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秒的对视后,晏青百分百确定,方才绝非梦境。
“你……”
她眉毛一皱,正要发作,却见那蓝衣童子如弹丸一般冲过来抱住自己的大腿,先声夺人地嗷嗷大哭起来:“娘!!!”
雷声大雨点小,没见多少真感情。
晏青以剑修灵敏的速度捂住他的嘴,对方眨巴眨巴大眼睛,又蓄出一点水来。
“呜呜……”
晏青警告他:“想清楚了再开口。”
谁知手刚一拿开,那幼童又嚎叫起来:“师傅——!”
被吵得捂住耳朵的晏青不耐烦地用剑鞘把那人扒拉开,小孩也是人小力气大,手脚并用扒在自己腿上,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难撕开。
满头青筋的晏青把手放在剑柄上,被一旁的行远按住。
那和尚蹲下身,和言细语地问他打哪来,遇到了什么事?
还是这招好使,蓝衣幼童抽抽嗒嗒地撒开晏青的裤子,临了还不忘最后在上面抹一把鼻涕眼泪,又似有点嫌弃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袍。
被擦了一腿鼻涕眼泪的晏青:……
却听他说,他本是偷偷随母亲前来这地方历练,进入一道门后,小队的人为了甚么宝物大打出手,还有人杀红了眼,满身黑煞。后来整个幻境的人都似失心疯一般,失去了理智,他娘护着他逃了出来。
他似被吓破了胆,话说得颠三倒四,晏青眼睛一眯。一成不信。
奈何身旁是心系天下、以身济世的行远大师,闻言后行远微微蹙眉,只问,“这些人可是黑雾障目,皮肉青紫?”
小童点点头:“正,正是!”
晏青看那和尚:“怎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行远叹气:“邪祟入体有三重症状:第一重如蚊虫蜇咬,不过皮肉腐烂;第二重如施主一般,邪祟囚于经脉丹田,偶有发作;第三重已夺人神智,走火入魔……恐怕小友遇到的修士,都已被邪祟侵吞理智,只懂互相残杀。”
晏青闻言也不由得面色一凛:“如此严重的事件,为何等到整个幻境覆灭都没有宗门来人救援?”
“呜呜……幻境,出不去了!娘让我跑,娘她,她也……”蓝衣小人说着,又要掉出眼泪来。
行远拂去他的眼泪,问他姓名。
“我叫……言诺。”
“你母亲又是何门派的修士?”
“道教,九真派。”
“与你们同行的人,是否还有活着的?”
“没有……”
“你看到有多少修士失去神智?”
“很多,很多……”阿诺说着,咂咂嘴又要哭出声来。
行远直起身来,“此地西南伏虎林,离得最近的幻境,恐怕是赤空烬海。赤海幻境中低阶宝物众多,一般是各宗门金丹以下弟子前来,也无怪众人没有抵抗之力。此事紧急,万不得缓。”
说着,他便要修书传回宗门,急匆匆地往一旁去。
眼下的空地只剩下晏青和蓝衣幼童,晏青眼睛一眯,阿诺又要哭起来。
“不许哭。”晏青凶道。
“呜……”阿诺死死咬着下嘴唇。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吧?你也不是随便跑到这里来的。”晏青边说边围着阿诺转圈打量。
“……”阿诺低下头,眼睛左右四望。
“别想蒙混过关,真正的阿诺去哪了?你把那秃驴引到赤海幻境又是为何?你又是,如何进入我的梦中?”
晏青顿了几秒,见对方埋头作鹌鹑状,又激他两句:“甚么也不懂,学的想必也是三门六派之外不入流的控梦技巧罢了。难怪也幻境一事都要求那帮秃驴……”
“胡说!”言诺气愤地打断了他,“我使的可是上古秘法!没眼见力的凡人!”
说完,他自知失言,看着对面的晏青挑眉,面对着他迅速地倒退,一步,两步……
“等等!”他忙伸手止住,“你要是跟别人说,我就把你是晏青……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晏青一个前突将他囚在怀中,使劲捂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放开我!)”
剧烈的挣扎让那边的行远都疑惑地看过来,背对着行远的晏青转过头朝他安抚一笑,只说这小孩实在伤心想妈,自己陪他哭一会,说着就领着人往林中深处走去。
眼看拉开了安全距离,言诺被晏青一屁股丢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拍拍身上的灰,却见面前横过一柄未出鞘的剑。
“呵,你真以为,凡人那套对我有用?”言诺一派小大人姿态,不慌不忙地端坐好来。
却见对面的晏青面无表情地拔剑一寸,忘归剑寒光一闪。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言诺忙伸手止住。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姓名?那本书记载的……又是什么?”
