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盗剑

铁杉如筷直插云端,遮天蔽日之下覆有一层蒙蒙薄雾。

日暮西沉,昏暗的密林内早已不见天光,唯眼前一团篝火噼啪作响。

身下紧贴的泥土冰冷而湿润,晏青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紧盯着篝火边的两个黑衣人。眼前二人黑衣黑鞋黑面罩,浑身罩得严实,左右四顾一圈这才小心生了火,凑在一块打开手里的布包。

听他们密谋,原是在密林里抢劫了个富贵人家,此时正分赃。

“赚了赚了,这么满,这笔一定能赚回本。”一人小声地说。

木盒晃荡,传来闷闷的响。

“哼,那帮有钱人放着大道不走,偏要赶小路,那软绸梨木马车一看就走不过。”另一人语气里满是蔑视,指使着人撬开盒。

“严大哥,不对啊,这银丝镶玉箧里装的,怎么全是干粮?”

被唤作严大哥的啐了口,“有钱人,连馒头都用上好的紫檀木装,真是闲得慌!害我哥俩又白跑一趟。”

“不过这个盒子也能卖不少钱吧?严大哥,吃块馒头。”小弟摸出两块馒头,两人就这么空咬着冷馒头,无可奈何。

丛林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野兽嚎叫。

“别慌。”严大哥望了一眼,又往篝火里丢了两根木头,“野兽怕火,必是不敢靠近的,今夜咱们可以都睡一会。”

灌木丛里的晏青则盘算着,蓄足气力,待那二人熟睡时一击毙命便是。

小弟点点头,紧接着又怯怯地问:“严大哥,咱们真的要去窃那甚么忘归剑?”

原本昏昏欲睡的晏青精神一振。

“那可不,你没看麒麟册上的悬赏,要是这单干成了,咱们直接这辈子吃穿都不愁!况且云山剑派百年来首次大开宗门,有不少江湖侠士都是为这把上古名剑去的。到时候,螳螂捕蝉,我们黄雀在后。”

小弟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有些疑虑:“可是有那个半步成仙的玉霄仙君坐镇,都说他为师傅守孝百年……”

“我看啊,都是装的,不然怎么转头就把师傅的本命剑还给云山剑派?他能不知道自己师傅当年叛出门派闹得多难看?”

玉霄……仙君?师傅?晏青眉头一皱,猜到玉霄仙君是她那好徒弟,差点又冷笑出声。

原来都在云山剑派,真是顺了她的意!

云山剑派的甚么百年祭典,在她耳里更是可笑,她徒弟惯会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

从前以为的天真纯净,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他的步步攻心。她还曾跟丹行远炫耀,自己这徒弟虽资质平平,但胜在懂事勤快,修真界从来也不缺甚么仙君。而徒弟将自己推下丹炉那一笑撕碎了原本的面目,叫她看得明白。

凡事种种,令人恍惚如隔世。凤凰涅槃重生,她淬火捡回一条烂命,若说此前她并不信命,但此刻躺在这里听着徒弟做的种种“好事”,让她不得不信:

天意如此,我命难绝。

哪怕破碎的经脉隐隐作痛,浑身酸软无力,晏青仍然压制不住翻涌的仇恨带来的兴奋。她屏息继续听下去:

“你说得对,严大哥,但是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小弟左右忘了一眼四周,太阳西沉,密林深处是幽深的黑。

“别瞎担心了,这群野兽都怕火,不敢靠近的。”

话音刚落,却见对面的小弟一瞬瞪大了眼,满脸写满惊恐,严大哥还没来得及回头,右臂登时一痛。

灰茸茸的大脑袋贴在自己身侧,望过去,那双碧绿幽深的狼眼也正死盯着自己,嘴里的獠牙紧咬不放。

“啊啊啊啊啊啊——”

变故陡生,小弟吓得往后一倒,双掌撑着地面胡乱地往后退。严大哥第一反应是以内力震开,却没想这畜生是浑然不松口,嘴里依稀发出沉沉的威胁声。

“没出息!包里有武器!”严大哥朝那边破口大骂,一边催动着内力涌入右臂,试图甩开狼嘴。

小弟双手哆嗦地解开一旁的黑布袋,摸出一把羊角匕首,两股战战,犹疑地往灰狼的方向挪去。严大哥猛一甩手,谁想灰狼骤然松口,被惯性甩得跌倒一边。

那灰狼朝两人龇牙咧嘴一吸气,毛发皆张。吓得小弟忙一把丢了手里的匕首要跑,又被灰狼扑咬住左小腿,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一旁的严大哥捂着受伤的右臂,运功一击劈在灰茸茸的后脑勺,逼其松口,紧接着左手拽起小弟,双脚连连点地后退。

趁那野狼被劈得双目昏昏,垂头缓气之时,两人匆忙扎进幽暗的密林深处。

一团篝火还在劈里啪啦地烧。

那灰狼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鼻子又似是嗅到什么不寻常之物,一路闻嗅草地,逼近晏青藏身的灌木丛。

糟了!

