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搀扶着兰珩舟缓步走向营帐,夜风带着凉意,为他的醉意添上几分沉重。兰珩舟步伐有些踉跄,呼吸微沉,身子重重靠在她的肩头。
她扶着他走进帐中,四周静谧,只有外头传来的士兵们笑声和低语。她把他带到床榻旁,然后一把将他放下,床铺微微震动。
好沉!
陆瑶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兰珩舟躺在床榻上,素白的宽袍下露出一截皓腕,垂在床外。
她轻手扶正了他那垂落的手腕,打湿了手帕,坐回床旁,简单替他擦拭了下脸庞,眼神却在他面容上停留了片刻。
五官分明,刀削般轮廓线条近乎完美,修长睫毛轻颤,仿佛在梦境与清醒之间挣扎。她手指在他的额前轻停,细心地替他拭去沁出的汗珠,心跳似乎也随着这一动作而不自觉地加速。
擦拭完毕,她微微俯身,轻轻松开他身上的外衣,确保他能更为舒适些。
然而,刚将衣襟略微掀开,兰珩舟轻微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猝不及防,他那双凤眼猛地抬起,警惕目光仿佛穿透了帐中的昏暗,直直对视着她。
朦朦胧胧,眼眸里似仍带着一层水雾。
陆瑶像是被抓了个正形,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怕你不舒服,所以帮你解开了。”
兰珩舟只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闭上了,神情渐渐安宁。
这一幕,不禁让陆瑶想起了往日里,她深夜翻进他的卧房,他也都是这么静躺着。
大多数时候,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壮着胆靠近悄然靠近,压着衣料发出的窸窣声,轻轻跪伏在床前,就像此刻这样,俯身静静地凝望着他。
她的手指隔着虚空,一点一点沿着他清隽轮廓滑过。
最后,她的手又停了下来,双手交叠,轻轻撑着床头,支着下巴傻傻地看着他。直至天明,跪坐的双腿压得发麻,直窜到了背脊处才肯离开。
如今回想,兰珩舟的身手并不落她下风,恐怕早就察觉了她的蠢行。
不知为何,他们竟走到了这一步。北凉之战,生死攸关,她已决意宁死也要同归于尽。可眼下,却这样纠缠不清。
陆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浮现出一丝无奈。
又是何必呢?
一声轻叹,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却在下一瞬,手被紧紧抓住。
两人的手指触碰,凉意传来,却又似有些微妙的烫意。
她转过头,与兰珩舟那双深邃的眼眸四目相对,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低声道:“别走。”
微弱的火光穿透帐篷,映照在他的脸上,掩不住那一抹无措。他喃喃道:“阿瑶,你别走。”
兰珩舟目光定定地望着陆瑶,试图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尽数收进眼底——纠结、错乱、犹豫。
她……会留下来吗?
他手指微微收紧,不愿放开。
陆瑶也没有挣脱。
外头传来一阵雀跃,不知道是谁又赢了,欢声笑语久久回荡。
而帐篷内,时间仿佛凝滞,四周寂静无声。两人默默对视,谁都没有开口。
兰珩舟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意,并非是醉酒后的那种味道,更似浸润出来的香气,混合着他一贯的淡淡沉香气息,萦绕在空气中,令人闻者也有些微醺。
他感到一种汹涌的爱意蔓延至全身,几乎要将他吞没。而他握着的,是那根无二的麻绳,唯一的救赎,能将他从深渊中拖起,或者是拉着他一起沉落下去的。
心跳愈发沉重,急切,难以抑制的渴望促使他不愿放手。那一瞬,理智与考量都变得微不足道,只剩下她,和他对她的渴望。
陆瑶居高临下垂眸望着他,背光里,神色有些阴暗不明。
沉默僵持了许久。
终于,兰珩舟先松了手。
能感受到她那一丝犹豫,他应当知足了。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贪求更多。
他低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
话未完全吐出,,便被一阵温热打断——
陆瑶单膝跪到在了席上,没有丝毫迟疑,单手轻托起他下巴,俯身压了上去。
兰珩舟眼中一震,睫羽微微颤动,瞬间感官麻痹,心跳顿了半拍,感觉周身热意都朝着唇齿交接处涌去。
她在吻他?
