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先生一走,竹舍便骤然空阔起来,谢令璋心里也跟着缺了一块,空空落落的。幸而有谢檀在身旁,那份无所适从才被稍稍填补。

可一想到连谢檀也即将返回稷薿,那点刚刚聚起的暖意便又化为坚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忽然想起谢檀先前提过的约定,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哥哥,我们不如……一起去金陵等你舅舅吧?”谢檀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只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温和。

次日,天光尚未破晓,谢令璋便醒了。他轻轻推开竹窗,外间月华已隐,只余几粒残星疏疏落落地缀在墨蓝天幕边缘。初春的晨风带着料峭寒意迎面扑来,刮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疼。

谢檀心细,见他衣衫单薄,温声劝道:“时辰尚早,寒气重。不如等天亮了,日头上来些再走?”谢令璋却执意不肯,他心底有种莫名的急切,只想在这曦光未露的朦胧时分便启程。谢檀拗不过他,只得仔细为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这才一同踏入清冷的晓色里。

山道寂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谢令璋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温润的玉箫,箫身刻着细密的流云纹,尾端坠着一段青穗——这是先生赠他的“唤萤”。

先生知他年岁小,总怕独处黑暗,便将这管箫送给了他。先生说,只要在害怕时吹响它,便会有流萤自夜色深处醒来,聚成星河,为他照亮前路。

箫声清幽,如泣如诉,在破晓前的山道上悠悠飘荡,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宿鸟。

行至沅筠湖畔时,东方的天际已染上淡淡霞彩,一轮朝阳正从水天相接处缓缓探出金色的边缘。

泊在岸边的老船夫是先生常年安排在此的旧人,一见他们便殷勤迎上,满脸慈蔼:“小公子今日怎么这般早?可用过朝食了?船里备着新做的桂花糕和热牛乳。”谢令璋没什么胃口,只摇了摇头。谢檀也婉拒了老人的好意。与船夫简单寒暄几句后,他们便登上了那艘熟悉的小船。

沅筠湖水面开阔,晨雾如轻纱薄绡,漂浮在远山与水面之间。

谢令璋安静地靠在谢檀身侧,耳畔只有规律的桨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紧不慢地叩击着流淌的时光。

连日来的忐忑与等待带来的疲惫悄然漫上,他眼皮渐沉,不知不觉间,竟倚着谢檀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待到谢檀轻轻将他唤醒,船已靠岸,金陵城的喧嚣隐约可闻。

又换乘马车,坐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修真界最大的酒楼,仙客楼。

随着店小二走向天字号上房时,不知为何,谢令璋心头莫名一紧,竟有些怯步。谢檀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握紧了他的手——这才发觉,谢令璋的手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谢檀抬手,轻叩门扉。里面随即传来一个男孩清朗温润的应答:“是穆羽吗?快进来吧。”穆羽是谢檀的学名,檀是乳名,家中长辈多唤他学名,可谢令璋总改不了口,只觉得“阿檀”二字更显亲近,也独属于他。谢檀低声对谢令璋道:“别怕,没走错。听这动静,想必表哥也一同来了。”

谢令璋随他迈入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临窗而立的青年,身旁坐着个与他们年岁相仿的男孩,好像正在安静看着书卷。那青年闻声回首——其姿容清俊,眉目疏朗,周身透着一种书香浸润后的温润气质,这定是周舅舅无疑了。他唇角自然含笑,目光先落在谢檀身上,随即温和地转向谢令璋:“阿檀,这位就是令璋吧?”

谢令璋连忙上前一步,依着礼数恭敬行礼:“舅舅安好,我是谢令璋。”周舅舅果然极为和善,伸手虚扶时,谢令璋触到他掌心因常年握笔习剑而生的薄茧。

他眼底漾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声音放得愈发柔和:“别紧张,我与你先生乃至交,也是儒意的哥哥。往后你便唤我伯伯吧。我该叫你什么好呢?令璋么?”他言语间全无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果然与儒意仙师一般,都是极好相与的。

谢令璋心头一暖,仰脸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伯伯就叫我阿辰吧,先生和哥哥都这般叫我。”

周伯伯笑意愈深,拉过身旁一直安静打量他们的男孩:“阿辰,这是雨声,阿檀的表哥,年岁稍长你们一些。往后,你便唤他雨声哥哥吧。”

谢令璋依言向那男孩行礼:“雨声哥哥好。”那男孩眉眼弯弯,含着笑意,尚未开口,谢檀却已不着痕迹地侧身,稍稍挡在了谢令璋与周雨声之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舅舅,表哥,时辰不早,我与阿辰一路赶来腹中空空,不如先吩咐传膳?”

