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感觉自己恍若身处云端。
她于迷迷蒙蒙之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放大数倍的忘归剑身上,正在云山雾海间穿梭。而御剑之人,乃是一蓬头稚子,一袭蓝衣作垂钓状。
等等,这是哪儿?自己怎么突然上天去了?
晏青猛地一下清醒几分,却见四下皆是一片茫茫,分不清甚么天地海陆东南西北。
这是在梦中吗?
却看着那蓝衣小人缓缓转过脸来,生得玉雪玲珑,眉间一点红,雌雄莫辨,手里的钓饵食处分明空无一物。
却听他没好气地问:“你睡得真久,好不容易把你钓上来,平白睡去不少时间。”
晏青疑惑地看看他仅剩一钩的鱼竿,“你是说,你用这玩意把我钓上来了?”
幼童得意地扬起下巴,“此乃愿者上钩。”
晏青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对……你为什么能使唤忘归剑?”
幼童匆忙打断她的话,只低声念叨着,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仙尊交代的任务快要完不成了,说着催动忘归剑急速前行。一个重心不稳,晏青差点被甩飞下剑。
从来都是她把别人甩下,何曾那么狼狈过?
她攀着剑,努力地保持重心,却见那小童一竿挥过来。
“等,等等……我们何怨何仇啊……”
晏青被轻巧地扫下剑,茫茫云海中却没有向下坠落的速度,反而像是漂浮在空中。只见身子底下飞上来一串串发光的金色文字,在她面前重新排列组合,扭曲的文字似跳舞的小人一般扭曲难懂。
该死,她的古文字从以前就没及格过,她看不懂啊!
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文字化作线条重新扭曲直接钻进她的脑海里。一阵刺痛过后,晏青发现自己能够读懂了在脑海里徘徊的文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晏青皱起眉头。
她往下翻阅,却发现这是一本记录了她生平的书籍,不,与其说是记史,不如说是小说。文中以轻快、戏谑的语言,更多着墨于她的徒弟——安辙,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玉霄仙君。
小时候的安辙捡到了一本傲天玉简,按照玉简的指示,他连续三天子时绕到灵龙山,给一株仙藤浇灌,仙藤结出一只宝葫芦。这宝葫芦能通人言,将许多修炼之事告诉他,还嘱咐他清明时装作乞儿去密林祈祷,会有机缘。
这一机缘,便是她自己。
晏青在密林捡到安辙,念在他年纪小,不忍在外流浪受苦,便带回去悉心传授功法,当作徒弟。安辙作为故事的主角,从此以后走上光明坦途,一路上秘宝机缘不断,还有不少妙龄少女投怀送抱。
看着看着,晏青有些不适了:这么少儿不宜的描写还是不要放出来了。
在书中作为师尊的她不过是个宝物提取库,时不时掉一些装备出来,直到后来,安辙看上了她的忘归剑。
他的阴招成功了,后来他一步登仙成了万人敬仰的玉霄仙尊,并且得到了忘归剑。可谓功成名就,无限风光。
在这本小说里,她的徒弟是主角,而她,不过是一个适时牺牲的配角。
却见末了,朱字红批写道:机关算尽寒剑芒,镜里功名火中霜。
最后两句没待读完,却感觉当头一击重物,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晏青一把跳坐起来。
却见手下触觉是扎人的青草地,四周遮天密林郁郁葱葱,而一旁的和尚潜心打坐,嘴里念个不停。她还在西南伏虎林。
莫非刚才的一切,真是自己做的痴梦不成?
摇摇脑袋,晏青感到如同炸开一般剧烈地痛。
又是从丹炉离出来的后遗症:先是蔓延到浑身骸骨的剧烈的疼痛,而后痛意钻入五脏六腑绵软的抽痛,最后一觉醒来,头脑如同灌了一万斤铅般沉。
却听旁边和尚念得越来越快,晏青识海中仿佛荡起一声悠扬的铜钟声,溢出的温暖金光一点点吞噬黑色扭动的物质,留下一片平静。
通红的双眼逐渐恢复一阵清明。
“……多谢。”
“施主不必多礼。”
见她苏醒,行远打礼退去拉开距离,缩在角落打坐修行。
晏青被折磨得虚弱,也只有这个时候会觉得这个和尚还不错:起码行远大师为人方正,断不会在她毫无防备之时,像她那无耻之徒那般火上浇油,甚至釜底抽薪。
就是不知道这一天天有什么好念的。
“和尚,你这是什么咒?倒是一下子好受多了,你们佛门什么时候跟药宗勾连起来了?”晏青坐在地上,闲不住地问。
行远说话总是低垂眉目,避而不看,“阿弥陀佛,此乃清心咒。施主迷障遮目,眉间郁结,正是邪煞缠心之症。”
晏青因问:“这咒可解?”
