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面上平稳前行,两岸青山如黛。谢令璋倚着船舷,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锦囊上精致的绣纹。这锦囊用的是稷薿特产的云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珠光。
"不知先生可会喜欢这灵茶。"他轻声自语。谢檀站在他身侧,江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的碎发:"父亲向来不重这些外物。他喜欢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可这是周伯伯特意准备的。"谢令璋将锦囊小心收进怀中,"总该带些心意回去。"
江面渐渐开阔,远方已能望见方定城的轮廓。青灰色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与稷薿的灵秀山水截然不同,自有一番庄重气势。
船工在船头喊道:"两位小公子,就快到了。"谢令璋站起身,理了理被江风吹乱的衣襟。他注意到谢檀的目光始终望着方定的方向,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却显得格外深沉。
"阿檀哥哥,"他轻轻碰了碰谢檀的手肘,"待会儿我们一起向先生请安。"
谢檀微微颔首,唇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船缓缓靠岸,早有谢家的仆从在码头等候。见到他们下船,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快步上前行礼:"二公子、三公子,一路辛苦了。家主吩咐,请二位回府后直接去书房。"
谢令璋与谢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伯父这般急着见他们,不知是为了何事。
马车驶过方定城宽阔的街道,熟悉的景致一一掠过车窗。比起稷薿的闲适自在,方定的一切都显得规整有序,连街边商铺的招牌都挂得一丝不苟。
回到谢府,二人径直往书房走去。穿过几重院落,远远便看见书房门扉洞开,伯父正站在廊下与一位执事说话。
见到他们,伯父挥退了执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回伯父,一切顺利。"谢檀恭敬行礼。谢令璋则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锦囊:"这是周伯伯让带给先生的灵茶。"
伯父接过锦囊,指尖在云锦上轻轻抚过:"正词有心了。"他的目光在谢令璋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道:"在稷薿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谢令璋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诉说见闻,却见伯父的目光已转向谢檀:"檀儿,你随我来。"
谢檀微微一怔,随即应了声"是",跟着伯父往书房内间走去。
只剩谢令璋独自站在廊下,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他摩挲着腕上的安魂珠,想起在稷薿时三人一起在山涧嬉戏的场景,那些欢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三公子。"春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小声提醒:"二爷方才传话,让您回去后去容安居一趟。"谢令璋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扉,转身往容安居走去。
推开容安居的门,先生正坐在窗边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青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先生。"谢令璋轻声唤道。先生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微扬起:"玩够了?"
谢令璋走到先生身边,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巧的锦囊:"这是稷薿的灵茶,周伯伯特意让带给您的。"
先生接过锦囊,指尖轻轻一捻:"这些时日的功课可曾落下?""每日都有温习。"谢令璋连忙道,"仙师还指点了我几个修炼的诀窍。"
先生微微颔首,将书册合上:"既然回来了,明日便恢复以往的功课。""是。"谢令璋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往窗外瞟去,"先生,阿檀哥哥他..."
"檀儿有事要与你伯父商议。"先生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歇着吧。"谢令璋只得行礼告退。走出容安居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先生仍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那个锦囊,目光却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鹭洲馆,春雪已经备好了热水。沐浴更衣后,谢令璋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熟悉的景致。稷薿的山水虽美,但这里才是他的归处。
夜幕降临时,谢檀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到谢令璋等在院中,勉强笑了笑:"怎么还没睡?"
"在等哥哥。"谢令璋起身迎上前,"伯父找你何事?"
谢檀摇摇头:"不过是些修炼上的事。"他伸手揉了揉谢令璋的头发,"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望着谢檀离去的背影,谢令璋隐隐觉得,这次从稷薿回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第二日清晨,露水还未从霜天花瓣上滑落,谢令璋便准时来到容安居。推开门扉,茶香扑面而来——先生正在案前冲泡昨日他从稷薿带回来的灵茶。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氤氲的水汽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日起,暂且不必去流云宗了。"先生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至他面前,"先把《秋水剑诀》背来听听。"谢令璋端正跪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朗声背诵起来。阳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跳跃,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他背得一字不差,连语气顿挫都与先生往日教导时如出一辙。
先生静静听着,待他背完,方淡淡道:"在稷薿倒是未曾荒废功课。""仙师每日都会考校。"谢令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说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先生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你仙师说得不错。你要听话,不要总想些有碍修行的事。"
早课结束后,谢令璋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先生,伯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茶盏与托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先生抬眸看他:"为何这样问?"
"昨日见伯母脸色不太好..."谢令璋斟酌着用词,不自觉地绞着衣带,"我有些担心。"先生沉默片刻,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叩击:"你伯母需要静养。这些时日少去打扰。"
谢令璋垂首应下,心里却隐隐不安。他记得临去稷薿前,伯母只说偶感不适,如今看来,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从容安居出来,谢令璋在回廊下遇见了谢檀。他正站在树下出神,落花满肩也浑然不觉。
"阿檀哥哥?"谢檀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早课结束了?"“嗯。"谢令璋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哥哥可是有心事?"
谢檀的目光有些闪烁:"阿辰,我可能要随我师父外出历练一段时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突然?"谢令璋诧异道。往常谢檀闭关,都会提前数日告知他。
谢檀从怀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轻轻为他戴上颈间。那玉佩温润通透,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莹莹的光泽。
"这个给你。"谢檀的声音很轻,"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谢令璋低头摩挲着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没来由地心慌。他抓住谢檀的衣袖,急急问道:"哥哥要去多久?何时回来?"
谢檀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庭院里渐次凋零的海棠:"归期未定,少则几个月,多则..."
谢令璋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在稷薿时,三个男孩勾着手指约定年后再聚的场景,那时谁也没想到,重逢竟会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远处传来天阳长老催促的钟声。谢檀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决绝。
谢令璋独自站在原地,玉佩被他捂得温热。他还不满九岁,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
午后,他照例去靖淮楼请安,却被侍女拦在门外。
"夫人刚服了药睡下,"侍女压低声音,"三公子明日再来吧。"
谢令璋从门缝里望见伯母沉睡的侧脸,比昨日更加苍白。他默默将新采的水仙花交给侍女,转身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回到鹭洲馆,他取下谢檀送的玉佩,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玉佩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檀"字,笔锋清隽,正是谢檀的手笔。
"哥哥..."他将玉佩贴在胸口,轻声自语,"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窗外秋风渐起,卷起满地落叶。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要早,都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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