周伯伯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檀一眼,并未点破,只从善如流地笑道:“好,那便先传膳吧,别饿着孩子们。”

谢令璋年岁尚小,远未到辟谷之境,加之清早赶路辛苦,确实饿了。用饭时,周伯伯频频亲自为他布菜,态度亲切得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虽不好意思,推辞两回后,还是承了这份好意——长者赐,不敢辞。

只是席间,他总能感受到谢檀悄然投来的目光,心下不由忐忑:莫不是自己的吃相不够得体,让哥哥觉得失礼了?

饭后,周伯伯将谢令璋轻轻揽入怀中。除了先生与仙师,谢令璋从未与旁人这般亲近过,脸上顿时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周伯伯抚过他柔软的发顶,含笑道:“儒意每次回去,总同我说起你,夸你聪慧懂事,玉雪可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谢令璋耳根更热,声音不觉有些磕绊:“儒意仙师她一向待我极好。”

思绪却不由得飘远。先生很早就明确说过,他不是谢令璋的父亲,儒意仙师也不是他的母亲。

可谢令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仙师是谢檀的母亲,先生是谢檀的父亲,二人却并非道侣,只是挚友?这些大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往事,终究不是他现下这个年纪能想明白的。

周伯伯又柔声相询:“阿辰,韫文平日事务繁忙,难免有顾及不到之时。你一个人在白蔼山,终究孤单。不如随我回稷薿可好?那儿山明水秀,气候宜人,我与儒意定会好好疼你、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稷薿听着确是个好去处,周伯伯的邀请也充满诚意,可谢令璋心里却不愿离开。他仰起脸,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多谢伯伯厚爱。只是稷薿远在川蜀,阿辰年幼,恐难适应远方水土。况且,此等大事,原也不是我这个小孩子能做主的,需得先生首肯才行。”

周伯伯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轻轻一叹:“也是,韫文那般性子,既将你带在身边,定是不肯轻易放人的。”

饭后,周伯伯吩咐人领谢令璋去早已收拾好的另一间房里歇息。谢檀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路都异常沉默。

房间陈设清雅,谢令璋实在倦极了,褪去外衫便想躺下。谢檀却忽然闷声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阿辰,我改主意了——你万万不能随舅舅去稷薿。”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愈发坚决,“就算……就算日后父亲应允,你也不许去。”

谢令璋怔了怔,不解地望向他,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胳膊:“为何?先前不是你说,盼我去稷薿与你相伴么?”

“此一时,彼一时。”谢檀别过脸,避开他困惑的目光,声音低沉,“我会设法请舅舅与母亲一同劝服父亲,带你回方定。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届时我自会去方定寻你。”

烛火轻轻摇曳,在谢檀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谢令璋望着他异常严肃的侧脸,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方定”二字背后所承载的重量。

它不再仅仅是四叔信中那个可以纵马踏青、月下吹笛的惬意远方,而是带着整个家族的期许、规矩与无形责任的存在。

“所以……我们,不能再留在白蔼山了,是吗?”谢令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檀沉默了片刻,抬手替他拢了拢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依旧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白蔼山永远是我们心底的家,谁也夺不走。”

谢檀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谢令璋说过话——不像平日里温柔纵容的兄长,倒像极了先生考量他课业时的沉稳与决断。

谢令璋忽然朦胧地意识到,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很多时刻,谢檀已经成长了许多,而独自面对着许多他未曾察觉的纷扰与抉择。

“睡吧。”谢檀替他掖好被角,“你已经累了,明日还要赶路回山。”

谢令璋顺从地闭上眼,却毫无睡意。思绪飘飘荡荡,飞得很远——想起先生临行前望向连绵青山时那深沉难辨的目光,想起仙师每次来白蔼山看望他时,那欲言又止、暗含忧虑的神情。

原来大人们早已在无声无息中,为或许注定会到来的“这一天”做着准备,只有他还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白蔼山的晨雾、流萤与看似无尽的山居岁月里。

朦胧恍惚间,他看见谢檀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指尖凝起一点微弱的灵光,那光芒跃动着,转眼化作一只纤巧的纸鹤,振翅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未知的远方飞去。

那是谢家内部传讯专用的法术,先生很早以前也教过谢令璋,他却从未真正使用过,也从未见谢檀如此郑重地使用过。

又是辛勤码字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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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陵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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