言诺清清嗓子,一脸得意地说:“我可是上古三皇伏羲氏之玄孙辈之一百零八门将之引路仙君之座下童子,你那点易容术,当然瞒不过我。”
他说完,故意停顿了片刻,却见对面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晏青掏掏耳朵,“就是不知道那旮旯来的边缘神仙的侍从呗,你继续。”
“……”言诺恨恨地看她一眼,方才继续说道,“你看到的书,叫命簿,原本引路仙君叫我给你看看你自己的命簿,结果你睡晚误了时间,我一时着急把你徒弟的命簿给你错看了,所以仙君罚我下凡……”
言诺说到一半如同被揪住舌头,表情怪异地呕了两声。
“下凡做什么?就不能让我再看一回?”
“不能,所以仙君让我来……”言诺咳嗽了两声,呛红了脸说道,“总之,仙君罚我下凡,找机会将功补过。你有什么心愿,就让我来助你吧。”
“我要一个不知道那旮旯来的神仙的侍童做什么?你能把我那孽徒杀了吗?”晏青皱眉,开始上下打量起来。
“……不能。”
“你有什么神仙法宝吗?”
“……没有。”
晏青的眼神越发怀疑,“你耍我玩呢,这么没用。”
要不是他一口说中了自己的名字,晏青真有点怀疑面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了。而头一次被凡人质疑的言诺也有点恼怒:“我好歹也是个神仙!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杀了你徒弟吗?起码我知道弑神秘法。”
晏青神色犹疑:“你们上界,居然想杀一个神仙就能随便杀么?”
言诺却不屑:“他这种半路成仙的,根基不稳,上界神根本看不上他,也只能通过些脸皮勾些仙女侍从的欢心罢了。”
身后传来声响,眼看行远朝二人走来,晏青最后冷冷看他一眼:“我不信你。你说的,我自己就能做到。你不添乱还好,要是让我发现你别有二心……”
说着,她微微眯起眼睛,言诺整个人一颤,忙又扑到刚出现的行远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嗷嗷嗷,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恐怖!
众人开始合计接下来的状况:言诺肯定幻境里面还有部分活着的修士在负隅顽抗,只是出口暂关,情况凶险。虽然行远已传讯回宗门,但等到佛门传讯到各门各派又组织人马赶过来,想必黄花菜都凉了。
见二人讨论得如火如荼,晏青把剑往身上一背:“行,那你们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言诺猛地把头一转,晏青奇怪:“瞪我干嘛,我有要事在身,况且那帮人还吵着要抓我呢,我还在这等着他们不成?”
行远却眉头一皱,“恐怕,为时已晚了。”
晏青却不爽:“我想来便来,想走边走,还管他什么吉时?”
说着就一跃而起,往天外天飞去,可无论如何飞,却总也飞不出这密林高高的顶部。高处的树丛如同一张密织的网,将她围困在重重树木之中。她有些急了,拔剑一挥,却见剑气在前方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波纹,隐隐是结界之态。
反弹回来的剑气将晏青一把推回地面,晏青单膝跪地生生被逼退数十米才止住,她咳出一口血,却见远处轻飘飘落下一张灵笺——那是方才和尚寄出去的灵笺,此刻失去金光,灰败地飘回和尚的手里。
行远眉头一皱:“灵笺也飞不出去……恐怕,空间波动早已让我们身处幻境之中了。”
晏青的嘴角扯了扯:“不是,和尚,你那袈裟也有点太识趣了吧?”
说完,她又看向缩在一旁的鹌鹑言诺,言诺忙抢答道:“我没说我逃出了幻境啊……”
晏青沉默地揉了揉眼睛,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行吧,把这幻境的主灵柱斩了就能出去了是吧?真没办法……”
行远双手合十:“理论如此,但……”
“但什么?怎么还不走?”
“但主灵柱按说应在最南方,施主正往北走。”
脚步一顿,晏青颇有点不耐烦地转了个方向,装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去。
众人行行停停,却颇为寂静,压根没见到那言诺说的什么黑雾障目、自相残杀的修士。越行了二三公里,只见头顶的树丛遮天地密,透不出半点光。空气中隐约传来尸腐臭气,树干上隐约看到武器打斗的痕迹,以及黑色的血迹。
行远此人一路上颇为磨叽,一路上替这些未名的断肢残骸诵念经文,为死者合眼,嘴里念个不停,手里捻个佛珠。金光在一道道遗体上一闪而过,那些怨仇黑气便如蒸发的水汽渐渐消散在天空。
晏青站在三米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次次俯身弯腰。
站在一旁的言诺仰头看了看她,又看看僧人:“不愧是佛子转世,天生佛心,大慈大悲,心怀天下。”
这话晏青听得耳朵起茧,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优柔寡断,到底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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