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羽嘴唇抖了抖,急忙道:“梁副将重伤,正在救治!”
陆瑶倏然起身,手指按在桌案边,几乎将那案上的地图压出褶痕:“怎么回事?!”
郭羽低着头,语气难掩慌乱:“粮草有诈……梁副将……中了埋伏。几人……当场没了。梁副将站得靠后,被其他几位护着,扛了回来。”
陆瑶脸色沉了下来,方才松懈如同被刃切断:“怎么可能?”
郭羽不敢抬头,只重复道:“梁副将伤势极重……”
话音未落,陆瑶大步出帐,带起一阵猎猎衣袍翻飞。营地灯火下,她脚步匆急。
医帐外,一片忙碌,药香与血腥气混杂在风中。帐帘掀起,陆瑶步入其中,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梁肃川。
他的右侧身被炸得血肉模糊,粗布裹成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沿着脖颈到肩头,大片皮肉焦黑。呼吸微弱,却仍时不时低声呓语,含糊不清。
陆瑶走近,跪在榻旁,伸手握住他满是血污的手腕,那一刻,她手指都在颤抖。
梁肃川的嘴唇微微翕动,断断续续发出低不可闻的呓语。
“……粮……诈……埋伏……”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陆瑶俯下身,试图靠近些听清楚,心却如被重锤一记记捶打。
他还在挣扎着想说,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肃川,别说了!”陆瑶急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哽咽。
泪水从眼眶滑落,打在梁肃川满是血污的手背上。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语调强硬得几乎近乎命令:“听我的!你先保住性命,其余的都交给我!”
梁肃川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回应,却终究闭上了眼,再无声息。
“肃川,你别睡!”陆瑶慌了神,起身拍着梁肃川的脸,语气已然近乎哀求:“你不准睡!你答应我和萧玄的,说等战事了了,我们回京一起吃酒的!”
她的声音逐渐带了些哭腔:“你还让我做你孩子的干娘,萧玄做干爹。”
“肃川......她才两岁啊!你不是说,想听她唤你一声爹吗?你快睁开眼来啊!”
泪水滚落,洇湿了梁肃川染血的衣襟,陆瑶浑身发着抖,声音如撕裂般:“为什么你们都骗我?一个个都骗我?萧玄骗我,你也骗我!”
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兰珩舟掀开帐帘而入,眉目间透着寒意。他的目光掠过梁肃川,又落到跪在地上失控的陆瑶身上。
未多言,只俯身,一把将陆瑶从梁肃川身旁拉开。
她却双手死死攥着梁肃川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哭声近乎执拗。
兰珩舟只好蹲下身去,伸手搂住她颤抖的肩,将她整个抱入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哭声逐渐低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软倒在他的臂弯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够了,陆瑶。”兰珩舟垂眸看着她,声音就像一叶浮舟,将她从拉了回来,“梁肃川不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疑点甚多,你该查个清楚。”
陆瑶赤红的双目缓缓转向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中痛意,眼底绝望渐渐退去,被冷冽清明取代。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虽踉跄,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梁肃川惨白的面容上。
“肃川……你等我。”她声音低哑,却铿锵如刃,“等我为你报仇!”陆瑶独坐帐中,神色沉沉,盯着案上一摞未展的战报,久久未动。
烛火摇曳,映在她眉间的疲惫未散。思绪却如翻涌的波涛,梁肃川的死,仿佛一把刺入她胸口的利刃,无法拔出。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等通传,兰珩舟便提着一个小铁锅走了进来。
陆瑶眉头微蹙,却听他语气平静道:“你设了门禁,他进不来,只好托我带进来。”
她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回来时吩咐了亲卫,任何人不得入内,却挡不住这位珩阳王。
目光落在那盏小铁锅上,熟悉的香气随盖子微启弥散开来,渐渐驱散了帐内的寒意。她瞬间了然,是三叔特地给她送来的。
兰珩舟看了她一眼,将盖子放到一旁,淡淡道:“他很担心你。”
陆瑶闻言,眼眶隐隐发涨,酸涩一瞬涌上喉头。
兰珩舟未再多言,只是从容地舀了一碗粥放到她手边。锅里炖得极烂的野菜粥,夹杂着几块腊肉,热气腾腾。
陆瑶怔怔看着碗中的粥。
那年,她刚到土匪窝,蜷缩在角落里,整日不语,滴水未进。也是三叔炖了一碗这样的粥,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兰珩舟扫了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
陆瑶神色微沉,抬手接过碗,饮了两口,未答一语。
“陆将军。”门口传来郭羽的声音,略带些迟疑。
他原是梁肃川的都督,如今调任副将,已然担起更多责任。
陆瑶放下碗,抬眸道:“进来。”
郭羽匆匆入帐,神色疲惫,目光却在扫过兰珩舟时微微一滞。略显犹豫后,他拱手道:“将军,有一事属下心中难安,怕误会他人,故迟迟未报。”
陆瑶皱眉,语气略冷:“有话直说。”
郭羽略一沉吟,随即咬牙道:“将军,那日之事,属下越想越觉得蹊跷。”
帐内一片寂静。兰珩舟手指轻敲桌面,眉眼低垂,神色平淡,未发一语。陆瑶垂眸不语,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郭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陈将军明知兵力不足,却数次劝您孤军深入,此举本已令人费解。而那日梁副将率兵劫粮,敌军的防备之周密,仿佛早有准备……属下不敢妄言,但这背后,怕是另有内情。”
陆瑶眉心微蹙,却依旧沉默。
郭羽提到的这些,陆瑶早已反复思量。营中有内奸,毋庸置疑。
数次连败,陈璋虽有种种借口搪塞,却难掩其中的诸多蹊跷。
尤其是劫粮草一事,军中主副将领皆知,消息不胫而走。而她率兵突袭敌营的计策,除兰珩舟与梁肃川外,无人得闻——一条路断了,另一条却通了。
陆瑶缓缓抬眸:“陈璋,确实可疑。”
兰珩舟依旧神色淡然,挑眉问道:“那将军以为,该如何解局?”