行远摇摇头:“此咒可救一时之急,暂时无解。”
“之前你还说甚么,忘归剑邪祟入侵,又是怎么回事?”
“理是同理,只是一人,一物之别。”
“这就是你非要拿回忘归剑的原因?”晏青开始了胡搅蛮缠,“既然我体内有煞,忘归剑身带煞,两两正好相克,难不是说我俩人剑合一,天生一对?”
“可煞气难免伤人,施主不如还是将剑交予贫僧保管,更为妥当。”
“若我说不呢?”晏青看着低头闷声的和尚,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既然忘归剑认我做主,我算不算它的主人?”
“神剑有灵,自然算的。”
“那谁找我拿剑,是不是都算抢了?”
“按理如此。”
“既然都算我的剑了,那你还担心甚么?”晏青得意地笑,辨过行远大师,也并非什么难事嘛。
行远却执着:“煞气不认主,若强行催动忘归剑,恐怕反受其伤。”
晏青挑眉:“这么说,你担心我?”
行远难得地噎了片刻:“……众生平等。”
晏青觉得好笑:“什么众生,怪道玉霄仙君把此剑丢给你们,真是好一个烫手山芋!我说,你们也真是傻,好好的念经不行么?管那么多事,云山剑派也不见得有多感谢。”
“并非为恩言谢语,不过故人所托。”行远不卑不亢,永远是那套说辞。
这次却无端令晏青感到不爽起来:“故人故人,行远大师的故人是谁?上一代忘归剑主吗?那人都殁了千百年,尸骨无存,灵魂恐怕都多投了几次轮回,想必她都不记得这码事了。”
“……”
晏青把玩着手里的剑,用未出鞘的剑点了点和尚的左肩,颇有点调戏的意味,“你这又是为了甚么?”
行远只说:“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没意思。”晏青眸色一暗,嬉笑的表情瞬间收了回去,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刚刚恢复,她身体还虚得很,需要运转灵力不断调养,只是和尚在一旁盯着。虽然和尚没有坏心,但到底不便。
晏青是个闲不住的主,伸手往一边揪了片树叶就开始吹起来,滴滴拉拉不成调,只管解闷。密云遮天蔽日,看不见蓝天,倒是洒下一片好阴凉。
隐隐约约间,察觉草丛轻动,晏青竖起耳朵。
“和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行远的诵经声止,二人屏气凝神一阵,却听到行远说:“不曾。”
“好吧,可能是我听错了。”
风这么大,风吹树响也是有可能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到风从脸庞流动——在丹炉里遮天蔽日五百年,很久没有如此自在,方才察觉到此山此水此情此景如此珍惜可贵。
“和尚,你接下来要去哪?”她闭着眼问,心下却合计起来,这和尚的清心咒能解她钻心急症,倒是可以说服他与自己同行,待找到解法再踹开也不迟。
行远温润的嗓音响起:“故人之约未了,因果之结未解,贫僧愿随剑而往。”
这不巧了?
晏青却故意问:“你这话说的,很难界定啊。故人已逝,约定怎样算了?因果不明,结节如何算解?”
又是一阵沉默,却见行远也摇摇头。
晏青觉得没意思:“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
“贫僧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做这些有没有意义。”
“并非为……”
“好了好了好了,”晏青听那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干脆止住他不要再说了,一面嘀嘀咕咕地说道,“真怀疑你别有用心。”
猛地,灌木丛那边响动更加明显,这下连行远也察觉到了。两人迅速收声,却在两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声音也消失了。
晏青缓步起身,不露声响,一边扯着嗓门说话放低对方的警惕:“和尚,你有没有新的东西说啊?”
行远一顿,干脆开始念起佛门那一堆听了让人不清不楚的话来。晏青是左耳进右耳出,趁着行远的掩护往那异动的草丛探去,忽地用未出鞘的剑一个环扫,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灌木丛后的东西挑了出来。
“哎哟!”
竟是一蓝衣童子。
“呜呜,好痛……”
那童子转身与晏青对视的一瞬,晏青看清了他眉间一点红。
等等,蓝色布衣,眉间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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