尝试提起藏不住丝毫灵力的经脉无果,她咬牙,瞥到地上被遗落的羊角匕首。忍痛用手肘一撑,晏青从灌木丛翻滚着扑到篝火旁,攥紧了羊角匕首。

很好,很锋利。

对面的灰狼被突然出现的人唬住,警惕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两人对视着,谁都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晏青双臂支撑伏在地上,手有些脱力,却强迫自己定住心神。

她知道,她的眼神必须足够冷静凶狠,丝毫不能露出半点胆怯。否则灰狼将会嗅到她的恐惧,扑咬上来。当然,在灰狼扑上来的那一刻,她也会将手中的匕首送入它的喉管,然后揪住它团结肮脏的毛发,沐浴一场滚烫喷涌的鲜血。

沉默的对峙中,晏青不敢片刻放松。

她死死盯着对方,把灰狼想象成她的好徒弟,想象成丹行远,想象成云山剑派成千上万的人。

在这样的死盯之下,灰狼犹疑着后退,最后转身逃跑。

直到再看不到它的背影,晏青方才卸了力。

头直直倒下趴在篝火边的地面上,手里仍然握着匕首不放。歇息片刻,她翻找着两人遗留下来的包裹,搜刮了所有的干粮。一口大饼下肚,脖子先走了三里地,但也总算舒坦了一些。毕竟现在经脉藏不住丝毫灵力的她,与凡人无异。

包里还有几张符咒,一袭灰衣斗篷正好避风寒,一些不值钱的物什,以及……

“这是……无字书?”

披上灰斗篷的晏青翻弄着手里蓝布封皮的线装书,泛黄的内页空无一物,但手附在上面隐隐能察觉到灵力微动。

她知道,儒家明月门擅长推演,可用极其精妙的计算与厚重的灵力,写就一本无字书。翻阅无字书的人可窥到或是现在,或是过去未来,或是虚妄梦境,一旦灵力用尽,无字书即**。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大费功夫去编一本亦真亦假的书,儒家如今够火候编出一本有用的无字书的人寥寥。唤醒后,你也不清楚,你看到的,是真实,还是一场梦。

简单来说,很鸡肋。

但思来想去,晏青还是将这本书藏入怀中——对于她目前一贫如洗的程度来说,任何带灵力的东西于她而言都算宝贵。

腿部稍微蓄了些力气,动起来酥酥麻麻的,晏青一个打挺坐直起身,闭目修炼。内观丹田,如果把灵力比作水,那么她的身体犹如处处漏洞的容器。她索性封了几处灵穴,勉强留住一丝灵力。

可只要尝试吸收周身灵气,五脏六腑犹如插入一只手搅得人不得安宁。她只好凝一缕细如丝线的灵气,一点点游走丹田。被火炙烤百年,如同清水淌过干涸焦枯的土地,重新焕发出生机,她感到身体变得轻盈。

目前她能用的灵力程度,大约和刚入门修炼的新手差不多。

吐纳呼吸,晏青缓缓睁开眼。

这一眼,却与密林暗处几对幽绿的竖瞳对上了——那是一头头的野狼。大约是那灰狼看自己行动艰难,又害怕自己留有后手,故而去寻来了自己的同伴。

一双双绿得发光的眼睛从黑暗的密林中靠近,它们的狼爪软而轻,若非晏青及时注意到了,恐怕利齿早已划破她柔软的脖颈。晏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一手将匕首护在胸前。

以一敌多,这对以前的自己算不得什么,但修为丧尽、本命剑不在身侧,手边趁手的武器也不过几张符纸,一把匕首还是近战才能用得上……想到这里,晏青压低了眉。

那群野狼缓缓从黑暗中挣出,轮廓高大,皮毛发亮,獠牙尖锐,一滴口水从张开的腥红大口中滴落。它们似乎很久没吃饭了。

晏青左手伸入布袋中掏出一把低阶符咒一扬,符咒在空中炸响,尘沙漫天,却只在这群恶狼的皮毛上留下几缕烧灼的痕迹。

皮肉太厚,天生带灵,低阶符咒对灵兽们的伤害太小,高阶的自己又无法催动……如此吃力,呼吸逐渐粗重,她甚至能感到胸前藏着的无字书,隐约传来灵力波动。

等等,无字书若能使人陷入幻境,是否对灵兽也一样适用?

群狼甩甩身子,看到她只有这点本事,忙兴奋地哈气,前爪止不住地刨着地面。第一只狼猛地扑起时,所有的狼闻风而动。

左手往怀中一摸,晏青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灌入方才那本无字书内,抛出怀中,无字书在空中平摊开,书页纷飞,绽放出炫目光芒,竟一下迷住了群狼的眼。幽绿的竖瞳瞬间空洞,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晏青一把收起无字书,群狼仍在迷蒙之中,她强撑着肢体爬过去,举起匕首正要一击毙命——

空中忽而传来悠悠竹笛,倦如暮迟,眼前的恶狼竟纷纷闭眼倒下。手探去犹有呼吸,竟是安然睡去!

从婉转有力的竹笛声中便可推测此人内力浑厚,且又能使群狼眨眼间昏睡而不波及自己,对灵力的掌控更是精妙。百年前,她只认识一位精妙至此的乐手。

头顶破风声,晏青抬头,一青衣侠客踏着窜天高的铁杉赶到。那人手持竹笛从天而降,衣袍纷飞似云浪翻涌,一头青丝如雾缭绕。

却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晏青猛地低下头,将脸藏在灰色斗篷之下。

“道友可无事?”

丹行远朗如玉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缓缓走近。

两人一站一跪,一人丰神俊朗如神仙下凡,一人却灰袍脏衣好比那流浪乞儿。

携来的风吹开了晏青的斗篷,只见那阴影下的左半张脸布满了焦痂疤痕,似烈火炼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连带着素而削的右半张脸,也凌厉而生畏。

她的嗓音粗粝沙哑,也不道谢,只说:“无妨。”

眼下的情景那么熟悉,好似那年两人第一次相遇。

只是那年桃林春雨中,是眉目带笑的晏青用剑鞘挑起丹行远的下巴。跪在地上的小丹行远被迫仰起脸,雨水一点点洗去他脸上的脏污,现出标志的五官来。

“你没事吧?哟,小郎君,长得真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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