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欲环住她的腰肢,试图确认这是否是梦境,或是真实的触感。
就在他触及她的瞬间,陆瑶迅速将他的手压了下去,双手紧扣住他的腕部。
炙热呼吸碾过唇瓣,舌尖轻挑开唇齿,急切地与他交缠在一起。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同过电般麻痹,酥麻热意从脊椎骨窜起,四肢微微颤抖。
兰珩舟闭上了眼,承受着这个热情且带着几分霸道的吻。
很快,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旖旎的气氛,两人的呼吸与暧昧喘息声交织在一起,热烈而绵长,双方都带着些颤意,似都要在这炽热的吻中窒息。
分开时,两人唇瓣微微红肿,气息紊乱。
兰珩舟睁开眼,眼中依旧带着薄雾般的水光,定定地望着陆瑶,等着她的回答。胸口剧烈起伏,气息不稳,心中一片火热。
陆瑶松开了他的手,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退开了一些。
兰珩舟急切地向前倾身,眼神炙热,心中如万蚁噬咬。
然而,她却伸手抵住了他胸口,止住了他动作,神色认真道:“兰珩舟,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会……”
她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
“你会……”兰珩舟低声追问,眼中光芒闪动,如新风拂过,卷起点点星光,最后以燎原之势烧到了周身。
陆瑶不习惯直视他这种目光,心中蓦然生出一阵酸涩,眼神躲闪,低声道:“我会重新考虑……”
几乎不可闻的低语,在兰珩舟耳中却如雷鸣般震动,心跳瞬间剧烈。
说完,她便转身,未再等他反应,步伐急促地出了营帐。
而在遥远的山顶营帐中,也是一片长明的灯火。
北凉单于斜倚在厚重的虎皮毛毯上,双腿舒展,随意地搁在软垫上,手中紧握一壶烈酒,猛地仰过头,酒液顺着壶口倾泻而出,毫不留情地滑入喉间。
他眼神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帐内满是沉重与压抑的气息。
“怎么说?”他声音低沉。
乌兰隼笔直地站在一旁,语气从容:“他来信说已经筹集到六处残部,准备迎敌,一旦敌人入圈,便一触即发。”
北凉单于听罢,低头抹了把脸,手指随意地触摸着浓密的胡须,眉头微挑,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沉思。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晃了晃酒壶,将酒液缓缓倒入喉中,似乎在品味什么。
片刻后,他轻声道:“算他还有几分出息。”
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蔑,却也隐含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深意。
他突然转过头,盯向乌兰隼,那双鹰眼中参杂着一丝难以捉摸,仿佛在窥视着什么,又暗藏着某种微妙的期许。
“等这件事有着落了,总该把那东西清理掉了吧?”北凉单于的话语突如其来,夹带着浓浓威压。
乌兰隼感受到那股灼热的视线,依旧面不改色,目光从容:“那是自然,义父。”
听到这话,北凉单于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依旧凝视着乌兰隼。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你也年纪不小了,草原上的男儿,难道你没有中意的?”
这声音难得如此温柔,温和之下,却依旧带着一种无形压迫与凌驾一切的威严,仿佛在潜移默化地试探着什么。
乌兰隼低下头,沉默片刻,随即稳重地跪下。再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如同从冰冷铁石中挤出:“乌兰隼并不关心儿女情长,只求能为义父一臂之力,达成心中所愿,一统天下。”
她话语低沉而有力,表露无遗的是那份心志——不为个人之事动情,只有一心一意的忠诚与决心。北凉单于话中带着些许试探,乌兰隼的回应却始终毫不动摇,沉稳如初。
北凉单于听罢,眸色渐渐柔和,眼底的锐利也渐渐褪去。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声音低沉且带着几分欣赏:“他要是能像你这样开窍就好了。”
他口中的“他”是指术赤。乌兰隼闻言,眼神微微沉了一下。
尽管北凉单于从未承认与术赤的关系,但血缘关系始终浓得化不开,这让他甘愿将背后交给术赤。
而她,即便她是他亲手养大,即便她成了他手中最锋的刀。他对她的信任依旧脆弱,随时可破。
这次联合旧部和残部,便是最清晰的证明。
乌兰隼转身离开了单于的主帐,步伐如常沉稳,但内心却掩不住那股翻涌的纷乱。
山风如刀,割裂了夜色,掠过她的衣袍,带来阵阵寒意,仿佛将她从骨髓深处剖开。
她转身抬眸望向后方那顶漆黑的营帐,夜幕沉沉,什么也看不见。片刻后,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行去。
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但此刻的她,却不知为何,脚步竟然带着一种莫名的漂泊感。她穿过营地,走到后山悬崖边,站在峭壁之上,俯瞰着下方的深谷,黑暗无垠,空寂无声。
她在岩石上坐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管短笛,手指轻抚管身。笛声缓缓响起,音符低沉而悠远,如同幽风穿越山谷。
闭上了眼睛,任由笛声随着山风回荡,直到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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