陆瑶未答,转身走到沙盘前,手指稳稳点在几个位置,语气冷静而笃定:“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便是敌方粮仓。”
郭羽脸色骤变,惊愕脱口:“陆将军,你怎知得如此详细?”
陆瑶开口道:“那日天灯偷袭敌营,敌军防备虽严,但唯独这几处动静最为紧张。如此反应,显然是非同寻常之地。”
随后,她眸光微敛,语调一转:“既然如此,便顺水推舟,放出假情报,引他们自乱阵脚,再一网打尽。”
郭羽闻言,抱拳笑道:“陆将军果然妙计。但若陈……那人顾忌粮草事刚过,担心暴露,不敢轻举妄动,又该如何应对?”
“这不难。那日随梁副将前往之人,随便抓一个关押,便说他是奸细。”
说罢,陆瑶走到沙盘前,凝神片刻,指尖轻点几处关键位置,逐一交代任务后,目送郭羽领命而去。
帐内只剩兰珩舟未动。
他倚在案旁,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沙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请君入瓮?”
陆瑶目光微冷,语气森然:“瓮中之鳖,必当诛之。”
清晨,营帐内火盆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噼啪声,空气中混杂着炭灰的味道,透着几分寒意。
陈璋坐在主位上,一手撑着案桌,神色带着几分不耐,目光在陆瑶身上扫了一圈,冷哼道:“才几日,就把梁肃川给折进去咯。”
他声音低沉而掷地有声,语气刻意拉长:“陆将军,你这带兵之法,可真叫人开了眼!”
帐中气氛一滞,众将士面面相觑,没人敢轻易插话。
陈璋却不罢休,猛地一拍案桌,语调更高了几分:“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刀尖舔血,兵不厌诈,可也没见过你这般——花里胡哨玩些巧计,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
郭羽眉头微蹙,抱拳道:“陈将军,此事非陆将军之过。敌方早将奸细安插在梁副将身旁,这才——”
陈璋却不耐地摆了摆手,连头都懒得抬,冷哼道:“少来这些托词!败了就是败了。”
陆瑶直接开口道:“陈将军,“我已探明敌方粮草所在,陈将军可否与我配合?”
陈璋嗤笑一声,抬头啐了一口:“配合?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可没兴趣陪你冒险送命!”
兰珩舟一直静坐一旁,忽地抬眸,目光淡淡扫过陈璋。他神色平静,却透出一丝压迫,令陈璋话音顿住。
陈璋干咳一声,强自掩饰,摆手道:“哎呀,既然如此,你说说看吧!确定位置没错?”
陆瑶伸手在沙盘上点了几个位置,言辞笃定:“此处,粮草必在。”
陈璋听罢,虽仍带几分怀疑,却不再多言。难得双方达成一致,事不宜迟,就定在了次日晚上。
他率部偷袭敌方,牵制主力,而陆瑶则趁势突入粮仓,点燃粮草后迅速撤离。
然而,真正的关键,却藏于陆瑶与郭羽的私下谋划之中。
“郭羽,”陆瑶伏在沙盘旁,低声道,“将行动提前至今晚。敌方若收到陈璋那边的密函,必定以为我们明夜行动,今晚正是他们最松懈之时。”
郭羽抱拳,利略道:“属下明白。”
是夜,营帐内灯火如豆,风紧沙鸣。
郭羽与陆瑶分兵两路,各自率领一支精锐小队,目标迥然,却似暗中交织。
片刻之后,郭羽率兵突袭敌营边缘,乱箭破空,火光乍起。敌营内人影奔走,喧嚣四起,宛若乱作一团。
陆瑶手执缰绳,勒马停于沙丘高处,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停。”她骤然下令。
轻骑纷纷勒马止步,神情疑惑地看向她。
陆瑶却冷冷注视着远方火光,未言一语,眸底寒光一闪而逝。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锐意:“变阵,绕行,去那边。”
轻骑无声而动,绕行向郭羽的方向而去。
沙丘间,风声如咽,夜色愈发深沉。
郭羽领兵方向,火光滔天,喊杀声此起彼伏。乍一看,敌营似已陷入混乱。然而,越是靠近,陆瑶心中冷意越重。
她勒住马缰,目光如电,细细扫过敌营。隐约可见,那些敌兵动作迟缓,守卫尽是些老弱残兵。
果然如此。
陆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低声下令:“原地埋伏,待我信号。”
她孤身一人策马向前,借着夜色靠近战场边缘。郭羽的影子从火光中浮现,他看似在指挥战斗,实则目光时不时朝另一方向掠去——那是敌方粮仓的方向。
那里,必是敌军的真正埋伏。
陆瑶轻声冷笑,抬手打出一枚火信,顿时,埋伏的轻骑如疾风一般冲向郭羽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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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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