着淡蓝色光辉的宝葫芦在真火丹炉上隐隐成型,一边旋转着一边洒落光辉——这是由纯粹仙力凝成的幻影,灵力如清凉的水汽扑鼻而来,连底下的筑基修士都能感到其中蕴含的澎湃。
一法落,万阵成。
无数散发着金光的阵法在炉底旋转着成型,一层,两层,三层……直到再没人能数得清复杂图案代表的重重法阵。丹炉上的法纹发出一阵强光,最后隐于碳黑。
落在人群之后闻鹤眯了眯眼睛:奇怪怎么有一个阵法这么熟悉,看起来像是之前课上讲过的囚魂阵?
远远的看不大真切,他又觉得应当是自己看错了,玉霄仙君使的必是上界才有奇阵,哪里是他能看懂的。
看着时间快要到了,他忽地想起长老传唤的事情,急急忙忙转身往回清峰赶去。
事关三门六派大比。
各门派在第一关决选出优秀代表,第二关便是幻境试炼,由代表组成小队派往西南密林的赤川烬海幻境争夺奇珍异宝。此乃全员交锋的第一场比拼,一般在这一场便能看出谁数优秀风流人物,各门派不可谓不重视。
自从忘归剑主晏青之后,云山剑派已经五百年再没拿过第一。
如今掌门闻照野破例收了十五岁的闻鹤为徒,闻鹤理应为下一任承影剑主,承影剑再次出山,谁人都想试其锋芒。对闻鹤能否成为大比第一的赌注,已达到上千万灵石的规模。
闻鹤自然也不轻松,身负宗门的期望,走到哪里都有或期待或质疑的目光,他只抿紧了嘴唇,腰杆挺得笔直。这次云山剑派出征幻境,便由闻鹤作为领队。
虽是同龄人,但身为领队,又凭空高了一辈,众人对闻鹤是敬是畏。每当看到闻鹤靠近,就如同看到戒律长老一般,原本欢声笑语的少年们一瞬收起了嬉笑,严肃而又拘谨地朝闻鹤点头问好。
尝试加入话题的闻鹤也颇为尴尬,匆匆点头又转身离开。自那两三次后,他也不再强求融入,默默地与谈笑甚欢的大家保持了距离。
就连生火做饭时,也常常一个人遥遥背对着众人,独自一人打坐修行。
“闻……师叔。”
少女清脆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闻鹤抬眸,看到明晃晃的鹅黄色裙子出现在眼前。
“师叔,你也一块儿吃点吧?”少女将烤得金黄的鸟肉递过来,羞涩地低头一笑。原本吵闹的众人也渐渐息了声,屏气凝神地听墙角。
闻鹤皱皱眉,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少女的名字,似乎是琳琅峰某某长老之小弟子,点翠。点翠也是在今年剑派内部的大比内一鸣惊人,连带着那个不知名的小长老也风光了一把。
“多谢好意,只是我早已辟谷,还是留给大家吃吧。”闻鹤微微一笑,冷淡又恰到好处地拒绝。
点翠应了声,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火堆旁,她身边的男子见状,忙安慰她:“这闻鹤不识货,不要同他一般计较,他嫌弃,我倒稀罕得不得了!”
点翠不耐烦地挥挥手:“崔子会你走开,不会说话不要乱说。不就是因为闻师叔和你同一届进来的,人家得了掌门青睐你还是外门弟子,就不服呗?”
崔子会扯起一边嘴角,轻蔑又不屑地瞟向远处一抹白色背影,“呵,是啊,人家闻鹤多高贵啊,放一个屁你都舔着去吃!”
点翠拔剑一寸:“你放尊重点。”
崔子会伸长脖子,仍然嘴硬:“来啊,砍我啊,我哪里有说错?那小白脸当年哪里比得过我,这些年也不过是靠着掌门珍宝……”
“行了行了!”眼看点翠拔出剑,一群同门难免拉架的拉架,劝和的劝和,点翠重重地插回剑,只对崔子会冷哼一声,干脆地跑到一旁打坐去了。
这次试炼不算顺利,一路上虽然碰到不少灵兽,其他门派的人倒是一个都没碰到,更不提什么秘宝。
第三天密林里下起了雨,几人双足陷在泥泞里,轻功都难以施展,迷障遮天蔽日更是辨不清方向。雨下个不停,湿黏的感觉停留太久,整个人都仿佛吸饱了水一般沉重。
众人寻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闻鹤当机立断,在树干上劈出一个树洞遮风避雨,是以众人得以喘息。
忽地大地一阵颤抖,整个密林变得格外安静——连往日的鸟鸣都不曾有。
在那之后,噩梦开始了。
先是与剑派势不两立的刀宗找上门来,之后是器宗,再是道宗,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迷上一层蒙蒙的黑雾,行为举止不似有理智之人,不,他们甚至不能正常的交谈。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否能叫做人的东西,只知道扑咬厮杀,并且极其难缠,只有一击劈向他们的脑门才能完全毁灭。
闻鹤第一时间想要联络宗门,却发现灵笺一封发不出。
渐渐地,有人支撑不下去了,焦灼与绝望在潮湿的雨水中蔓延。连最开始嘲笑闻鹤有事只会找宗门的崔子会也寡言少语起来,只是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一双眼睛写满惊恐。
无法,闻鹤在树干上尝试了一层层秘法,最终让人无法轻易上树。树上安全了,但是树洞里有人并未辟谷,于是小队里的人商量着每日派两人下去寻找食物。
崔子会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袍角破烂,满是血痕污渍。
他说,下面黑压压的都不是人,“它们”都杀疯了。
闻鹤却皱眉问他,“你的同伴呢?”
“也许死了,谁知道!在这鬼地方,早晚都得死!”崔子会突然大发雷霆起来,骂骂咧咧地就要往里走,却突然被闻鹤一剑拦住去路。
“他在哪?”
崔子会不耐烦:“我说了,不知道!”
身后的点翠也跳出来:“呸你个崔小子,临阵脱逃王八蛋,我看你是胆小怕事自己跑了吧!”
她一番话激得崔子会跳起来:“你有种,你去!”
却见他不管不顾地拔剑出鞘,朝点翠和一干同门挥去,闻鹤情急之下伸出带鞘的剑去挡。两人缠斗一番,崔子会剑术虽不如闻鹤高深,不顾地乱劈乱砍毫无章法又胜在没有顾忌。闻鹤剑未出鞘,一面护住身后的同门,一面不敢轻易伤到对面的人。
到底是闻鹤略胜一筹,崔子会体力渐渐不支,被闻鹤一剑震得连退数步,吐出一口血,退到边缘。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倒。
“啊——”点翠惊叫一声。
他手里的剑已经脱手,闻鹤忙前跃数步拉住他的手腕,将其拉回树洞。
崔子会猛地借力一转将两人位置对调,接着松开手朝闻鹤身上一踏。闻鹤骤然凌空,毫无防备地被人踹下巨树。
加速坠落前,他看到的树崖边的崔子会,朝自己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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