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看到我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Monica,你还在公司啊?”她急匆匆地安排候选人去会议室,然后给Jessica发了消息,之后有点局促地看着我笑了下。
也不知道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同情,她压低声音向我透露,露西刚刚接到一个大客户的投诉,下午要赶去北区处理,大概率下班前赶不回来;暗示我可以早点回去。
“Lola,你有空吗?抽时间交接下工作。”
“不用啦,你整理个文档给我就行了。那些工作又不难,上手很快的……”Lola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不用交接听上去很不错,可是我的工作随便任何人都可替代,不存在技术壁垒,甚至没有一点难度,这一点让我怅然若失。
“搬家不要太麻烦哦,况且你还要换城市。”Lola同情地看着我,适时岔开了话题。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员工外派公司会给住房补贴,你记得申请哦。”
我在行政部待了很久,可我确实没操作过外派员工。我也没有印象这一条是否写在员工手册里。
有些迟疑,如果申请需要露西审批,谁知道会不会流程卡到天荒地老。自从窥见了事实真相之后,我深刻地领域到,她不会给予我任何便利,不设置障碍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她悄悄说了一句,“申请会直接到人事部。”
这一次的感谢并不是出于客套,而是真心实意。我跟Lola其实只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私下里基本没交集。
“这次Lucy真的蛮过分的。”她轻轻说了一句。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子酸了一下,赶紧找了个理由,远远地躲开了。
果然,午饭过后,露西就急匆匆地拎上包往外冲。跟在她后面的是Angela,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不像先前那么嚣张。
“你是怎么服务客户的?”Lucy扯了下袖子,此刻她的怒火值高达五颗星。
Angela大气都不敢出,她把自己的包背在肩上,两手接过露西那只张狂的爱马仕铂金包,在旁边小声道歉。
她们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刮过去,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掏出手机,查看昨天下单的纸箱物流信息。显示已经达到S市。现在的商家就像害怕买家反悔一样,恨不得刚下单就把东西杵在你家门口。
确定她们的电梯下去了,我偷溜回家了。
先把东西分好类,然后把一些通勤的衣服收到行李箱里。忙完这些,我累得坐到了地板上,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Lucy应该没回公司,否则她会指挥我干一堆奇怪且看不出任何意义的工作,譬如整理去年已经归档的文件,查询下周某城市的酒店价格,年会的场地安排……
这狂放的大风天,让我恍惚忘记了此时已经是夏初——凉爽的空气吹在皮肤上,好像是轻柔潮湿的吻,换做以前,这种天气能让我忍不住哼起歌来。
站在窗户边,闭上眼睛,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铺在地板上像是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油脂。夕阳西斜,天光由明渐渐转暗,呈现出夏季所特有的湛蓝。随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直至完全看不见,整个天空从明亮的灰色转入深沉的黑暗,街灯一盏盏渐次亮起。
舒伯特的小夜曲轻扬在空气里,我轻轻叹了口气。
多美好的傍晚。
多惬意的意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自由。
但在下一刻,伴随着哐当哐当的敲门声,大妈高亢的声线在楼道里回荡——708的在家吗?!你家这个月的水费过期了,赶紧交一下!自由而美好的景象瞬间灰飞烟灭,我的心情重新down到了谷底。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招商银行祝您生日快乐!”
这一条不合时宜的短信,提醒着我,我已经一只脚跨入了30岁的大门。
我知道自己该平静地接受,但内心还是奔腾着汹涌的怒意,“你才生日快乐!你全家生日快乐!老娘还有三个月才三十岁!”
三十岁,曾经是那么遥远的一个数字,顷刻之间就要来到。
在十五岁的时候,我认为三十岁的女人都已经老得快进坟墓了,虽然我妈那个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我以为,妈妈跟女人是两个概念。
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我曾经意气奋发地相信,到三十岁我肯定有了自己的家,房子会装修成我喜欢的日系风,全部都用原木色。我幻想过家具的样式,甚至窗帘的颜色。我曾经热切憧憬过自己的家庭生活。
但现在看起来,像个白日梦。
回想过去的那些日子,我究竟都干了什么,却悲哀地发现,除了有一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一份形同鸡肋的爱情之外,我的生活一片惨白。而现在,生活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过去已然是一片茫然,那么未来呢?我竟然发现,除了“失败”之外,没有词语可以作为我的人生注解。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凭什么?!肖平这个混蛋,凭什么可以连一条微信都不回!
伴随着愤怒之余,还有那种漫无边际的羞耻感,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怀疑:我的身上挂着鲜明而巨大的标签——接近腐烂,库存清仓。
在此之前,我全部的人生目标,似乎都围绕着一个主题——结婚生子。我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马丁·路德·金说过:“我有一个梦想”,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梦想,而我的梦想如此微小而普通——曾经我一直坚信自己的梦想朴素且实际,是很容易实现的那种,甚至都有些高攀了“梦想”这个词。但现在,我才知道,那确实不能算作梦想,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而已。
从小到大,我妈总告诉我,人不能好高骛远,不要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而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于是,我抓住了肖平,以为这样就抓住了未来。
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因为我悲哀地发现,如果在这一刻死去,我的墓志铭上或许只能写着“这是一个无比愚蠢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人生寄希望于一个无望的可鄙的不顾她死活的男人身上”,这是“关于我”的所有,既没有夸大,也没有贬低,只是十分直白地剖析了事实的真相。
既然所谓的现实和白日梦都可能变化,那我为什么不能做更大的梦呢?那个梦,或许叫做梦想,但那需要巨大的勇气。
而我,一直都是个怯懦者,躲在安全感的后面,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勇气,看起来好像不属于我。
我拼命地想,到底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畏首畏尾的呢?还是说,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是胆小鬼,只不过我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装作看不见罢了。
五年的时间,我站在30岁的入口处,手里握着一张去往二线城市的通行证,一如我初来S市一样,茫然且不知所措。
或许在今天之前,我还能跟自己说,安然冉,是你自己做出了选择;但现在,我无比清楚地知道,我其实没有选择。
等待着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我想要的是确定的安稳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不需要与众不同,只要它朝着既定的目的地前行就好。现在,上帝掷骰子,扔出了一点,一切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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