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翌日,天光未大亮,谢令璋便醒了。陌生的床帷在朦胧晨光中显出不甚分明的轮廓,他静躺片刻,才恍然记起自己已身在方定。想到初来乍到,万不能似在白蔼山那般随性自在,他悄悄起身,借着熹微晨光,摸索着将衣裳一件件穿好。

待春雪按时轻叩房门进来预备伺候时,他已在系最后的衣带。小丫鬟见状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公子怎么起得这样早?这些事让奴婢来做就好。”

谢令璋不惯与人这般贴近,尤其对方还是个眉眼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春雪伸来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不必,这些小事我自己做得来。”见小丫鬟有些无措,他又放缓声调,“往后,屋里端茶递水、院外传话跑腿的杂役,让底下的小丫头们去做便是。你既跟着我,心思便放细些,替我多留意着院里院外的人情往来就好。”

春雪眨了眨眼,虽不甚明白这位小主子为何与别房的公子不同,但见他神色认真,便乖巧应下:“是,奴婢记下了。”能得这般明确的吩咐,她心下倒也安定。

“你且先去用些早食,待我要用膳时再来。”谢令璋温声道。

“是。”春雪应声行礼,悄步退了出去,轻手带上门。

因家主谢端文素来崇尚节俭,谢府的早膳并不铺张,样式简单却精致——一碗熬得米粒开花、香气扑鼻的碧粳米粥,几碟清爽适口的小菜,并一笼刚出笼的水晶包子,样样妥帖。

用过早膳,春雪轻声询问:“公子,现下是要在屋里歇息,还是去园子里走走?”

江祖母尚在病中,不便打扰。谢令璋略一思忖,道:“我去给伯母请安。你昨夜想必也没睡好,不必随我同去,好好歇息便是。”

春雪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仍垂首恭顺道:“谢公子体恤。只是夫人院里规矩重,还是让奴婢引您前去为好。”

谢令璋见她执意,便不再推拒。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曲折回廊。晨露未晞,浸润着青石板上精雕的缠枝莲纹。沿途遇见的丫鬟仆妇皆垂首侍立,待他们走过才敢抬眼,目光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

行至主院,早有侍女通报进去。秦艽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对账,见谢令璋来了,含笑搁下手中的玉柄算盘。今日她穿了件月白底绣淡紫兰草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愈显得清雅脱俗。

“给伯母请安。”谢令璋规规矩矩地行礼。

“快起来。”秦艽伸手虚扶,目光在他脸上细细端详,“昨夜睡得可还习惯?若缺什么,只管遣人来告诉我。”

“一切都好,劳伯母挂心。”秦艽示意他在身旁坐下,亲自执起青瓷执壶为他斟了盏蜜水:“你伯父早就嘱咐过,既来了家里,便不必拘束。”她话音未落,帘栊轻响,谢桐捧着几卷书册进来。

见到谢令璋,她浅浅一笑,将书册轻轻放在紫檀小几上:“母亲,《清静经》已抄完了。”

秦艽拉过女儿的手,对谢令璋温声道:“你桐姐姐正在准备明年的入门试炼。若是在修行上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去问她。”

谢令璋正要道谢,忽闻窗外传来清越剑鸣。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中一个小少年正在练剑,剑光如匹练,在晨光中划出流丽的弧线。

“是椋儿回来了。”秦艽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染上忧色,“这孩子,定是又彻夜未归……”

话音未落,那抹青影已收剑入鞘,快步走进屋来。谢椋约莫十岁年纪,眉目间与谢端文颇有几分相似,但神色更显温润。他的目光在谢令璋身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这位便是令璋弟弟?”

谢令璋忙起身见礼。谢椋却已转向秦艽:“母亲,我回来取些丹药,稍后还要去演武场。”

“连口茶都不喝么?”秦艽轻叹,却还是示意侍女去取丹药匣子,“你父亲若问起……”

“就说我在闭关。”谢椋接过丹药,朝谢令璋略一拱手,“改日再与弟弟叙话。”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忙,像一阵掠过的清风。谢令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白蔼山中那些来去自如的飞鸟。

秦艽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柔声道:“你椋哥哥性子便是这样,却是极重情义的。往后相处久了便知。”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夫人,三爷求见。”

谢念之摇着那柄桃花隐扇翩然而至。他先是对秦艽行礼:“嫂嫂,听闻阿辰在这,才来打扰。”而后才对谢令璋笑道:“玄飞说想见你呢,可要随我去他院里坐坐?”

谢令璋下意识地看向秦艽。伯母含笑点头:“去吧,你们原该多亲近的。”

跟着谢念之穿过月洞门,远远便听见笛声悠扬。谢徽正坐在紫藤花架下吹笛,见他们来了,笛音戛然而止。

他温柔拉住谢令璋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阿辰,你终于来了。我盼了你许久。”

晨光透过花架,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谢令璋望着四叔灿烂的笑容,心里一暖,却仍不敢太过放肆——他总得先把几位叔伯的性情摸清楚了才好。

“祖母身体可好些了?”谢令璋关切问道。“已经大好了。”谢徽含笑应答。这自然是客套话,彼此心照不宣。

寒暄过后,谢徽方才问起真心话:“阿辰,在方定可还习惯?想不想家?”

谢令璋点头又摇头:“有点想,但方定就是我的家。”

谢徽是江祖母最小的孩子,自幼备受宠爱,性子天生温善可亲。谢令璋觉得,自己是喜欢这位徽叔的。

眼下春意渐浓,正是人间最美的时节。谢徽许诺等天再暖和些,就带他去方定的别院里赛马。

谢令璋有些犹豫:“可我一点都不会骑马。”“那有什么好担心的?”谢徽笑道,“我会啊,我来教你。”

“那就太好了。”谢令璋眼睛一亮,“叔叔可不许反悔,也不许嫌我愚笨。”

谢徽的声音温柔得像沅筠湖的春水:“那当然了,我会疼你的。”

与徽叔相处一日,谢令璋粗略得出结论:方定的叔伯脾气应该都还不错。既然如此,他也可以稍稍放松些了——总是这般拘谨装着,迟早有露馅的时候。

暮色渐起时,谢令璋辞别谢徽往回走。春雪已在院门口等候多时,见他归来,连忙上前掌灯。橘色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团暖光,映照着少年若有所思的侧脸。

这一日的见闻在心头细细过了一遍,谢令璋忽然觉得,方定这座大宅,或许并不如他最初想象的那般冰冷。

只是当他推开房门,看见屋内陌生的陈设时,心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怅惘。白蔼山的竹舍里,此刻该是流萤飞舞了吧?那些随风摇曳的故梦花,可还有人记得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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